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再好好想想:到神社之前,有没有和谁擦肩而过?按理说肯定会有的。”熊仓重复问着同样的问题。

达之也只能重复同样的回答:“我们没和任何人擦肩而过。从家走到神社,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

“但根据医院方面的消息,镇长头部遭到重击的时间,距离被你们发现的时间应该很近,所以犯人从神社逃走的时候应该会撞见你们。你却说没看到任何人,这就奇怪了。犯人到底是怎么逃走的?”

“也许是他先看到了我们,然后藏起来了?”

熊仓嘟囔着表示否定:“这儿这么冷清,应该没地方可以藏身吧?”

“但我们真的谁都没见到。”

“好吧好吧。”熊仓挠挠额头,却小声地漏出一句,“要是没看到镇长,那就更好了。”

“啊?”达之不解,“难道我们发现了镇长还是坏事?”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熊仓赶紧挥动双手,“要不是被你们发现,镇长可能就没命了。那样的话,就会变成杀人案,事情会闹得更大,所以肯定要感谢你们发现了镇长。而且你们还如此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真的非常感谢。”

达之叹了一口气,只能将熊仓的话换个方式理解——找到镇长是好事,但一直留在现场可不太好。如果报警的人走掉了,警方就无法问话。换言之,可以任由警方随便定性这起事件。

铃木刑警从外面回来,一脸灰心丧气。

熊仓问:“找到没有?”

“没有。”铃木刑警摇摇头,“神社里没有。”

“仔细找了吗?说是钝器,其实有各种可能,石头啦,棒子啦……哪儿都没有吗?”

坐在一旁的达之听出他们在说凶器的事——刚才,达之从外面被请进神社事务办公室之后,大批警察就开始勘查现场。

“神社里的地上全是碎石子,并没有大到足以作为凶器的石头;说到棒子,神社后面倒是有一把扫帚,但很难想象用扫帚就能把头骨打裂。”

听完铃木刑警的回答,熊谷撇了撇嘴:“真没办法。”

“警官先生,”达之开口对熊谷说,“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

“再坚持一会儿,好吗?署长马上就来。”

“署长?”

“您也知道,这是杀人未遂事件,受害人还是镇长。这可是一起大案,我估计署长会请求总局给予支持。如果总部来人的话,肯定还要麻烦你们。如果两位现在回去,过会儿还得请你们再过来。与其来回折腾,不如就在这儿再等一会儿吧,这样大家都省事。”

“哦。”达之忍着没多说,其实心里在想:省的只有你们的事。

这时,宫司端着托盘从办公室里屋走了出来,托盘上放着茶杯。“既来之,则安之。今天是新年第一天,等警方搜查完现场,就去拜一拜吧。”

“对,一定要拜。”达之伸手去拿茶杯,喝了一小口就立刻喷出来,“这是什么?怎么会是酒!”

“这可不是一般的酒,是御神酒。别客气,警官们也来尝尝吧。”宫司亲切地招呼道。

“谢谢!虽说我们正在执行公务,但这是御神酒,必须喝。”熊仓乐呵呵地伸手去拿酒。铃木刑警也笑弯了眼,开始喝起来。

这时,一名年轻的刑警走了进来:“署长来了。”

“噢!”熊仓赶紧立正,铃木刑警也站得笔挺,一动不动。达之和康代互相看看,也跟着一起站起身。

一名身穿制服的圆脸男人板着脸走了进来,戴着金边眼镜,镜片后面明显是一双惺忪睡眼。圆脸男人环视了一圈办公室,径直走到取暖器前面。铃木刑警赶紧搬来一把椅子。圆脸男人连一句“谢谢”都没说就坐下:“真够冷的。”

宫司一边说:“先来一杯吧。”一边递上茶杯。署长接过杯子,却见宫司拿着酒盅朝里面倒酒,虽然觉得奇怪,但仍一饮而尽,喝完喃喃地说:“真暖!”

熊仓上前一步叫了声“署长!”,达之以为他要开始报告案情,没想到听到的却是——“新年好!”

铃木刑警也跟着问候“新年好”。

署长一边把双手伸在取暖器前,一边缓缓点头:“今年也给我好好干!”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好”。然后警察们落座,达之夫妇也坐下,宫司则抱着托盘回了办公室的里屋。

“现在是什么情况?”署长问。

熊仓开始说明,署长边听边时不时地朝达之夫妇看看,但似乎并没太在意。

“大概就是这样。”熊仓报告完毕。

“嗯。”署长挠着下巴看看达之夫妇,“是这两位发现的?”

达之点头说是。

“一大清早的?”

“我们原本打算来做新年里的第一次参拜。”

“新年第一拜怎么选这种地方小神社?”

“抱歉,但这是我们家的惯例。”刚说完,达之就想,自己干吗要抱歉?

署长皱了皱眉,嘟囔道:“嗯,这事儿真麻烦。”

“毕竟被害人是镇长。”熊仓说。

“新年头三天,我其实日程都排满了。比如今晚,早就答应要去商店街的新年会。”

“噢,就是那个——”熊仓说话的时候一下子来了劲儿,眼睛像在闪光,“会有二十个穿超短裙美女的那个?”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能来十个就不错了,毕竟不景气嘛。”

“还是好羡慕啊。”

“但去不了有什么用!联系总局,成立搜查总部……这种时候怎能自己一个人去宴会?怎么可能?!”署长挠挠眉毛,“镇长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说只记得和自己的支持者一起在居酒屋喝酒。我们问过居酒屋的人,说镇长他们喝到凌晨一点。镇长和他的支持者分开后,是一个人回去的。居酒屋离这里数百米,暂时还不清楚离店之后镇长去了哪里。另外,一起喝酒的支持者都有不在场证明。”

“真是的!”署长拍了拍后脑勺,“我记得镇长已经七十七了吧!都一大把年纪了,居然喝到失忆?”

“不是的,医院方面说其实酒精量并不算大,之所以失忆,估计还是后脑遭到重击的原因。”

“嗬!那为什么只穿着内衣?”

“这还是个谜。就目前而言,最大的可能是犯人脱的。”

“为了什么?”

熊仓歪着脑袋,说不出理由。

“没办法,只能请求总局支援了。万一拖拖拉拉地被媒体抢先闻到线索就惨了。可恶,只能放弃美女了。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犯人,干吗偏偏挑这种时候作案?难道就不能等过了新年头三天?”署长一边转头一边牢骚。

这时,熊仓的手机响了。

“是我……啊?什么!确认?……是吗?好!给我把周围查个遍!”劲头十足地挂了电话后,熊仓对着署长报告说,“找到镇长的衣服了,还有鞋子!”

“是吗?在哪里?”

“距离刚才提到的居酒屋数十米的一个公园里,就在长凳下面。喂,铃木,你也快去增援。”

铃木说了声“好”后赶紧出门。

“公园?怎么会在那里?”署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样一来,就会有一种新的可能。”熊仓低声说,“之前一直以为犯罪现场就在神社,但现在也可能是在公园。镇长从居酒屋出来后,在公园里被人打晕,这与镇长失去记忆的事实也相吻合。”

“有道理。犯人在公园把镇的衣服脱掉后,再把他搬来神社。”

“估计是为了混淆作案现场。犯人肯定没想到镇长会醒过来。”

“那么凶器就有可能被犯人扔在公园周边。”

“我也有同感,马上下令彻查。”熊仓刚拿出手机,又有电话打进来,“我是熊仓,怎么了?……什么?……哦,果然不出我所料……嗯……嗯……抓住这条线索继续往下查。凶器方面也拜托了。”挂了电话,熊仓看着署长,“报告!又有新情况。有证人说昨天在案发现场附近见过两个男人吵架,而且两个都是上了年纪的男人。”

署长上前一步:“脸呢?看清脸了吗?”

“很遗憾,据说没看到脸。但证人说其中一个是小个子,另一个是高个儿。我觉得小个子的那个应该就是镇长。”

“好。让兄弟们把整个小镇查个底朝天。看见可疑分子,一律抓来问话。”

“遵命,我已经安排下去了。需要联系总局吗?”

“这个嘛——”署长双手抱臂,“看样子这案子很快能破获。如果现在联系总局,弄得不好,功劳反而被他们抢去。再等等,看看情况再说。”

“我觉得也是。而且总局搜查一科的科长是出了名的一根筋,没有充足的证据,绝不会送检。万一遇上他,估计调查会拖上很久。”

“那可不行。就这么定了,先不上报总局。”署长看看手表,“最好能在傍晚前解决,这样还能赶上新年会。要是赶得及,熊仓科长,我就把你也带上。”

“真的吗?”熊仓双眼放光。

“真的呀,活力四射的美女们的大腿,绝对养眼!”

“谢谢署长。”

“抱歉——”达之再次开口,“如果不用上报总局,我觉得我们应该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了吧?”

熊仓和署长互相看了看,然后两人又同时转身背对达之,开始窃窃私语。达之只听到“有用”这个词。

两人再次转身面对达之。

“很抱歉,能否请两位再多待一会儿?”

“为什么?应该已经没我们什么事了吧?”

“其实还有。有件事只能拜托请两位。”

达之皱着眉说:“拜托我们?什么事?”

“这个……到时候再详说吧。”熊谷说得有些结巴。

“没事的,两位不用担心,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署长脸上掠过狡猾的笑意,然后朝里屋说,“喂,宫司,还有酒吗?给客人们再来一杯吧。”

“客人?”

宫司一边说好,一边从里屋出来,托盘上放着酒盅:“让各位久等了。”

“我不用了。”达之摆摆手。

署长却抓着酒盅,强行给达之倒酒:“别客气嘛,今天是年初一,而且神社的酒肯定都是由酒家供奉的,不用客气。”

“不是客气……”

这时熊仓又接起手机:“是我……啊?是吗?认罪了吗?……嗯……嗯……没事,总之先带去警署,发一张他的照片给我……嗯。先这样。”关上手机盖,熊谷看着署长说,“我们的人在车站候车室的长凳上发现一名可疑分子,带去车站办公室问话后,发现是一名公司职员,四十五岁,说自己昨晚和同事喝到很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醉了,还说和同事分开后的事都不记得了。”

“那男人什么体形?”署长问。

“身高一米八,而且很瘦。”

“瘦高个儿?”署长打了个响指,“是他!肯定就是他!”

“我已经下令把他带去警署,稍后让他认罪就行。”

“不管怎样都要让他认罪!手段稍微强硬些也没关系。”

“遵命。我会安排的……噢,照片发来了。”熊仓不习惯地操作着手机,“是嫌疑犯的照片,果然长得很可疑。”

署长在一旁看了看熊仓的手机,然后与熊仓面面相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想请两位确认一下,”熊谷把手机屏对着达之夫妇,“你们见过这个男人吗?”

照片里的男人是个长脸,也许是因为在候车室里睡了很久,他的头发很乱,睡眼惺忪,全无霸气,嘴角还有口水的痕迹。

达之回答“完全不认识”。身旁的康代也点头表示同意。

“真的吗?请仔细看看。有没有可能在今天早上来这里的途中见过?”

对于熊仓的问题,达之觉得很为难:“刚才已经说过,我们没见到任何人。”

“我知道,但还是想请您再仔细回忆一下。人的记忆有时候会说不准,会不会以为自己什么人都没见到,但其实瞥见过这个男人?”

“就算如此,我也真的不记得见过谁。”

“哎呀,所以——”

“我来说吧。”署长轻咳一声,“您刚才也已经听到我们说的话了。现在已经抓到一名嫌疑犯,但他似乎醉得很厉害,什么都不记得,而被害人镇长也是同样的状态。这种情况让我们警方很难办。所以,为了让嫌疑人坦白,可不可以请你们协助一下,帮个忙?”

“什么意思?”

署长压低了声音:“就是想请你们说句话,就说:‘在神社附近好像见过这个男人。’之后我们会妥善处理的,绝对不

会给你们添麻烦。我保证!”

达之这才明白警方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为了把被带去警署的男人“办成犯人”而让他们作伪证。刚才飘到耳朵里的那句“有用”,指的就是这件事。

“我不干。”达之断然拒绝,“这种陷害别人的事,我可做不来。”

“不是陷害,只是为了帮助醉汉唤醒记忆,反正那家伙肯定就是犯人。两个人喝醉吵架,吵凶了,动了手,就这么点儿小事儿。更何况镇长的命已经保住了,不会判他重刑。你就帮个忙嘛。”

“不行。我不想撒谎。而且万一犯人另有其人怎么办?如果有人真想要镇长的命,那可是大事!”

署长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问了一遍:“无论如何都不行?”

“不行!我知道的都说了,应该没我们什么事了。可以让我们走了吧?”

熊仓看看署长。署长突出下唇,点点头:“唉,没办法。”

达之催康代赶紧起身。

这时,署长的手机响了。

“是我,什么事?正忙着呢!……调查申请?什么?这种小事打给我干吗?……什么?教育部长?……嗯……嗯……好的,明白了。先派个人去问一下情况吧。”

熊仓问挂了电话的署长:“怎么了?”

“据教育部长的家里人报警说,部长昨天和朋友一起喝酒,至今未归。”

“教育部长?会去哪里了?”

“不知道,估计是醉倒在哪儿了。真是的,这儿正忙着呢,那个瘦高个儿的大爷还给我添乱。”刚说完这句话,署长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与熊仓面面相觑,“瘦高个儿……对了!教育部长也是‘上了年纪的高个子’。”

“很瘦,而且认识镇长。”

“镇长遇袭之夜教育部长失踪?这肯定不是偶然。下令全署警员全力搜查,一定要找到教育部长。”

“遵命。”

达之仔细听了听两人的对话,决定不再继续掺和,准备离开。然而,康代却没迈步,而是停在原地看着熊仓打电话。

“喂,怎么了?走啊。”

但康代没有回答,而是朝熊仓等人走近一步:“请问——”

打完电话的熊仓看着康代问:“什么事?”

“教育部长会是犯人吗?”康代问。

“还不知道。怎么了?”

“如果部长是犯人,凶器会藏在哪里?而且他是如何在不被我们看到的情况下从神社逃走的?”

“关于凶器,我们的人正在被认为是案发现场的公园周边大力搜找。犯人逃走的时候没被你们看到,只能说是偶然吧。”

“这位太太,你到底想说什么?”署长有些不高兴地问。

康代耸了耸肩,看着署长:“我觉得案发现场就在这个神社,不是公园。”

署长一脸惊讶:“你凭什么如此断定?如果神社是案发现场,为什么镇长的衣服会在公园里?”

“我觉得镇长确实是在公园被脱去衣服,但公园并非案发现场。镇长是来到这里之后被人袭击的。”

“为什么?”

“因为他的脚底很脏。”康代说,“镇长的袜子非常脏。如果是被谁搬过来的,袜子就不应该那么脏。所以我认为镇长是自己从公园走到这里的,而且来的时候没穿鞋。”

“镇长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也许是受到犯人的胁迫。总之,这么一想,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脚底会那么脏。”

署长和熊仓一言不发,其实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但是,”熊仓说,“在神社这里都没找到凶器啊。”

“我觉得犯人现在仍拿着凶器。”康代说,“犯人如果从这个神社逃走,肯定会被我们看到;而我们之所以没看到,就是因为犯人根本没有逃走。”

“啊?!”署长和熊仓同时叫了出来。

“没有逃走?这位太太,你这是什么意思?”署长问。

康代说:“犯人现在还在这里,就在神社里。”

“怎么可能,”熊仓站起身,“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们里里外外都查过了。”

“还没,你们还没查全。我们被叫来到这间神社事务办公室之后,你们才开始对神社内进行搜查,所以这间办公室应该还没被查过——特别是办公室的里屋。”

听到康代的这番话,连达之都大吃一惊,不由得将视线转向通往办公室里屋的房门。

只见宫司正站在那里,脸色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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