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试吃会的宴会厅,木田母亲去了洗手间。三郎和真穗在酒店大堂等着。

“真穗,你真的没事吗?”

“什么事?”

“你真的可以吗?不要太勉强自己。”

真穗笑着说:“完全没有啊。”

“但是在陌生的土地上,被那么厉害的一大家子围着……感觉会很辛苦啊?”

“嗯,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啊。”

“但你不用担心,我身体里流着我妈妈的血呢。”

“你想说,你也很能忍?”

“忍?”真穗歪着脑袋,咯咯地笑了起来,“老爸,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说什么啊。”

“你在说奶奶的事吧?我妈妈可没有忍。”

“是吗?你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而且知道的还很多哦。”

“很多?”

“比如——”真穗用食指指了指三郎背后,“那个。”

三郎回头朝身后看去,看到一套大型人偶。

“人偶怎么了?”

“我们家也有一套,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三郎打算暂时不提几天前自己刚搬出那套人偶的事,“怎么了?”

真穗没有回答,只是暗含玄机地笑了笑。

不久,看到木田母亲朝他们走来,三郎有些着急,小声催促道:“快说呀,到底怎么回事?”

“那是个秘密,你自己想想呗。”

“秘密?喂……”

木田母亲走近说:“久等了。”看到两人的神情,又问真穗,“怎么了?”

“没什么,我爸说刚才那顿挺好吃的。”

“确实算不上差。”木田母亲转向三郎低头说,“今天谢谢您的作陪。”

“没有,应该我说谢谢。”三郎慌张地回复道。

真穗送木田母亲去东京站。目送两人坐上出租车后,三郎回到酒店大堂,站在刚才那套人偶面前。

这是一套七层式的豪华人偶,每一尊人偶和饰物都很大。

真穗刚才说的那句“你原来什么都不知道啊”让三郎很纠结,到底真穗说的什么事他不懂?到底怎么个不懂法?

无论怎么看眼前这套人偶,三郎都觉得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正当他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于是再次把目光转向人偶。

果然如此!没错,就是这个!

三郎东张西望地朝四周看了看,想找找有没有酒店的工作人员。一名穿黑色套装的女子主动走上前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吗?”三郎看她胸口的名牌,确认她就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嘴角紧致,是个美人。

“这两个的摆放位置有些奇怪,左右弄反了吧?”三郎指着祭坛从上往下数第五级的两端问,这一级的两端装饰着不同的人造花木。

“您说的是樱花和橘树吧?”女子确认道。

“我记得应该是樱在左,橘在右。就像俗话说的那样——‘左近樱,右近橘’。据说人偶坛上的摆设是模仿京都皇宫御所庭院里的樱与橘。”这是三郎母亲曾经告诉他的。前几天,他在摆放人偶的时候也曾想起过这段话。母亲也是如此教真穗的,告诉她摆放人偶的时候,樱花放左边,橘树放右边。

“您说的都没错,所以这么放才正确。”

“不对啊,反了呀!现在右边放的是樱花。”三郎指着人偶坛上的樱花说。

酒店工作人员微笑着点点头说:“您刚才所说的‘左和右’不是面对人偶时的方向,而是从皇宫御所看出来时的方向。换言之,是对人偶而言的‘左和右’。”

“啊?对人偶而言的左和右?”三郎转了个身,背对人偶坛,果然,左右对调了,“啊!原来如此。”

“很多人都会搞错。”

“我母亲也是,原来是她一直弄错了。一把年纪,居然还会搞错。”

“这和年龄无关,佐藤八郎也搞错了呢。”

“佐藤八郎?”

“就是那首著名的《女儿节之歌》的作词人。”

“是吗?他哪里搞错了?”

“您知道吗?第三段歌词中有一句是‘红脸的右大臣’,唱的就是这尊人偶。”酒店工作人员指着放在祭坛从上往下第四级(面对人偶方向)右边位置的人偶,手里拿弓,背上背箭,留着白色长须,确实脸色稍稍偏红。

“哪里搞错了?……啊!”三郎张大了嘴。

“您发现了吧?”

“左右对调了!那不是‘右大臣’,应该是左大臣。”

“没错,仔细看一下就会发现,他比(人偶视角)右边的人偶看上去年长吧?当时的左大臣比右大臣更尊贵。”

“是吗?原来左大臣比右大臣更厉害啊。”

“是的。但如果再说详细些的话,其实这尊人偶也不是左大臣。”

三郎听得瞪大了眼:“啊?是吗?”

“您仔细看一下。他们的背上都有箭,对吧?其实他们是负责警备的武官,比左大臣和右大臣的官衔都要低。”

“原来如此,之前完全不知道。”

“因为那首歌太有名,所以现在大多数人都以为那就是左右大臣。”酒店工作人员带着笑脸,视线继续向上,“说实话,佐藤八郎的歌词里还有一个重大错误。”

“哪里?”

“‘御内里样’与‘御雏样’的歌词部分有错,其实那辆尊人偶的正式称呼应该分别是‘男雏’与‘女雏’,两者合称才为‘御内里样’。”

“是吗?这可是第一次听说。我一直以为那两尊人偶分别叫‘御内里样’与‘御雏样’。”

“只能说那首歌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据说后来佐藤八郎自己也发现错了,后悔不已,毕生都讨厌那首歌呢。”

“虽然他也蛮可怜的,但也真的好有趣。”三郎注视着名为“男雏”与“女雏”的两尊人偶,看着看着突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奇怪,你刚才说左比右尊贵,但从这里看过去,男雏在左侧,从人偶的视角而言,就是在右侧,这是怎么回事?”

“您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酒店服务员微微挥了挥右手,“其实历史上‘男雏’确实曾被放置在(人偶视角)左侧,而且京都等地现在亦是如此。”

“那为什么这里要反着放?”

“是受大正天皇的影响。日本最初举行结婚仪式的是大正天皇,当时他就站在右侧。所以自那以后,人偶的摆放位置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原来如此。你懂的好多啊,就像是人偶学博士似的。”三郎看着酒店工作人员说。

她苦笑着摆了摆手:“哪里哪里,我只知道些皮毛。每年一到这时候,就得重新学习。”

“但已经很厉害了。顺便请教一下,‘男雏’手里拿着的又细又长的那块牌子是什么?”

“那是‘笏’。”

“笏?”

她从口袋里掏出记事簿,用圆珠笔写下一个字:“是这个字。”

她继续解释道:“原本是朝廷议事的时候用来记事的手板,算是现在的‘便签’吧,之后就渐渐变成一种装饰了。”

三郎觉得她解释得非常浅显易懂,心中不由佩服道:这哪里只是“皮毛”的程度!

“原来如此。”三郎抬头看着“男雏”,想着自家那尊人偶手里也应该拿块“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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