雷鞭老人面色倏青倏红,紧握着的双拳,亦已因激动而颤动,但他委实不敢妄自出手。只因他此刻一身系着数人的安危,他若是有了三长两短,别人的性命也将跟着不保。

柳笔梧突然噗的跪下,颤声道:“盛大娘求求你,将那毒性说出来吧,我夫妻与你无冤无仇,你……你何苦定要他死?”

盛大娘咯咯笑道:“昔日那般孤傲的蓝风剑客,今日怎的也会求人了?你若是早知有今日,昔日为何不对我老人家客气些?”

柳笔梧咬了咬牙,忍住了满心的悲愤与委屈——这本是她万万做不到的事,但如今,为了她心爱的人,她不惜牺牲一切。她垂下头,颤声道:“无论如何,都求你老人家快些出手,救他一命,我……我今生今世,永远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大恩。”

盛大娘凝目望着她,突然咯咯狞笑起来,她目中突然现出了一种近于疯狂的妒嫉与怨毒之色。她咯咯狞笑着道:“好恩爱的夫妻,你为了他,竟真的什么事都可牺牲么?你真的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柳笔梧垂首流泪道:“只要他能活,我……我情愿死!”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委实含蕴着千百句话也叙不尽的情意——就是这一份深挚而强烈的情感,已足够令山摇地动,河流改道,令铁石人动心。

但盛大娘目中的妒恨之色却更重,神色更是疯狂,狞笑道:“我本还有心救他,但见了你两人如此恩爱,我反而不愿救他了……我……我要你在一旁眼睁睁瞧着他痛苦而死。”

柳笔梧哀呼一声,道:“这……这是为什么?”

盛大娘怨毒的目光,凝注着远方一点虚空之色。她口中嘶声道:“只因我平生最最见不得的,便是人家的恩爱夫妻,我恨……我恨人家的夫妻,为何都能如此恩爱,而我盛家的夫妻,却永无恩爱之时,我……我恨不能将天下的恩爱夫妻俱都拆散才对心思。”

柳笔梧身子一震,轻呼着跌倒。

雷鞭老人怒骂道:“你……你这恶毒的妇人,老夫纵然令你粉身碎骨,绝子绝孙,也不足抵消你的罪孽。”

盛大娘突然暴怒起来,嘶声道:“不错,我盛家已将绝子绝孙,但你雷家难道就不绝子绝孙么?你父子两人中了我的‘绝情花’毒,难道还想活命?”

雷鞭老人骇然失声道:“绝情花?”

盛大娘方才被人触及心中隐痛,激动之下,脱口说出了毒名,此刻再加掩饰,亦已不及,索性大声道:“不错,绝情花!就是那被人称为‘梦中仙子’的绝情花,这名字你总该知道,你也该知道世上惟有此花之毒,是绝无解药的。”

她生怕雷鞭老人生机断绝后,会突然不顾一切地扑将过来,与己同归于尽,是以暗中早已蓄势。哪知这打击竟委实太过巨大,竟连雷鞭老人都抵受不住——他竟终于跌坐在地,整个人都似已呆住了。

温黛黛更是惊怖欲绝,到了此刻,她自己这方,实已一败涂地,普天之下,只怕谁也救不了他们了。

威震天下的雷鞭老人,眼见就要在此丧命,声名赫赫的“彩虹七剑”,眼见便要因此凋零。最最令她伤心的,自还是历尽艰苦,千锤百炼,任何人都无法将之摧毁的武林铁军——“铁血大旗门”,也眼看就要在此全军覆没。

又有谁梦想得到,这小小一葫芦毒酒,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又有谁梦想得到,这许多不可一世的英雄,竟会葬送在盛大娘与黑白双星这三个卑不足道的人物手中——这若是天意,天意也未免太残酷了些。

雷鞭老人茫然自语道:“绝情花毒,乃是自然中最毒之物,毒神之毒,却是人为的最毒之物,一是自然毒中之极,一是人为毒中之极,两种毒性,自能相克,惟有绝情花能克得住毒神之毒,也惟有毒神之毒,方能克得住绝情花毒,但……但这两种毒物,为何竟如此凑巧,遇到一起。”

盛大娘怪笑道:“若非如此凑巧,怎害得到你?”

雷鞭霍然抬头,道:“绝情花又号‘梦中仙子’,只因此花生长之地,最是飘忽不定,难以寻找,你等是如何找到的?”

盛大娘咯咯笑道:“这‘梦中仙子’四字,当真取得妙到极处,你若故意要梦见仙子,总是偏偏无梦,你若不着意,仙子却往往会在你梦中出现……绝情花既有‘梦中仙子’之名,自然亦是如此。”

黑星天接道:“但我等弄得此花,却还得感激于你。”

雷鞭老人喃喃道:“感激于我?”

黑星天道:“正是得感激于你,只因你定要我等四处搜索,我等才会闯入那一片幽秘的沼泽之地,世上梦寐难求的绝情花,便偏偏是生在这片沼泽里。”

温黛黛心头一动,脱口道:“沼泽?”她立时想到了她以繁花埋葬水灵光的那片沼泽,也立时想到了沼泽中那些辉煌而灿烂的花朵。

突听黑星天轻叱一声,道:“还跟这老儿噜嗦什么?待我取他命来,也好教天下英雄得知,雷鞭老人是死在何人掌下。”语声未了,已抽出盛存孝腰边长剑,飞身而起,剑光如惊虹,如闪电,笔直往雷鞭咽喉刺下。

温黛黛只道雷鞭老人纵有绝世的武功,此刻也已不能闪避招架,惊呼一声,便待飞身扑将过去。哪知身形还未动弹,雷鞭老人突然暴喝一声,挥手而出,只见他衣袖流云般卷起,向剑光迎去,轻飘飘一片衣袖,此刻看来却似重逾千斤。

黑星天只觉手中一震,胸口一热,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迎胸撞了过来,他身子跟着被震得飞了出去。青光一闪,长剑竟被震得飞出洞外。

盛大娘、白星武面容齐变。但见黑星天凌空翻了两个斤斗,方自落地,又自踉跄退出数步,依着石壁,方自站稳身形。他面上已无一丝血色,掌中长剑,早已不知飞向何处,这还是他始终对雷鞭存有畏惧,出手之间,犹自留着退路,否则他此刻只怕已无命在,但纵然如此,他也不禁骇得心胆皆丧,再也不敢动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威震天下的雷鞭老人,果然余威犹在——就只这一线余威,已够震慑群丑。但雷鞭老人一击之后,已是气喘咻咻。

盛大娘冷笑道:“你已死到临头,还何苦如此拼命?”

雷鞭老人嘶声道:“老夫今日纵要丧命此地,却也容不得你们这无耻的奴才,沾着老夫一片衣袂或一根毛发。”

盛大娘咯咯笑道:“好,好,我们就不沾你,就让你自己死,但你死了之后,我却要将你挫骨扬灰,碎尸万段,那时你又如何?那时你还能拦得住我?”狞恶的笑声,有如深山鬼哭,枭鸟夜啼。

雷鞭老人激怒之下,连牙关都已颤抖起来,他几乎想不惜一切,拼命出手,却又忍住。

白星武目光闪动,突然冷笑道:“你既已如此愤怒,为何还不肯出手?你还在等什么?你难道还要等人来救你不成?”

盛大娘接道:“只可惜此地委实太过隐秘,普天之下,再也无人会寻得着此地,更做梦也休想有人来救你。”

白星武接道:“最可笑如此隐秘之地,本是他自己选的。你妄自称雄一世,只怕再也未想到到头来竟作法自毙。”

盛大娘冷笑接道:“何况‘绝情花’之毒,天下根本无药可解,无人可救,此刻纵然有人前来,也未必救得了你。”

两人一搭一档,冷嘲热骂,只当雷鞭老人必将更是激动,哪知雷鞭老人此刻竟已垂下眼帘,对他们完全不理不睬。这威震天下的老人,确有不凡之处,在这种生死关头中,才显出了他坚韧不拔的意志之力,不到最后关头,他决不放弃求生的机会。他纵已心胸欲裂,但仍咬紧牙关,挣扎下去,忍受下去。

但温黛黛听了那两人的对话,心里却不禁大是后悔。

她后悔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那指路的标志弄乱,否则易明、易挺兄妹与孙小娇必定早已回来,他们纵然无法救得这些中毒的人,却至少可以救得铁青树与云婷婷两人的性命。

她知道只要雷鞭老人功力被侵蚀殆尽,不支倒下时,盛大娘等人是万万不会放过铁青树与云婷婷的。而雷鞭老人的倒下,已不过只是迟早间事。

一念至此,温黛黛的目光,便不觉向铁青树与云婷婷两人望了过去,目光中充满怜惜,也充满歉意。只见云婷婷与铁青树两人,木然跪在早已晕迷了的云翼与云九霄身旁,满面俱是泪痕,满面俱是悲愤怨毒之意。他们四只眼睛,狠狠地瞧着盛大娘,目光虽已将喷出火来,但两人竟也能咬牙忍住,决不轻举妄动。

温黛黛对他两人在怜惜之外,又不觉大是钦佩——年轻的人便已能如此忍耐,的确是件令人钦佩的事。

铁血大旗门对门下弟子那寒暑不断,日以继夜的锻炼、折磨、鞭策,为的只是要大旗弟子学会“坚忍”两字,是以铁青树与云婷婷年纪虽轻,却已学会了如何忍受,他们奋斗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

白星武目光也移到他两人面上,突又冷笑道:“你两人又在等什么?你两人为何还不出手?”

盛大娘冷笑道:“人道大旗门子弟俱是铁血男儿,哪知这两个却是懦夫。你们若怕死,为何还不跪下?”

白星武道:“你们若是跪下求饶,我……”

铁青树突然暴喝一声,道:“住口!”

盛大娘咯咯笑道:“不住口又怎样?”

铁青树霍然站起,嘶声道:“我……我……”

盛大娘冷笑道:“你又怎样?你难道还敢动手么?……来呀……来呀……迟早总是一死,你还怕什么?”

铁青树嘴唇已咬出血来,突然紧握双拳。

云婷婷哀呼道:“你……你可曾忘了爹爹的教训?”

铁青树狂呼一声,再次噗的跪下。

盛大娘狂笑道:“懦夫!无用的懦夫,你还是不敢。反正你是死定了,我老人家就让你多活片刻,又有何妨?”

白星武目光一闪,突然冷笑道:“要他立时就死,也容易得很。”

盛大娘瞧了雷鞭一眼,道:“但……他……”

白星武双眉一轩,做了个手势,温黛黛瞧见了这手势,立刻暗道一声:“不好!要用暗器了。”

心念一闪,盛大娘已笑道:“不错,正该如此,我竟险些忘了。”手掌一缩一伸,追魂夺命的“天女针”已到了手掌之中。

就在这时,盛存孝恰巧醒来,恰巧望见了她的动作,和身滚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掌,颤声道:“万万不可。”

盛大娘狞笑道:“有何不可?大旗子弟要杀我们时,还不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么?……放手,快快放手。”

但盛存孝却死也不肯放手,道:“求求你老人家……”

盛大娘怒道:“不孝的畜生!我将你养到这么大,你却帮起外人来求我了,滚!”飞起一足,踢在盛存孝身上。盛存孝咬牙忍住了痛苦,手掌仍不放松。

盛大娘更是暴怒,怒骂道:“畜生,孽子!”怒骂声中,又已踢出数足。

盛存孝既不敢闪避,更不敢回手,嘴角渐渐沁出了鲜血,面色更是苍白,身子也渐渐的软了下去。

就连白星武都看不过了,笑道:“大嫂叫他放手就是,又何苦……”

盛大娘怒道:“我打死这孽子,也不用人管。”又是两足踢出,手掌一震,盛存孝终于再也把持不住。只见他踉跄后退,退到墙角,沿着墙滑了下去。

温黛黛早已掠到铁青树、云婷婷身旁,三人俱都双拳紧握——此刻实已到了最后关头,他们只有准备拼了。

只听盛大娘狞笑道:“小畜生,拿命来吧!”狞笑声中,手掌扬起——

突然间,风声骤响,一道寒光,自洞外飞来,有如青虹经天而过,“叮”的一声,竟钉入了石壁。

长剑竟能穿石而入,掷剑人是何等功力!盛大娘手掌虽扬起,天女针却被惊得忘了发出,黑白双星、盛存孝、温黛黛……满洞中人,俱都悚然。

就连雷鞭老人都不禁睁开眼睛,骇然而视。一时之间,洞窟中又复静寂如死。

盛大娘忍不住喝道:“外面是谁?”

洞窟外寂无应声,但忽然间……一种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得、得、得、得……自远而近。这单调的脚步声,在此时此刻,却似有一种慑人的魔力,众人心神,竟都不由自主为之所慑。

得、得、得、得……脚步之声更近,更响。

众人心房怦怦跳动,也已渐渐加剧,所有人俱都睁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洞窟入口处。只见一条魁伟的人影,随着那沉重的脚步声,渐渐在黑暗中出现,渐渐走了过来……脚步之声突顿,这人影也突然停顿在黑暗中。

火焰闪动,难及他企立之处,众人谁也瞧不清他面目,却只觉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慑人的妖异之气。

盛大娘张了两次嘴,竟发不出丝毫声音来。

但这时已有一阵慑人的语声自黑暗中传来。只听他缓缓道:“妙极,这里果然有人……妙极,雷鞭果然在这里……这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雷鞭嘶声道:“你……你是谁?”

那人影笑道:“冠绝江湖的雷鞭老人,如今真的连多年故人的声音都听不出了,这倒是件怪事。”

雷鞭嘴角突然一阵扭曲,身子突然一阵震颤,宛如突然被一条冰冷的毒蛇卷住他的身子。良久良久,他方自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是你……”

那人影道:“不错,是我。”

雷鞭道:“你来作甚?”

那人影阴森森笑道:“自是来寻你。”

雷鞭道:“你……你怎会寻来这里的?”

那人影笑道:“我怎会寻来这里,这经过倒也妙极。我本已知你在崂山左近,只是云深不知其处,虽然寻访多日,也寻不着你,直到方才,我无意中发现两人,鬼鬼祟祟的,似是在草丛中寻找什么。”

雷鞭忍不住问道:“那两人是何模样?”

那人影道:“一人四十左右,满面俱是诡笑,一人年纪轻轻,满面俱是奸猾之容。嘿嘿!两人看来俱不是好东西。”

他指叙得虽然简单,但众人已俱都知道这两人是谁了。

雷鞭怒道:“这必是司徒笑与沈杏白两个奴才。”

那人影笑道:“我虽不知他两人是谁,但见他两人神情,却不觉动了好奇之心,悄然跟去一看,才发觉草丛中竟藏着几粒棋子,显然是作为指路用的,我见这些人将路标做得如此隐秘,更是要追根究底,瞧个究竟。”

雷鞭道:“你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岂未觉察?”

那人影笑道:“就凭这两人,也配能听出我的动静?嘿嘿!除你之外,普天之下,又有谁能觉察出我之行踪?”

雷鞭怒骂道:“死人!两个死人!”

那人影道:“我一路跟到外面山壁处,那两人终于停下身形,不问可知,自然是地头到了,但两人却犹在迟疑,那少年道:‘奇怪,路标怎会指向悬崖之下?’”

听到这里,雷鞭也不觉大是奇怪——除了移动路标的温黛黛外,洞窟中人,又有谁不在奇怪?

那人影已接道:“两人商商量量,到最后还是那满面诡笑的角色说道:‘那老匹夫选择藏身之地,素来十分隐密,想必就是在这悬崖下,你我好歹也要设法下去。’”

他大笑数声,接道:“那时我不免奇怪他说的‘老匹夫’是谁,如今我才知道这‘老匹夫’竟说的是你。”

雷鞭怒道:“你为何不跟他们下去?”

那人影道:“你只得怪那两人未怀好心,在下去之前,竟将那路标换了个方向,指向这边的山壁。那少年边笑道:‘咱们将路标这一变,那些蠢才可当真惨了。’两人诡笑着爬了下去,我不愿行踪被他们发现,便等了一等。”

温黛黛暗叹忖道:“凡事俱有天定,此话当真不假。我将那路标改变时,又怎会想到竟还有人将它变回去。”

只听那人影接道:“哪知我方自等了半晌,竟突然又有两个女子与一个少年,咭咭呱呱,一路说笑而来……”

温黛黛忍不住脱口道:“孙小娇与易明、易挺兄妹?他三人既已来了,为何还未瞧见?他……他三人此刻在哪里?”

那人影也不回答,自管接道:“这三人也在寻找路标。我只当他们必定要找错了,哪知世事竟是如此奇妙,对的本错了,错的才是对的,他三人找了半晌,便找着那条秘道。若非他们三人,我怎寻得着这亘古便少人迹的草原?若非那柄长剑斜插在外面,我又怎知草原中还有这幽秘的洞窟?”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放声狂笑起来。

众人都不禁听得目定口呆,谁也未曾想到,一两件偶然发生的小事,影响竟有这般重大,竟能改变一切。

死寂之中,那人影终于一步迈了进来。火光下,只见他红袍如火,面容亦如火。

众人目光动处,不禁齐地脱口惊呼道:“飧毒大师。”

惟有温黛黛却大呼道:“你将易明他们三人怎么样了?你既已出手救了他兄妹,便不能再将他们害死。”

飧毒大师道:“就凭他们三人,还不配洒家出手取他性命,他三人此刻都还好好的活着,只是暂时动弹不得而已。”目光一转,瞧见了角落中的盛存孝与钱大河两人,突又狞笑道:“不想为洒家‘毒神之体’出道时试手的两人居然也在这里,只是……你怎的直到此刻还未死?”

目光再一转,瞧见了四下中毒之人,面色微微一变,俯下身子,翻开了雷小雕的眼皮,瞧了两眼。这两眼瞧过,他面色更是大变,脱口道:“绝情花……绝情花!这里谁有绝情花淬炼的毒药?姓雷的,莫非你也中了绝情花毒?”

雷鞭老人“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飧毒大师突然大喝道:“本门毒神何在?”喝声未了,已有一条人影幽灵般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他周身如铁,面容木然,两道目光,却像是两柄锥子,随时都可锥出任何人的魂魄。他身子似是完全僵木,不能曲折,行动本该十分笨拙,但他来时却是无声无息,只一闪便已到了众人眼前,众人顿觉一股寒意自足底直凉到心底,却恨不得自己方才便已闭起眼睛,莫要瞧看这怪物一眼。

但只要瞧上一眼,目光便被吸引,似乎再也移动不开,盛大娘瞧了半晌,突然打了个寒颤,颤声道:“冷一枫。”

飧毒大师狞笑道:“冷一枫已死,这只是本门毒神,假冷一枫之躯壳现身……”倒退半步,一掌拍在“毒神”后背之上,大喝道:“毒神听令。”

他手掌一下,那“毒神”身子便起了一阵奇异之颤抖,显见他这一掌之中,便藏着可以催动“毒神”的魔力。

飧毒大师沉声道:“毒神现体,天下无敌,食毒之门,横行天下……咄!本门毒神,还不快将洞窟中人全都杀死!不分男女,无论老少,斩尽杀绝,一个不留……去!”说话间,他身形退后七步,“毒神”双手已缓缓抬起。

※※※

那悬崖并不十分险峻,亦非绝高,但司徒笑与沈杏白两人,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吃尽苦头才爬了下去。两人下了悬崖,衣衫早已被扯得七零八落,帽子也早已不知去向,蓬乱的头发里满是草叶,那模样当真狼狈不堪。

司徒笑恨声道:“那老匹夫当真是古怪到了极点,怎的选了这鬼地方,却害得咱们也得跟着他吃这苦头。”

沈杏白长叹一声,道:“弟子如今再抬头往上看看,委实难以相信自己真是从那上面爬下来的。此刻若要弟子再爬一次,弟子非摔死不可。”

司徒笑道:“我要你爬时莫望下看,便是怕你摔死。”

这两人端的是臭味相投,谈笑之间,转身而行,但见这悬崖之下,乃是一片低矮的杂木林。于是沈杏白仗剑开路,司徒笑相随在后,这段路不问可知,自也走得十分辛苦,两人衣衫更是被扯得破烂不堪。但走完了杂木林,他两人还是未曾发现有人的踪迹。

司徒笑皱眉道:“那老匹夫躲到哪里去了?”

沈杏白道:“莫非咱们走错了么?”

司徒笑“哼”了一声,抢在前方,放足而奔,又奔了顿饭功夫,他两人越瞧越不对了。司徒笑心念闪动,突然驻足,道:“不好,真的走错了。”

沈杏白道:“但那路标明明指向这边,怎会……”

司徒笑截口道:“咱们既可移动路标,又怎知别人不会移动?说不定已有人先到了那里,先已将路标换了方向。”

沈杏白怔了一怔,道:“不错,想必是如此。”

他瞧了瞧自己的狼狈模样,不禁破口大骂道:“是谁这般卑鄙无耻,竟害得咱们平白吃了这许多冤枉苦头。”他却忘了自己的卑鄙无耻,并不在别人之下,他自己也曾将那路标移动过的,只是他未能害着别人,别人却先害苦了他。

司徒笑长叹一声,苦笑道:“方才咱们将路标再一变动,反将错的变成了对的。”

沈杏白道:“如今咱们怎生是好?”

司徒笑道:“怎生是好?自然要赶紧回去。”

两人齐地转身,但身形方转,便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呼叫,两人对望一眼,纵身向呼声传来处掠去。

但四野茫茫,呼声瞬即消失。两人奔行了一阵,又摸不清方向。

沈杏白忍不住道:“若再往前走,只怕连回去的方向都寻不到了,依弟子之见,咱们不如就此就回去吧!”

司徒笑皱眉道:“但那呼声,委实来得奇怪……”

说话之间,他两人脚步并未停顿,但说到这里,司徒笑却突然驻足,目光遥注远方,道:“你瞧,那是什么?”

沈杏白随着他目光望去,但见一片红花林,有如火焰一般,散发着辉煌夺目的奇异光彩。他虽非爱花之人,此刻也不禁脱口赞道:“好美……弟子实未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美的鲜花。”

司徒笑却是双眉紧皱,沉吟道:“如此险恶的山林沼泽之地,却生着如此美艳的鲜花,此花想必定有古怪,咱们过去瞧瞧。”他生性素来谨慎,一入花林,便放缓脚步,走得极轻、极缓,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人似的。

沈杏白目光四转,忍不住道:“这……”

司徒笑不等他第二个字出口,便轻轻“嘘”了一声,沈杏白只得压低了语声,悄声道:“这花林中并无人影,你老人家为何如此小心?”

司徒笑冷笑道:“偌大的花林中,你怎知定无人迹?”

沈杏白呆了一呆,讷讷道:“这……弟子自不敢断定。”

司徒笑道:“这就是了,如此诡秘的花林,若是有人,那必定也是诡秘已极的人物,咱们自当小心些好。”

沈杏白陪笑道:“你老人家说得有理。”

一句话未曾说完,繁花堆下,突然伸出两条乌爪般的手掌,一左一右,闪电般的抓住了两人的足踝。两人身形立时跌倒,大惊之下,方待惊呼。

但那两只怪手已自他们足踝上移开,又闪电般堵住了他们的嘴,一个虽阴森但却极为熟悉的语声已在他们耳边说道:“莫响。”

两人情不自禁,移动眼珠子,自眼角望过去,只见花丛中人瘦骨嶙峋,目如鹰隼,赫然正是风九幽。

司徒笑大奇道:“你……你老人家怎会在这里?”

风九幽悄声道:“莫要说话,快躲进来,若是被那边的一个魔头听得这边的响动,咱们可就都死定了。”

司徒笑、沈杏白自然立刻躲了进去,但心中却不禁大是惊疑。他两人实未想到连风九幽这样的角色也会对别人如此惧怕,那边那“魔头”的厉害,自是可想而知——两人哪里还敢出声,几乎连呼吸都停顿了。

他三人屏息静气,等了半晌,突听一阵歌声,自花丛那边传了过来:“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

歌声委婉曼妙,凄恻动人,令人闻之又觉悦耳,又觉伤心,就连司徒笑等人都听得呆了,亦不知是悲是喜。但无论是悲是喜,他们心里的惊奇,总还是大于悲喜。司徒笑与沈杏白委实梦想不到,这能令他风九幽如此惧怕的“魔头”,竟是个能唱出如此凄婉曼妙歌声的女子。

这时歌声虽已停歇,但余音仍飘渺于繁花间。

风九幽突然悄声道:“莫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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