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琛儿一直等到许峰通过托福考试整装待发才正式向他提出分手。

许峰震惊:“为什么?”

“可不可以不要问?”琛儿咬住嘴唇。为什么?她自己说得清吗?她认识小峰十几年,恋爱也有一年多了,始终相敬如宾,无波无浪,只等许峰考过托福两人便要比翼双飞联手闯天涯去。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们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标准才子佳人。现在,生活按照既定计划一步步称心如意地渐入佳境,许峰即将成行,多少人羡慕她前程似锦,得天独厚,她却忽然不愿意了。

她看着小峰惶惑而惊讶的眼睛,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残忍和不公平,可是,爱是不可以勉强的啊。以前,她虽然一直对小峰的木讷觉得遗憾,可是同许峰之间未尝没有爱情,只不过,是十分平淡温和情同手足的一份爱,原以为凭着这一点从容迂缓的爱他们可以有一辈子的平安生活可过,可是现在,一切秩序都被打乱了。她突然发现,这世上原本有另外一种人,她自己原本有另外一种爱,她竟从不知道自己是这样富于感性和激情的一个人呢。有人不经意地敲响了她的心扉,让她猛醒真正的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爱。小峰,小峰是个优秀的青年,但是未必出色。这世上会有千百个如许峰这样的好学生,好青年,但却只有一个会不住地在她耳边讲话的钟楚博。

琛儿叹一气,决定实话实说:“我爱上了别人。”

许峰听到自己恍恍惚惚地在问:“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没有开始。他根本不知道,我也不会让他知道。”

“那又为什么?”他还是忍不住要关心她。

“他已婚,有妻有子,家成业就。”

“那你……”

“小峰,相信我不是水性杨花,脚踩两只船。我只是终于发现了我们两个不合适。”琛儿先许峰流下泪来。

许峰惯性地想要去安慰她,却又觉得十分滑稽。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被遗弃被伤害的人呀,怎么倒好像她受了委屈似的。琛儿就是有这种本领,不管什么时候都惹人怜爱,没有人可以忍心责备她迁怒她。他心里一阵绞痛,要到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其实爱她至深。

“琛儿,不要哭,好吗?”许峰上前拥抱着自己的昔日恋人。哦从此萧郎是路人了。他递过一方手帕,苦涩地说:“琛儿,以前我从来没有惹哭过你,现在你也不要哭吧,不然我心里太难受。”

琛儿接过手帕,方方正正,干干净净,典型的许峰风格。这年头用手帕的人已经很少了,想到自己不得不伤害这样一个难得的好人,琛儿的泪流得更凶了。

“琛儿,告诉我他究竟好在哪里,我总得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啊。”许峰惶惑得像一个捱了老师批评却又不知错在哪里的小学生,却仍不失去他一惯的温文儒雅。

“因为他是他自己。”

琛儿回答得没头没脑,而许峰居然听懂了。

“是,我只是我妈妈的儿子。”

原来他竟有如此的智慧。琛儿有些讶异,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地了解过许峰。但事已至此,她仍是咬一咬牙,坚决地说:“小峰,我很抱歉。”

“你永不必对我说抱歉。”他撒开手,转过身去,稍顷,略略平静,眼睛看着地上两人重叠的影子,平和地说:“琛儿,我一向听父母的话,可是选择你,却并不是因为遵从父母的意志。从小我们在一起玩过家家时,我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你了。你是那些小姑娘中最漂亮的一个,永远有干干净净的衣裳干干净净的脸,头发上扎着花,裙子边也缠着花,像个小仙女。记得那时我们一帮男生总是抢着要跟你一组,每次做游戏之前要先猜拳定输赢,赢了才可以同你一对儿。每次出拳我都很紧张,好在总是赢的时候多。有一次惹恼了一个大孩子,拉着你硬不许你同我在一起,还和我打了一架。我打不过,回家找我妈帮忙。”

想起小时候,许峰有些酸楚地笑了,“我从小就总是依赖我妈,连追女朋友都靠我妈帮忙,难怪你会不高兴。琛儿,以前的都不算了,给我个机会,让我们重新来过,我会好好地追求你一次,让你了解真正的我自己其实也不是那么差劲。”

琛儿透过泪光望着许峰,她第一次听他这样地表白自己,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她由衷地说:“小峰,你实在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哪。”

可是,她却拒绝了这个“很好很好的人”,不是吗?许峰有些酸楚地想,但仍竭力做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有你这句话,真让我充满信心。琛儿,等着我,我会变成真正的我自己再来找你的。”

他跨前一步,他们再度深深拥抱,心中一时都充满了感触,仿佛这已是最后一次,又仿佛是第一次。

然而分开时,他还是泪流满面了。

2

“彩视”业务部收工时间是下午五点半,可是刚刚四点钟,卢越已经出现在“彩视”接待厅了。

天池的助手小苏递给他一杯冰镇酸梅汁,笑着说:“纪小姐出去了,下班前一定回来,要不,你先等一下?”

卢越常说顶不喜欢彩视的气氛,年轻轻的人老是一本正经地叫这个“小姐”,那个“先生”,令人压抑;且内部结构全部采用玻璃隔断,让人觉得有距离感而无安全感,时时被人窥视似。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很享受“彩视”的礼貌带来的种种待遇,比如手上这杯酸梅汁。

此时,他将手中冷饮一饮而尽,这才答非所问:“天池做人没徐胖子精明,你们跟着她会不会很吃亏?”

小苏一愣,连忙压低声音:“那倒不会。纪小姐对自己的事洒脱,于我们却很认真。倒是徐经理那组人,有过大家扛,有功他一个人当,才真叫没实惠呢。”说着抬眼往四周溜一圈,看有没有人在注意他们。

卢越也随着她的目光望了一周,隔着玻璃门,可以清楚地看到电脑室里的操作员在闷头操作,偶尔说句话也都是把声音压得极低,可是同时又忍不住好奇,时时抬起头来向这边打量。而隔壁徐九阳业务部的业务员更是竖起双耳,一副警花特工状。

卢越讨厌这份儿小心,一份牛工而已,东家不打打西家,至于这般折辱个性?故意很大声地说:“徐胖子就徐胖子,何必还徐先生徐经理的。我亲耳听到你们那个美国老板也叫他‘徐胖子’。”

小苏有些为难地看看卢越,到底年轻,忍不住笑了:“那是老板,要是我们乱叫,就算僭上,要记过的。”

在“彩视”,有明文规定员工对经理级以上工作人员不得直呼其名,必须称职衔或者“某小姐”“某先生”;但是老美高络绎却从来执法犯法,称呼天池只用英文名字“迦利”,称徐九阳则干脆赠之雅号“徐胖子”。至于他的夫人华筠,则称徐九阳是“小徐”,称天池则连名带姓,直统统呼做“纪天池”。

华筠,原籍北京,约四十许人,没人敢问起她的真实年龄。生得秀丽有余,高贵不足,尽管也称得上是个美人,并且皮肤身段都保养良好,却不知怎的,枉自读完了大学又嫁入豪门,却总嫌气质中少了几分端庄矜贵,眉眼分开看山是山水是水,合在一起就成了烟笼寒水月笼沙,凭添一股不清不爽的小家子气,看来只像个暴发户的小食铺老板娘。她最忌讳人家说她比丈夫年长,从不许人喊她“夫人”、“女士”,又觉叫“经理”太俗,不够尊贵,故只命令属下按外国礼节称她“华小姐”。然而她自己对别人,称呼中却多半不大恭敬,全不顾及她的外国礼貌了。

华筠抵埠第一天,即在席间听徐九阳对天池多有形容,知道这是一个心计颇深而来路不明的角色。徐九阳似乎随意提起,若有意若无意说:“那位纪小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说是应聘呢,又并没经过人事部考核,就是董事长问了三两句话便直接拍板说录用,也没有试用期,而且一来就直接升业务经理,可是业绩又并不见好。大家都说,纪小姐大概是夫人家的什么亲戚吧?”

当时华筠只是笑笑地听着,未置一语,心里早已在意。而召集各部门经理开会时,一色黑西装打领带的男士中,身穿白色裙装的纪天池十分触目,不禁令她触动前情,大起疑窦。丈夫高络绎祖居台湾,向来持有重男轻女观念,在中国北京、广州、大连开设的三家分公司所有经理级人士无一女性,且年龄至少也在三十岁以上,以经验见长。唯有这位纪天池,却是个年仅23岁的黄毛丫头,举止言谈又不卑不亢,对自己颇不买帐,倒像背后有多大靠山似。能有什么靠山呢?无非是高络绎的赏识罢了。

但凡已经超过三十五岁却又极不愿意承认真实年龄的女性,都会自然而然地视所有二十几岁年轻女孩为天敌,尤其能干的年轻女孩,那就更是不共戴天。

华筠决定利用自己的身份对纪天池做一场绝不公平的宣战。

她对天池直勾勾打量了五分钟之久,眼神凌厉而挑剔,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常跟董事长顶撞的纪天池么?”

当下所有与会人员一齐愣住,都在第一时间得到明确信息:老板娘不喜欢纪小姐。可是为什么呢,个中原因就只有徐九阳一个人知道了。

天池也是莫明其妙,却似乎并不在意,当下只是淡淡一笑,答:“是,我是纪天池。”

华筠全然不得要领,心中更加有气,却不便发作,只有意不等天池回答完毕已经转向徐九阳:“小徐,汇报一下业务部的工作情况吧。”言下之意似乎只有徐九阳才可以代表业务部发言,全当天池是透明。

至此,大家心中更是了然,老板娘根本没把天池当做经理看待。纪天池能不能在公司呆久,很成一个问题。

会议一结束,天池不得宠的信息已经飞快地传遍每一个部门,跟红顶白原是人之本性,公司员工从此看待纪池的眼光便多了几分暧昧迟疑。

小苏看在眼中暗暗着急,却是无可奈何,不得不向卢越求救:“不如你劝劝纪小姐,做人圆滑些,也学学徐胖子嘛,拍马屁谁不会,有什么难的?”

正聊着,天池已经推门而入,额上有细细汗珠,看到卢越,并不惊讶,只是微微笑着点头:“你来了,琛儿好吗?”开口便是琛儿。

卢越跨前一步:“我正是为琛儿的事找你。能早点下班吗?”

天池抬腕看看手表,说:“能不能等我15分钟?我把这张支票处理完就可以走。”

然而终于走出“彩视”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卢越问:“什么支票那样罗嗦?”

天池答:“是笔空头帐。我有个老客户姓杨,是富华彩印的业务经理,三天两头有生意给我做的,一向没什么麻烦。偏偏这次给出了张5000元的支票,上午金会计退给我说银行反馈是空头,刚才我特意拿到富华给杨经理换,看到他们正在拆招牌。”

卢越“哟”地一声:“那你可要小心他们‘仙人跳’。”

“我也这样想呀,可是他们说会计已经入过帐了,支票不是空头,只是印章不符,换张支票重新盖章就行了。不过他们又有一批新单子交给我做,这回是付现金,订金5000,刚好和支票数额相抵。我刚才就是关照会计部,让他们尽快到银行入帐,如果支票仍然空头,就扣下他们的新单子不发片,至少没损失。”

卢越仍然替她担心:“我刚才听小苏说,那个金会计和徐胖子关系暧昧,你小心他们合伙陷害你。”

“我会小心。”

“为什么不干脆把这一层捅给老美?OFFICE(办公室)恋情一向是做老板的最忌讳的事,如果高络绎知道自己的业务经理和会计有染,非开除其中一个不可。”卢越献计献策,“只要拆散了他们的黄金搭档,任炒掉哪一个你都会好过得多。说不定全体开销,天下不就是你的了?”

“太龌龊了,我不想做这种事。”

“龌龊的是他们,他们做得出,你说不出?小苏跟我说的,有一天上班来得早,亲眼看见徐胖子和姓金的衣冠不整从暗房里出来,这可是他们的致命伤,把握机会我保你一击成功。”

“可是工作是工作,私情是私情,我不想拿人家隐私做把柄,胜之不武。”

“哎怎么说你呢?”卢越摇头,不知该对天池的迂腐生气,还是该对她的正直起敬,“跟君子斗有君子的做法,跟小人斗却只能按照小人的规则。他们已经工作私情搅不清了,明里暗里双重的狼狈为‘奸’排挤你,你还要讲道义玩清高可就只有自己吃亏了。”

天池想一想,却仍然摇头:“怎么说金小姐也还是女孩子,何必物伤其类?我就是不明白,徐九阳那样一个人,有什么好,她干嘛要趟这浑水?那天徐九阳太太到公司来找他,挺温和漂亮的一个人,他们的小女儿也很可爱,好好的一个家嘛,他干嘛还要坑人家女孩儿。”

“问得好!我也正是想问你,为什么小女孩总是喜欢老男人?”

天池变色:“你是说……”

卢越赶紧摆手:“我不是说你。吴舟还算不上老男人。”

越描越黑。可是天池已经平静了语气,“你是说琛儿?”

卢越已经一头冷汗:“正是。”叹一口气,“我要是不说琛儿,你也不肯出来呀。”说完了,自觉口吻如怨妇,不由笑了。

这时候两人已经走进一家咖啡厅,卢越先替天池拉开椅子,接着自己在对面坐下来,招手叫侍应来点了两杯黑咖啡。

天池不安:“你不必迁就我的口味。”

卢越故作惊讶:“是吗?你也喜欢黑咖啡?我还以为你会怪我自作主张,以己度人。”

天池笑了。

每个男孩子在追求女孩子时都会说许多动听的话,可是不是每个人都像卢越这样来得机巧别致。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琛儿怎么样?”

“她突然同许峰提出分手。”

“果然。”

“你早就知道了?”

“不,不知道,可是猜到。”天池向卢越复述了那天在“今世今生”饮冰室里琛儿同自己的谈话。“她问我什么是真正的爱,又说她和许峰的恋爱是一场错误。那个时候我就猜到,她大概想‘改错’了。”

“那你知不知道那位‘对先生’是谁?”

“不知道,但也猜到了。从你刚才的话看,我想,你也已经猜到了。”

“钟楚博,对吧?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天池想一想:“一个背景性格都很复杂的人。在广告界很有声望,手下媒体十几家,报刊影视灯箱路牌样样都做,天地线无远弗届,有人说他可以不带一分钱走遍整个中国,可是如何发家是个谜。”

“听起来很精彩嘛。”

天池看他一眼:“所以令妹为之颠倒。”

“能不能安排我见见他?”

天池想一想:“他每个星期三会来探望吴舟哥哥。”

卢越会意:“好吧,那我就赶中午到吴家,守株待兔。”

3

卢越这是第一次见到吴舟。感觉十分震撼。

只见他身穿白衬衣灰布裤,头发胡髭都整洁清爽,除了脸色较正常人略为苍白之外,完全不似久病卧床的人。而且面目安祥,似乎随时可睁开双眼,要吃要喝,甚至要打球跑步。

卢越不禁感慨:“如果生病似他这般,我不介意自己小病须臾。”

天池诧异:“那为什么?”

“可以有你照顾哦。”

“可是他未必稀罕我的照顾。而且,他完全不知道我所作所为。”

许多在旁人看起来无比浪漫的事在当事人而言可能十分残酷。

卢越脸上露出恻隐怜悯,不知是为了吴舟亦或天池。

有生以来,从未像此刻这样感慨生之美好。

很多人在困难来时喜欢呻吟:“呵,我不愿意再活下去。”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做过吴舟。

只有看到他,才可以真切体会目能视耳能听是多么幸福的一回事。

卢越陪天池和吴舟一起听音乐,少有的沉默。在吴舟面前,他没有勇气再向天池调情。

一生从没有这样难堪过。

好在不久钟楚博到了,照例带来大量营养品同最新特效药。

吴家父母一早已特地避出,只留天池同他周旋。在钟家,吴舟是他们的恩人;在吴家,钟氏却是罪人。怨天尤人是人之本性,吴妈妈未能免俗,吴伯伯只有干脆实行眼不见为净之明哲政策。

天池为钟楚博和卢越彼此做过介绍,便不再说话。

好在两人都是场面上的人,摄影与广告之间渊源甚深,自有无数话题可聊,应酬得滴水不漏。

钟楚博只停了十数分钟也就告辞。

卢越纳闷:“这家伙也见不得有多么好。又老,又丑,又俗,又自大。”

但是停一下又说,“不过我倒是很理解琛儿会选择他。小疯子跟他没法比,琛儿十年对准一只旧书包,难怪会闷。”

天池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卢越立刻补充:“你可不是一只书包,你是一本常看常新的书,是《红楼梦》,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天池不说话,眼睛望向吴舟。

卢越立刻噤口。

由此,琛儿算是通过了哥哥这一关。然而最不能接受她同许峰分手的,是卢许两家的父母。

卢妈妈追着女儿要理由:“你人大了,翅膀硬了,说换工作就换工作,想分手就分手,全不把我们做老的放在眼里,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嗯?”

琛儿千解释万赔礼,终究不敢说自己爱上了新老板,只好哄着老太太打马虎眼:“我是不想那么快去美国嘛,我还小,还没真正定性呢,再说也舍不得爸妈呀。”

许峰也瞒着妈妈:“琛儿担心我去了美国,人走茶凉,不想耽误彼此。我已经跟她说过了,我是不会变的,过个一年半载等我安顿下来,一定马上回来接她。”

两老这才释然:“原来是小孩子们耍花枪,冷一阵热一阵的。反正都还小,不急着结婚,分开一阵子各自闯闯也好,只是要记着常常联络,不许再说什么分手不分手的话了。”

琛儿事后悄悄向许峰谢他代为遮掩,许峰笑笑说:“其实我也是自欺欺人,心里希望自己说的是真的。”

琛儿反觉歉然。

天池说:“其实许峰才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只是琛儿你不懂欣赏。”

琛儿不服:“我哥哥那天看到钟楚博,也说他不错呢。”

“你哥哥同你一样,都喜欢搜集异类。”天池不客气地批评,“你们俩锦衣玉食惯了,早就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只觉得窝头才是天下第一美味。”

琛儿笑:“那么,你的意思是说钟楚博是窝头,还是你自己是窝头呢?”

“钟楚博为人城府极深,阴晴不定,是外星生物和丛林猛兽的结合体,他的世界根本不是你所能了解,绝不是好伴侣。”天池立场分明,“不像许峰,整个人单纯正直,充满光明面,又和你从小认识,门当户对,不知多般配,你现在不知珍惜,将来会后悔的。”

“人之患,好为人师。”琛儿完全听不进去:“老气横秋。老生常谈。看你也不过才大我两岁,偏有这么多陈辞滥调。”

“我并非空穴来风。”天池指出证据,“钟楚博每次抽烟,用的都是一次性打火机。上面的广告字不是某足浴中心,就是某某桑拿间。”

“那又如何?”

“男人的打火机往往可以泄露他通常的去处,纵不是百发百中,也多半十拿九稳。”

“管窥蠡测。”

“管中窥豹,亦可见一斑。”

“谁要同你掉书包?”琛儿已有些不耐烦。

天池不理她,继续说:“还有,他浑身上下发出邪气……”

“说得这么玄。”

“相信我,这个人非常危险……”

“你对他有偏见。我不要听。”琛儿捂上耳朵。

天池无奈,拿出纸笔来问许峰的联系方法。

琛儿问:“做什么?”

天池没好气:“你自己放弃了,我想抓住机会不成?”

琛儿不信:“你才看不上小萝卜头。”

天池正色:“不要这样批评爱你的人。”

“那你又骂我哥搜集异类?”

天池居然老老实实认错:“对,是我不好。我向你哥哥道歉。”

“那倒不必,你肯答应我哥约会就行了。”

“琛儿,我不勉强你跟许峰,你也不要枉做红娘了好不好?”

“那你不许再说钟楚博坏话。”琛儿半真半假,“否则我同你绝交。”

天池心中一凛,好朋友言出必行,倒不全是玩话。她赔笑:“好,我以后都不再说钟某坏话。不过你也不要那么绝地说分手就分手,俗话说的,爱情不在友情在,你同许峰交往十几年了,何必说声断就真的一刀两断了,仍旧朋友来往,保持君子之交不好?”

琛儿感喟:“你这个人,在别的事情上干净利落,怎么唯独感情老是拖泥带水?”

天池自嘲:“我有感情饥渴症。凡是对我有一点儿好处的人,我都会死抓住不放。”

是以她对琛儿的友谊十分珍惜,视如拱珠。

当初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好像是大学初开学,一日琛儿在军训时忽然哭泣不已,至于无法正常训练,再三询问,才知道是为了刚才收到家中电话,说她养的一只小狗“波波”患急症死了。大家一边劝慰,一边纷纷议论,都觉得她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天池却一言不发,转身出去到商场买了只白色卷毛玩具狗回来,一直送到琛儿面前:“送给你的,这可是一只长生不老的波波。”

又或者是一夜风大,天池离开自习室时忽然迷路,惊恐彷徨中正逢琛儿从校外回来,牵住她的手一直把她送回宿舍。

记不清哪件事发生在先,也说不清是谁先走近的谁,总之从大学一年级到现在,她们一直过往甚密,无话不谈。要说两个人的感情,多少有点既像朋友又像姐妹的。

天池曾隐约透露过,她曾经有一个弟弟,在她9岁时患病早逝。琛儿慷慨允诺:“你没有了弟弟,可是有我这个妹妹,以后我就是你妹妹,你就是我姐姐了。”

从此她们姐妹相称,友情愈久弥坚,渐渐视对方为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天池甚至常常感慨:“琛儿,如果这世上没有你,该有多大的损失。”

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对她的轻视疏离,可是她不能没有琛儿的友谊。而尊重朋友,首先就要尊重朋友的感情。天池虽然对钟楚博充满怀疑,却也只有敢怨不敢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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