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震动的时候,直树正在打工的铁板烧餐厅表演华丽的烧烤秀。虽然已经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正在震动,但他依然继续双手挥动厨具。不仅要帅气地切肉,还要让火苗高蹿,取悦顾客。今晚的客人中还有小朋友,所以他比平时更卖力地表演。手机震了一会儿就停了。

客人们围坐在直树所掌铁板台的三面,其中有三名日本人。从他们聊天的内容可以发现他们并非游客,而是在波士顿工作的白领及其家人。他们的孩子是个十几岁的男孩。

“没想到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能吃到铁板烧。”看上去像是父亲模样的人开口说,“而且价格还很公道,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一开始还以为必须去纽约才能吃到呢。”和男人对话的人看上去像他的妻子。

“欢迎你们常来。除了铁板烧,这里还有其他各种日式料理。”直树说着把烤好的肉送到他们各自的盘子里。

“我们会常来的。真的好开心这里还有乌冬面和盖饭。”说完,妻子模样的女人抬头看着直树,“其实我刚才就想说,我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是吗?可能是因为我长了一张大众脸。”

“不是的。你那么帅,做厨师可惜了呢。对吧?”

“嗯,是个帅哥。”丈夫都没好好正眼看直树就随声附和了一句,然后开始动筷吃肉。他只是敷衍一下,其实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谢谢您的夸奖。请慢用。”直树欠身致意,然后暂时回了厨房。

他取出手机,查阅未接来电,惊讶地发现刚才那通电话是他姐姐贵美子从日本打来的。虽然他早就告诉过姐姐他在这里的电话号码,但姐姐几乎从没打来过。而这一次姐姐不仅打来电话,还发了邮件,让他看到后尽快联系。

直树觉得回邮件太麻烦,于是直接打电话。

“喂,是直树吗?”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直树听到电话里的贵美子的声音,清楚得让人很难想象这是国际长途。

“是我。有事吗?不知道你那里现在是几点,但我现在正在工作呢。”

“哦,那我直接说正题吧。你下周十四号能回来一趟吗?日本时间十四号的话,你那里应该是十三号。”

“太突然了吧?那天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你忘了?十四号是爸爸的生日,我想给他办个小小的庆生会。”

“啊?搞什么!为这种事特地打长途到美国?我忙着呢。”

“希望你无论如何都回来一趟。”

直树感到姐姐的语气有点儿奇怪,但还是说:“肯定不行,我怎么可能为了这种理由特地飞回去?”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什么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见爸爸的机会。”

直树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调整一下呼吸后才继续问:“怎么回事?”

“他得了癌症,是晚期,已经转移到肝脏、胰脏,还有……”

直树觉得自己心跳加速。他完全没想过会有这种事:“为什么之前一直没告诉我?”

“是我和妈妈商量后的结果,不到万不得已,不告诉你。毕竟你现在也是关键时期,我们不想让你分心。”

直树再次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他这才发现,原来家人一直都在为自己着想。

“确定是……癌症吗?一点儿办法都没了吗?”

“医生说能做的已经都做了,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爸爸本人看上去好像挺精神的,但其实应该浑身都在疼。”

直树紧紧握着手机。那么精神的爸爸居然快死了?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还觉得他老当益壮呢。直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喂?”贵美子说,“你能回来一趟吗?我想让爸爸最后再看你一眼。”

直树做了个深呼吸:“我觉得他一定不想见我。”

“为什么?”

“还用说吗?是他提出要和我断绝关系,把我赶出家门的,我们已经七年没见了。事到如今,老爷子肯定觉得我这种不肖子还是眼不见为净。”

“没那回事!”贵美子脱口而出,“天底下哪里会有父亲临死前不想再见儿子一面的?虽然之前发生过很多事,但我知道,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很想见你。爸爸也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就当是我求你,回来一趟吧!”

姐姐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直树的内心深处回响不已,他感到有一股强大的无形力量正在对抗着自己此刻意气用事的倔强。

“我下周要参加一场海选。”直树压低声音说,“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我不想错过。”

“你要去参加海选?……这样啊,没办法调整一下吗?”

直树在脑子里算了算:“庆生会是日本时间十四日?那我参加完庆生会,坐第二天一早的飞机赶回来,应该能赶上参加海选。”

“那样……太辛苦了吧。”贵美子语气低落,开始不想再逼弟弟回来了。

“你让我再想想吧。想好了我就回去,但也可能不回去。”

“知道了。”

“我还在上班,先挂了。”直树说完挂断电话。

他回烧烤台之前先去了趟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一下自己的着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想起了父亲真一郎。别人常说他长得像他爸爸一样风度翩翩,但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不爱听这种话。

度会家是当地的豪门,代代都是当地财政界的中流砥柱。真一郎同时掌管着好几家企业。

直树从当地的国立大学毕业后,曾就职于当地一家由真一郎担任董事长的电子零部件制造公司。当然,他完全没得到任何特殊待遇,而是像其他普通员工一样被上级安排工作,被比较工作能力,被点评工作业绩。

直树在那家公司做了一年就辞了职,却并非因为对这种待遇感到不满,也不是讨厌上级安排给他做的工作。理由只有一个——他有自己想做的事。

他喜欢演戏。从高中起就开始对演戏、特别是电影非常感兴趣。进入大学后,他加入电影社团,和同学们一起拍摄小短片,每次都由直树担任主角,没人对此有异议。他的梦想是出演好莱坞的电影。

在公司就职后,他一直非常苦恼——该不该放弃成为演员的梦想?如果就这样一直做公司职员,自己的人生能否称得上无怨无悔?

纠结许久之后,他没和任何人商量就独自做出了决定。他决定想做就做,走自己想走的路。他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勇于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因为没有挑战就不会有幸福。这是他自己的人生,别人无权阻挠。

结果他受到了众人的严厉劝阻,而其中最生气的当然就是真一郎。

“才上了一年班就丢下工作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只会是徒劳。你想做演员?出演好莱坞电影?真可笑。你最好的结局就是做个没有角色名字、没有台词的龙套。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去跑龙套而让你从小就学英语的。别再说傻话了,赶紧给我回公司,就当你没交过辞职信。这件事我会搞定。”

“我并没有随随便地丢下工作。交给我的工作我全都已经好好地完成了。但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没办法继续在公司上班。”

“幼稚!每个人都会对现在的工作或地位感到不满,但大家都在好好地工作,在工作的过程中发现人生的价值。”

“没有梦想的人生哪还有什么价值?”

“你这种想法太天真。你不想想,一直以来,你是靠谁才衣食无忧、生活富裕?现在应该是你贡献力量的时候。”

“我想以别的形式作出贡献。”

“少说胡话!我没空陪你做白日梦。”

“我没叫你陪。”

“你的意思是叫我这个度会家的一家之主不要管独生子的痴人说梦?”

父子俩说再多也都像平行线一样,谈不到一块儿去。不耐烦的真一郎最后使出绝招。

“既然你都说到这分上了,那我就真的不管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爸爸,你也不再是我儿子。当然,我也不会给你一毛钱。就算你饿死街头,我也不会去为你收尸!”

七年前,直树说完“好!我这就去做我想做的”后就离开了家。之后很快来到美国,一边打工一边学习表演。对想要在美国成功的人而言,会说英语是最基本的条件。直树因为从小就学英语,所以语言方面基本上没遇到问题。

然而,现实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

因为在日本没什么工作经验,他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一份工作,而戏剧的世界里更是充满艰辛。在这里,对于日本演员的需求本来就很少。就算偶尔有需求,他也必须与众多韩国或中国演员竞争。因为就算角色设定是日本人,但在美国人眼里,亚洲人长得都一样。

但他还是成功地出演了几部独立制片人的作品和电视广告,于是渐渐地开始有大制作公司主动找他。当然,让他演的全是些没有台词的小角色。刚才那位女客人说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估计就是在哪部作品里看到过的。

但这一次的海选很不一样。因为在这部已经确定将在全球上映的大制作电影中,关键人物是一个日本人。扮演这个关键人物的演员将由海选决定,默默无名的演员也可以自由参加,让人不禁感慨这儿真是个充满机会的国度。直树很早就提交了报名表,也通过了材料审核。其实能走到这一步,已属不易。

直树的梦想开始膨胀——如果能从海选中脱颖而出,他就能参演这部大制作电影。他希望这部电影在日本热映的时候,那些曾嘲笑过他的人会目瞪口呆。而他最想看到的,就是当他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时,那位老爷子的表情。

然而——

按照姐姐刚才说的情形来看,父亲也许撑不到他在海选中取得成功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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