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一生过来,内里多少盘根错节,都被父母无声无息打发,未惊起过什么涟漪,兄长们也也个个皆内敛深沉,全学了父母去,长怡从小随他们长大,耳濡目染,再加天生禀性,对许多事也是看开了去,因此很难有小儿女的情怀,不过,家里年轻的家丁女婢众多,她从他们身上能看到什么是情愫暗动是什么样子。

不知情爱,但还是知道一个人身上要是有这种东西,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而她与小将军,身上都没有那种东西。

小将军先是因为她容貌不出色肢体有碍才不愿意娶她,后是因她是狄家女,而她也变得不有碍观瞻之后才那么乐意娶她,于长怡的分析来说,小将军最后的选择其实是对的--他娶不到比她更好的人。

但于她来说,要嫁一个比他家世好的人,人选皆有得是。

她确实也不是非他不可,因为不在意,所以不在乎,遂一直以来,蜀光每次来,无情却强装深情,她不觉得反感,反觉有趣。

长怡从小就念书,母亲读什么,她就念什么,母亲说什么,她就认真听进心里去,母亲见解不凡,书上认为的,或别人认为的,在她这里就不一样了,所以在受母亲影响太深的长怡这里来说,蜀光这种在文人看来前后不一,毫无傲骨可誉的行为在她看来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是那种最后能爬到权势上面之人。

很多世家公子年轻时候不懂得的事,蜀光算还是及时懂得了,一个人哪可能年纪轻轻什么都没有只光有祖荫余蔽的时候,就想着权势与美人齐抱,那不是瞎想吗?

而于小将军来说,能好好把她娶回家,等到他的权势能与父兄并肩之时,他自然就能有半个随心所欲了……

即便是她们深居在内宅的女子,也得嫁人生子,持家操劳,没什么不劳而获之事,长怡便也觉得小将军现在在她面前的表现,也是应该的,她也知道只要有皇天在上,礼法还在,她就算嫁给了蜀光,哪怕蜀光一点也不喜爱她,也无碍她过好日子,所以她也没什么心思去想蜀光到底是怎么想她的,反正他们之间,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对长怡来说,太多事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她不愿意深究也懒得多想,不觉得需要多花什么心思。

外人不知道她性子,只当她单纯天真,也只有深知她性情的父母才知她的凉薄。

蜀光自然也是不深知的,但他是聪慧之人,最近几年沉浮颇多,不再像过去那样想事简单,直觉也比过去可怖,他看着长怡的神态举止就打心眼里觉得她不天真可人,这次来狄家,他甚至觉得他未婚妻看他的眼睛,就像看着一件什么有趣的玩艺一般。

这天他又差了随行小厮去她的院子邀她去垂钓,这是她众多喜好中最常做之事,而且她常垂钓的湖畔现在开满了小花,她是喜好山花漫开之人,蜀光料想她是会去的。

果不其然,狄长怡答应了他之请。

这厢长怡应邀,高高兴兴地提笔写起了点心单子,每样皆是她今天想吃之物,瓜果汤水她也添了数样,让下人去备。

这一次,因垂钓是她喜爱之事,遂那些会叽叽喳喳,或心中怀春的婢女她也没带,仅带了身边一个沉稳,且有婚事在身的女婢。

这女婢不是贴身侍女,长怡也没把她放在身边用,仅有的时候她想清静会时,会着她来侍候,且这女婢是有了婚约的人了,长怡身边那些婢子虽不满自己这次不能跟着小姐去对这婢女有所怨气,但想来这有了婚约的婢女也使不出什么花招来,总比小姐带另外的有颜色的奴婢去的强,所以这婢女走的时候还是得了长怡身边那些小丫头好几声好姐姐,还给这女婢送了不少东西,让她代她们好好照顾她们小姐。

长怡也觉得这有意思极了,在旁乐呵呵地看了好一会,就笑嘻嘻地带了得了不少好东西的婢女走。

她身边这些小丫头片子,因她太好说话,接人待物都以半个小姐自居了--长怡确实觉得该如母亲所说的那样,该好好让她这些丫头知道,她嫁过去,她们是一个也不会跟着了,免得她不张那张口,她们就越想越多,不能想的事也敢想。

长怡这次仅带了一婢女,那边在院外接应的蜀光一见,回头朝贴身的领头随从一颔首,那随从是他心腹,他仅一颔首就知他意,令另三个人走了。

那随从随即接过了长怡婢女吉花的食盒,道了声“得罪。”

吉花笑笑,朝他福了福,就又小退了半步站在了长怡的身后。

“小将军,今日的日头很是好,多谢你愿意与我同去莱阳湖……”长怡抑起了笑脸,眉眼如在太阳下绽放的花朵那样耀眼。

蜀光一直板着的脸缓和了下来,这些年来为拒绝一直投怀送抱的人,他一直都板着他的那张被人看到就会瞪直了眼的脸,长久下来已是冷酷无比,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就在狄家人,还有长怡和她的人面前,他还愿意稍稍缓解一下。

“小姐客气了。”蜀光沉声回道,半垂了下首以示恭敬。

她叫他小将军,他便还是叫她小姐,且身份还是以她家家将中人自居,而不是以她的未婚夫婿自居。

这也是长怡一直以来不讨厌他之因,哪怕他当年的逃婚,让整个崔山城州的人都笑话了她好久,连带那人还丢到了古安老家去了,连父母的颜面也因之受损。

可像母亲所说的,谁年轻的时候不做几件糊涂事呢,只要只是一时糊涂,不是一世糊涂都是好的。

“小将军,请。”长怡朝他颔首微笑,笑容和煦,语气亲切。

蜀光点头,等她提步,随后跟在了她身边。

订婚之后,他每年都来,去年他还觉得可能是她还在恨他当年的逃婚,所以对他看似亲切,实则还是对当年的事心有芥蒂,不想与他真正亲近,连眼神的交流都是笑意下面带着疏离,可今年他又大了一岁,又跟着父亲见识过了不少人,今年再来,他便知道,长怡那种疏离是真正的疏远。

她没有把他当未婚夫看待,或者说,她没有把他当以后的丈夫,半个亲人看待。

他父亲去年嘲笑他说他以为他现在就是狄家的女婿了,简直就是想得太美,狄家夫人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狄家人压根儿没把他当半个自家人看待。

高枝不是那么好攀的,父亲语重心长,而蜀光不再是当年那心高气傲的孩子,他没有被父亲语带讥嘲的口气激怒,他确实明白高枝不是那么好攀这句话不是句嘲讽话,而是像狄家这样的家,哪怕他们家是他们家的家将出身,也不是那么好靠近。

未来泰山大人每次见他都亲切关切,可他从未邀过他去过他那被外人称道的友局,而他那几个小舅子,就是经商的那两个停留温北城里时,也只会差人去他父亲那里拜访一下,从未说过要见他。

假若如此蜀光都看不出狄家对他看似看重,实则没接纳他之意,那他确实如他父亲那样所说的是个蠢物了。

蜀家想要爬到顶端,是要踩着狄家的肩才能上得去--可狄家不是那么好踩的,也就是说,高枝不是那么好攀的。

权势富贵之路狭又窄,岂是人人可好走的。

蜀光看清楚了之后,尽管心里还是有几分憋屈,但比之当年他平静了许多。

在认清是他们家对狄家有所图谋,而不是狄家对他有所图谋的真相之后,他心中确实不好受,但至少前路还是清晰了,对狄长怡他也是誓在必得,但也会按照着她定的路走,他再冒冒然地靠近,只会弄巧成拙。

而且从昨晚他从未来岳父那边得来的一些消息来,狄家已经这两年根本没有准备喜事的打算,连床都未打,也就是说,就算狄长怡及笄,狄家近来也没有把女儿嫁到蜀家的打算。

他的心因这个消息沉了下去,但也没觉气馁,一早起床,就邀她垂钓,对症下药。

其实这事仅仅换到去年,哪怕他想得明白了,蜀光也自认他是做不到这般心平气和的讨好,狄家的不是非他不可只会让他愤怒激恨,但来之前的这一年,他被父亲作为谴兵跟随狄长生,狄长息去南海送过一批兵器,他才知为何他强大到连身手都可与镇海将军狄长南为之一斗,但狄长南却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原因--在狄家,狄家家主狄禹祥没了,但还有镇海将军,镇海将军没了,还有手握巨大财富与人力的狄长生与狄长息,而他们就是有个闪失,狄家还有一个结交了下天下英豪,与他们皆是好友的狄长福,这仅仅只是单一个狄家,在狄家之外,还有一个与他们一致的萧王家,而他们蜀家,他父亲没了,他倒了就是倒了,连个为他好好收尸的也没有。

在狄家面前,身为其家将的蜀家太弱了,他没有傲气得谁也不看在眼中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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