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才擤擤鼻涕,双手拢进袖子里,开始深深地后悔起来自己没有舍得那几个钱,买一套最近时兴的防寒三宝——耳罩,手套和口罩,眼看今冬越来越冷了啊。

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刚把老婆赚来的钱输光了。

手气不好啊……

彻夜赌钱,眼睛都红了,张茂才打了个哈欠,心中想着,现在天色尚早,天才蒙蒙亮,要不,趁现在随便去哪家顺些东西去卖,这样好歹能买一套防寒三宝了?

而且,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让人在口罩上写“行运”两个字。

这条街上的人还很少,偶然可以见到一两个僧侣,他们是大清早从寺院中出来,准备挨家挨户将汴京市民唤醒的。

张茂才看到几个穿着大氅的年轻人,手里提着桶子、刷子、烛台等物,他打量了那些人几眼——哼哼,有钱人,一定也是玩了个整夜。

为什么我就没有这样的投胎运气呢?投成一个富贵衙内?

张茂才嫉妒地想着,继续往前走,朦朦胧胧间,他看到前面那堵墙上有什么东西,以往是没有的,于是走近了一点定睛一看。

——这一看,就看得张茂才是心也跳血也凉了,整个人都僵住了。

本来他的脑子就因为熬夜赌博像装了浆糊一样,现在这些浆糊更是上冻了,令他无法思考。

面前这堵墙上有个趴在上面的古怪玩意儿,骨瘦如柴,皮肤是蓝色,爪子老长,将墙都抓出了裂痕出来。

这是从哪里来的?

向下看吧,砖石地上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个大洞,深不见底的大洞,黑暗,透着火焰光,里面伸出来很多手和脑袋,全都是佛经里面形容过的恶鬼样子。

倘若你在哪个寺庙仔细看过他们的壁画,也许还能找到一样的形象——但是,绝对没有这样活生生的!

是活生生的!真的!

张茂才的腿肚子都哆嗦了起来,差点晕过去。

他看不清所以走得近了,现在一看,自己离这个大洞只有几步远,差一点,他就掉进地狱里去了!

就是现在,也不安全的,万一这些恶鬼把他拖进去呢?

张茂才根本不敢多看一眼,立刻就掉转头,往后跑了,看到前面有个僧侣,连忙冲过去抱住他。

那僧侣吓了一跳,“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他想,这年头的恶徒难道丧心病狂,连僧人也要抢了吗?

张茂才拉住僧人的手,前言不搭后语,“我,我想皈依!大和尚,快些给我念经吧!”

僧人:“……”

“不管怎么样,快些念经吧!”张茂才觉得自己还是有些聪明的,既然地狱破了个口子,那他跑得再快,待会儿也会被恶鬼追上吧,倘若有和尚念经,那还能超度了呢。

僧人正在莫名其妙之际,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神情一紧,抬足要往那边走。

张茂才却是一个哆嗦,抓住了他,脑子里的浆糊从上冻变得沸腾起来了,“别去,别去!这是有人被拖下去了!你快念经!”

……

一大早,云雁回还没来得及自然清醒,就被双宜推醒了。

“雁哥儿,快些起来。”双宜的声音有点焦急。

云雁回翻了个身,他前一晚加班到夜里,正困着呢。

“醒醒啊,包府尹要抓凌哥儿了!”

双宜一句话,把云雁回给惊醒了,他猛然睁开眼,愕然道:“什么?”

郑凌乃是画院的翰林待诏,包拯无缘无故怎么会抓他呢?

双宜:“真的,说他扰乱开封治安,非但要抓,还要叫御史弹劾!”

云雁回都风中凌乱了,睡意完全消散,坐了起来,“可是,这是为什么啊?郑凌做什么了?”

双宜:“不止是他,还有图画院好几个年轻画工。我听府吏说,似乎是他们趁夜在朱家桥瓦子外面的墙上和地上画了幅画,今早好几个行人吓昏过去了。”

云雁回:“……”

云雁回顿时觉得头皮发麻,爬下床开始穿衣服,哆嗦着道:“我觉得我好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前些日子,云雁回在街上偶遇了百无聊赖和同僚们给人描画口罩的郑凌,于是给他出了个主意。因为这一年郑凌研究水草造景,画面的空间感和立体感上升了很多。

于是,看他们闲得无聊,云雁回干脆建议他研究一下立体画。

这在现代还挺流行的,利用图画的光影、虚实,将平面画绘制出立体的效果,让人差生视觉错觉,看到一个立体的事物。

不过这和中国古代一贯的绘画路子差别很大,所以云雁回也没期望过有什么惊人的效果,稍微聊了一下其中的原理,就没问过了。

谁知道,郑凌和他的小伙伴们还真的研究出来了,而且,毫无防备,直接呈现在大街上了——云雁回甚至还不知道这回事呢。

“可是他到底画了什么,能把人吓晕?”云雁回想不通,他当时的提议,也就是什么画个立体的大洞,或者是桌椅板凳之类的,这些也比较简单好琢磨,但是,这不至于把人给吓晕吧?

“这个就不清楚了,我也来不及打听,赶紧来告诉你了。阿娘现在还不知道,我没敢告诉她。”双宜干巴巴地说道。

“嗯,先别说了。”云雁回迅速清理了一下,然后和双宜一起出门,直奔开封府去。幸好他们住得近,几步路就到了。

路上云雁回看到了展昭、白玉堂等人,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展昭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雁哥儿,我们也是职责在身,不得已将飞波羁押了。”

“我知道。不过,已经抓到人了?在哪抓的?”云雁回之前听双宜说的还是准备去抓人了。

“在翰林图画院。”白玉堂插了一句,“雁哥儿,你看过他们的画吗?”

云雁回心中觉得不妙,“没有……画的什么?”

白玉堂比划道:“画的地上破了个洞,里面钻出来地狱恶鬼。”

云雁回:“…………”

“现下那里被封起来了,府尹说不能立刻擦掉,要作为罪证,他料想飞波家里定然要为其脱罪的。”白玉堂有些好奇,“雁哥儿,你会去说情吗?”

说情,他还怕被以挑唆犯罪一起被抓起来咧……

再说了,又不是被冤枉了,这什么鬼思路啊,云雁回想要是自己大清早看到那样的玩意儿,估计能把郑凌和他同僚们这帮写作艺术家念作大龄熊孩子的家伙照脸揍一顿。

云雁回很无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们怎么这样大胆,大街上画这种东西,不引起骚乱才怪了,影响恶劣啊!”

白玉堂耸了耸肩,“因为很早就被发现了,所以看到的人不多,但是现在消息传出去,有很多人都赶去围观了。”

当人们知道那并不是真的地狱破了个洞,而是人画出来的,以为异事,以汴京人民的八卦,自然就愈发想去见识一下了。

毕竟少数看过的人都说,比任何他们见过的名家画作,都要栩栩如生!

白玉堂不知道,现在非但是很多市民赶去看,翰林图画院的长官们还有汴京内的大画家也都赶去看了。

更不知道,围观的人数会越来越多,一日之间,名动京华。

云雁回溜到公堂后去偷听,竟然听到郑凌一个同事在狡辩:“……府尊,那晕倒的人定然是心中有鬼,才会被吓晕。若是行的正坐得直,又怎么会怕恶鬼呢?自有一身正气,不惧鬼神啊。”

“胡言乱语!”包拯喝了一声,“尔等是画院之人,多有官身,更有翰林待诏,为天子作画。所以本府已经通知了大理寺等处,一同会审,而非拿你们无可奈何!在此之前,尔等若是再敢胡言狡辩,就休怪本府无情了!”

包拯还特别盯着郑凌骂了几句,说本来以为他学好了,没想到还是一派衙内习气,肆无忌惮,扰乱治安,一身本领用在歪处……真是羞耻啊!

郑凌一脸无辜,“真的没有想到能吓晕……我们觉得画得还不够好呢。”

而后,在大理寺什么的到来之前,画院的长官已经先来了。

是来保郑凌他们的。

一则看了立体画,觉得大有作为,二则也是郑凌家中托付。笑呵呵地说,此事绝对是他们的错,但是毕竟没有酿成大祸,你们开封府也不要太过敏感,小题大做了,咱们干脆上呈官家,由官家定夺罢了?

包拯怎会不知其用心,要想绕过律法,只能找本朝律法最大的bug了——皇命大于律法,倘若官家开恩,那么只需小小惩戒了。

而在官家面前辩驳时,他们巧舌如簧,将重点转移到其画之逼真上,以官家的仁慈和惜才,是肯定不会严加惩处的,说不定还明惩实赏呢。

不得不说包拯洞察人心,但是他还有一项没想到,那就是这画院的长官一面和他商量,一面其实已经往上禀告了,不过拖延时间罢了。

所以,当包拯严肃地拒绝之后,官家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要御前审判。

包拯不开心,包拯决定也进宫,在官家面前痛陈一下不能纵容这些人,不然日后他们变本加厉怎么办?

官身是丢不了的,现今也没机会上刑了……但非得在履历上记一笔,并罚俸不可!

……

云雁回在后面听着,便转到了衙门口,想和郑凌说几句话。

郑凌他们恰好被包拯带出来,要进宫去,两下打了个照面。

郑凌一看到云雁回,眼睛就亮了。

云雁回清清嗓子,准备教育他。

郑凌兴奋大喊:“雁哥儿!你说的是真的!那样画真的特别栩栩如生!等等我进宫领完罚再去找你讨教啊!”

包拯和画院的长官锐利的目光一下子就投射过来了,虽然代表的意义可能有点不一样。

还有一旁的衙役,包括公孙策、展昭、白玉堂等人也报以异样的眼神。

哦,是你啊。

又是你啊……

难怪了呢。

云雁回:“………………”

我……靠……

包大大听我解释啊!我只启发了绘画技巧没有提供作案思路啊!!

云雁回在心中泣血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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