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北站街的公车上有人发射六十七发子弹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而背负九条人命的凶手仍旧逍遥法外。

不耐烦的不只是警务委员会、媒体和社会大众而已,有另一群人也迫切希望警方尽快抓到凶手,这群人亦即一般通称的“黑社会”。

平常忙着进行各种犯罪活动的人,在过去这一个月以来被迫洗手不干。只要警方一直处于警戒状态,他们最好还是低调一点。全斯德哥尔摩没有一个窃贼、吸毒者、毒贩、抢劫犯、私酒贩和皮条客不全心期望这个集体谋杀犯快点落网,这样警方就可以回去应付抗议越战的群众和违规停车的市民,好让他们能继续工作。

这种情况造成的一个后果,就是这一次这群人的利益和警方一致,大部分人都不反对帮助警方缉凶。

勒恩拼凑尼尔斯·埃里克·约兰松这个人的行动,也因为黑社会愿意合作而容易了许多。他很清楚这份不寻常的好意背后的动机,但还是满怀感激。

过去几个晚上,他都在联络认识约兰松的人。这些人分别待在违章建筑、餐厅、啤酒吧、台球场和寄宿公寓里。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提供消息,但许多人都合作了。

十二月十三号晚上,他在停泊于梅拉湖南路旁边的驳船上遇见一个女孩儿,她保证次日晚上能让他跟苏内·比约克碰头,比约克曾经让约兰松跟他一起住了一两个星期。

次日是星期四,过去几天以来只偷闲合眼了几小时的勒恩睡了整整半天。他在下午一点起床,帮妻子收拾行李。他说服妻子回阿耶普洛的娘家去过圣诞节,因为他觉得自己今年应该没有多少空闲可庆祝圣诞节了。

送妻子上火车以后,他开车回家,带着纸笔在厨房餐桌旁坐下。他把努丁的报告和自己的笔记本摊在前面,戴上眼镜开始奋笔疾书。

尼尔斯·埃里克·约兰松

一九二九年十月四日生于斯德哥尔摩的芬兰教区。

双亲:父,阿尔戈特·耶利克·约兰松,电工;母,贝妮妲·郎特南。父母于一九三五年离异,母亲搬到赫尔辛基,孩子的监护权归父亲。

约兰松和父亲一起住在河岸村城,直到一九四五年为止。

上了七年学校,之后两年上专科学校,学习油漆技艺。

一九四七年搬到哥德堡,当油漆工的学徒。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一日,在哥德堡娶古德伦·玛丽亚·斯文森为妻。

一九四九年五月十三日离婚。

从一九四九年六月到一九五零年三月,在斯维亚轮船公司的船上当普通水手。轮船公司主要从事波罗的海沿岸的贸易。一九五。年夏天搬到斯德哥尔摩,受雇于阿曼德斯·古斯塔夫森油漆公司,直到一九五零年十一月因为在工作时喝醉酒被开除。从那时起他似乎每况愈下。他打些零工,当夜间门房、跑腿打杂,做服务员、仓库管理员等等,但可能是靠偷东西和其他不法行为为主。从未因涉嫌犯罪被逮捕过,但却有几次因为醉酒闹事而被起诉。有一阵子他用母亲的姓“郎特南”。父亲在一九五八年去世。一九五八到一九六四年问,他住在河岸村城父亲的公寓里。一九六四年遭驱逐,因为他三个月没有付房租。

约兰松似乎在一九六四年开始吸毒。从那一年开始到他死的时候,都没有固定的住所。一九六五年一月他跟格丽·勒夫格伦一起住在卡尔船长巷三号,直到一九六六年春天。在此期间,他和勒夫格伦都没有固定工作。勒夫格伦在风化小组登记备案,但以她的年纪和外表,应该不太可能从卖淫中赚到多少钱。勒夫格伦也有毒瘾。一九六六年圣诞节,格丽·勒夫格伦死于癌症,死时四十七岁。一九六七年三月初,约兰松遇见了玛格达莱娜·罗森(金发马林),直到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九号都跟她在劳工路三号同居。从九月初到十月中旬他和苏内·比约克住在一起。

十月到十一月问,约兰松在圣格伦医院接受过两次性病(淋病)治疗。

他的母亲再婚了,现在仍住在赫尔辛基,已经接到告知她儿子死亡的信函。

罗森表示约兰松从不曾缺钱花,她不知道钱都是从哪儿来的。据她所知约兰松并不是毒贩,也没做任何其他工作。

勒恩把自己写的东西看了一遍。他的字小得像蚂蚁,这一大篇全挤在一张纸上。他把纸收进公文包,笔记本则放在口袋里,出门去见苏内·比约克。

驳船上的女孩儿在玛丽广场的书报摊旁等他。

“我不跟你一起去,”她说,“但是我已经跟苏内说过了,他知道你要去。希望我没做出什么蠢事。”

她给勒恩一个塔法斯街的地址,然后朝闸门广场的方向走了。

苏内·比约克比勒恩想象中年轻,不可能超过二十五岁。他留着金色的胡子,似乎是个随和的人。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有毒瘾,勒恩想知道他和年纪大得多且下流得多的约兰松有什么共通之处。

这所公寓只有一个房间和厨房,没什么家具。窗户外面是乱糟糟的院子。勒恩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比约克坐在床铺上。

“听说你想打听尼瑟,”比约克说,“我得承认我也知道得不多,但我想或许你可以保管他的东西。”

他弯腰从床底下拉出一个购物袋递给勒恩。

“他搬走的时候留在这里的。他带走一些东西,大部分都是衣服。留下来这些都是没用的废物。”

勒恩接过袋子放在椅旁。

“你可以告诉我你和约兰松认识多久了、在哪里认识的,还有为什么让他来跟你一起住吗?”

比约克在床上坐稳,翘起二郎腿。

“可以啊,如果你想听的话。”他说,“我抽根烟好吗?”

勒恩拿出一包烟,甩出一根给比约克,后者扭断过滤嘴之后抽了起来。

“是这样的。我在法兰吉斯堪餐厅喝啤酒,尼瑟坐在隔壁桌。我以前从没见过他,但我们就开始聊天,他请我喝了一杯葡萄酒。我觉得他是个好人,餐厅关门以后他说没地方住,我就带他回这里来。那天晚上我们喝得醉醺醺的,第二天他在南宅路又请我喝了几杯、吃了些东西。那应该是九月三号或者是四号吧,我不记得了。”

“你知道他有毒瘾吗?”勒恩问。

比约克摇头。

“一开始不知道。但过了几天,每次早上我们一醒来他就嗑一次,那时我当然就知道了。他问我要不要也来一下,但我不搞那玩意儿。”

比约克的袖子是卷到手肘上的,勒恩训练有素的视线瞥向他手臂内侧,发现他说的是实话。

“这里空间不大,”他说,“你为什么让约兰松在这里住那么久?他付房租吗?”

“我觉得他这个人还可以。他并没付房租,但总是很有钱,会带酒和吃的东西回来。”

“他的钱从哪儿来的?”

比约克耸耸肩。

“我不知道,又不关我的事。但他没工作,这我知道。”

勒恩望着比约克的手,他的手又黑又脏,洗也洗不掉的那种黑。

“你做什么工作?”

“修车,”比约克说,“待会儿我和女友有约,你最好快点儿走。还有其他事吗?”

“他平常都跟你谈些什么?他会告诉你他自己的事吗?”

比约克用食指快速地在鼻子下来回摩擦,说道:

“他说他出过海,虽然我认为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也会聊女人,特别是本来跟他住在一起、不久之前翘了辫子的那个女人。他说那个女人就跟妈妈一样,只是比妈妈更棒……”

停顿。

“因为你不能搞你妈,”比约克严肃地说,“除此之外,他不怎么说自己的事。”

“他什么时候搬走的?”

“十月八号,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星期天,也是他的命名日。他把他的东西带走,只留下了袋子里的那些。他本来就没什么东西,一个普通的袋子就可以装完。他说他有别的地方可住了,过一两天他会回来看我。”他停了下来,在一个放在地上的咖啡杯里把烟捻灭。“从那以后我就没见过他了。现在他玩儿完了,席雯说的。他真的在那班公车上吗?”

勒恩点点头。

“你知道他离开这里之后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他没来找我,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在这里的时候见过我的几个朋友,但我从来没见过他的朋友。所以我其实他妈的根本不知道他的事。”

比约克站起来,走到墙上挂的镜子前面梳头发。

“你们知道是谁吗?”他问,“公车上的家伙?”

“不知道,”勒恩回答,“还不知道。”

比约克脱掉毛衣。

“我得换衣服了,”他说,“我女朋友在等。”

勒恩站起来,拿着购物袋走向门口。

“那么十月八号之后他在干什么你就不清楚了?”

“我说过我不知道了,不是吗?”

他从抽屉柜里拿出一件干净衬衫,扯掉干洗店的纸标。

“我只知道一件事。”他说。

“什么?”

“他在滚蛋之前的两个星期紧张得要死,好像在烦恼什么。”

“但你不知道是什么?”

“不知道。”

勒恩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到厨房去把购物袋里的东西倒在桌上,然后小心地把东西一件件拿起来,仔细审视之后再一一放回去。

一顶脏污破旧的帽子,一条曾经是白色的内裤,一条红绿条纹的皱领带,一根仿皮皮带,皮带扣是黄铜的,一只烟斗,烟嘴有咬嚼痕迹,一只有羊毛衬里的猪皮手套,一双黄色的皱织尼龙袜,两条脏手帕和一件揉成一团的浅蓝府绸衬衫。

勒恩拿起衬衫,正要放回购物袋里的时候,发现胸前口袋里有一张纸条。他放下衬衫,拿出纸条摊平,是一张箭矢餐厅七十八点二五克朗的账单。日期是十月七号,出纳记录显示总共消费有食物、六杯酒和三杯苏打水。

勒恩把账单翻过来。背面有人在边用圆珠笔写着:

lO.8bf、3000

吗啡500

欠ga100

欠mb50

p医生650

花掉1300

1700

勒恩认得出是约兰松的笔迹,他曾经在金发马林那里看过他写的字,他认为这表示约兰松会在十月八号——他离开苏内·比约克家的同一天——从某处获得三千克朗,可能是名字缩写为“bf”的人给他的。这三千克朗当中他要花五百买吗啡,还一百五的债,给一个p医生六百五,买药或是别的,这样他就剩下一千七,一个多月后他死在公车上时,口袋里的钱超过一千八百克朗,所以他一定在十月八号之后又得到了更多的钱。

勒恩想知道这些钱是否来自同一个源头——这个bf或是BF,,当然不一定是一个人,也可能是其他东西的缩写。

“承前”?约兰松不像是会有银行账户的人。最有可能的情况还是bf是个人。勒恩翻阅笔记本,发现他问过话或听说和约兰松有关系的人中没一个缩写是BF。

勒恩拿起袋子走进门廊。他把账单放进公文包里,把袋子和公文包都放在门廊桌上,然后上床睡觉。

他躺在床上思忖约兰松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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