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还没等安夏进来,唐灼灼就自己睁了眼。

她坐起身来,撩开轻薄的床幔,瞧到外头还是乌青的天,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手指头轻点窗框上摆着的插花瓶,冰凉的触感让她温热的手指往回缩了一下。

原本皇太后的生辰该在三月之后,但琼元帝听了钦天监的话,定在了今日。

那么今日,注定了该有一阵暗波涌动。

时隔四年,唐灼灼再次穿上太子妃的朝服,心情一时间有些微妙,但又只是一瞬间,就将眼底的异样压了下去。

霍裘到了。

男人步履生风,李德胜一面替他掀了那面莹白的珍珠帘,一面吩咐人去传膳。

唐灼灼抿唇,也知他这是还没用过早膳就来了。

“殿下来得竟这样早?”她略一挑眉,杏眸了像是蕴了一夜的水雾,又好似藏了诸天的星辰,笑容明艳得像是寒冬腊月里抽出的第一枝梅。

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霍裘微微一顿,不动声色阖了眼,将眸子里那一潭幽深莫测的情绪掩住,“恩,怕你起不来。”

唐灼灼站直了身子任由安夏摆弄,面上却是极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我哪里有起晚过?”

这话一出来,就是安夏的面色都不太自然了。

太子妃起得晚的事在东宫并不算个秘密,就因为这个,殿下还特意吩咐下头的良娣侍妾若无事可不用早起来请安。

唐灼灼的目光顿在了安夏从库里拿出来的一套红宝石头面上,过了片刻,又伸手拿起了妆奁盒里的一只羊脂玉,眉心轻蹙有些犯难。

霍裘正坐在厚实的黄梨木椅上,见她半天不动,开口问:“怎么了?”

唐灼灼转过身来,袖口处大朵的绣金线牡丹花衬着她玉白的手腕,就连她面上那颗泪痣也越发的娇媚起来。

更别提她咬着下唇出声:“殿下,帮妾瞧瞧这簪子。”

霍裘目光在她妆奁盒中各式的簪子中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皱了眉。

他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向来不甚了解。

饶是这样,他也断然拒绝不了那双蕴着星海的眸子。

霍裘起身,明黄色的太子礼服在烛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衬得男人身形修长如竹,朗朗似清风。

他走到唐灼灼跟前,瞧着桌面上摆得满满当当的簪子,默了默,而后道:“瞧哪只?”

唐灼灼指了指安夏手里捧着的那套红宝石头面道:“皇祖母大寿,这样的日子合该穿得喜庆隆重些,可这套头面又稍显老气了些。”

霍裘视线又转到她莹白的手里执着的那根簪子上,沉吟片刻后道:“不算老气,你戴着孤喜欢。”

唐灼灼抬眸望他,刚好望进一口深幽无波的井里,弯弯绕绕到了喉咙里的疑问就咽了下去,从善如流地笑:“好,那妾听殿下的。”

霍裘见她戴过这套头面?

可就算她没问出来,霍裘哪里就猜不到她的疑问?

那日他们大婚,鲜红的喜帕下她娇艳动人,头上戴着的,就是这套头面。

只可惜,这些被他珍藏心底的回忆,像是与她无关一般,连带着自己,都被她拒绝得彻底。

等用了早膳,霍裘和唐灼灼就相携着去了慈宁宫。

一路上霍裘都没有怎么说话,面色冷得如同冬日夜里筑的雪人。

唐灼灼倒也不敢多放肆,东瞧西瞧的不敢发出声音生怕着了他的恼。

只是轿子里偶有颠簸,她来了些困意,最后迷迷糊糊的竟枕在霍裘的肩上睡着了。

霍裘皱着眉放下了手中拿反了的书卷,瞧向枕在他肩上面色白里润红的人,鬼使神差般碰了碰她的脸,最后指尖辗转到她嫣红的唇上,他蓦的就回了神。

好在他动作轻,没惊扰了她。

霍裘揉了揉泛疼的眉心,强忍着压下心底的念想。

可睁眼闭眼都是她娇着声音的那一声声殿下,他想肆无忌惮地将她揉进骨血里,想得心都生疼了也不敢动作。

好不容易,他们才有了今日和睦相处的局面,他不能亲手打破。

唐灼灼早在他抚上自己面颊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因为闭着眼睛,他温柔的触摸就更显得温存,她觉着有些痒,飞快地颤动了一下睫毛又忍住了。

这是两辈子,她头一次遭遇到霍裘这样的对待。

往日他不是漠着一张脸,就是冷言敲打警告,清冷得如同天上的谪仙。

后宫三千粉黛,环肥燕瘦,没一个是能入他眼的。

等到了慈宁宫门口,霍裘抚了抚她柔顺的发丝,声音依旧清冷:“起来了,到了。”

唐灼灼这才施施然睁开了眼,冲着霍裘软软一笑。

霍裘却瞧也不瞧她一眼,自顾自地走在了前头。

唐灼灼心底觉着有些好笑。

这男人真是口不对心得很。

皇太后的慈宁宫,唐灼灼来得不止一次了,但再来几次,她也还是有些紧张。

霍裘看出了她的紧张,薄唇轻启道:“你等会陪皇祖母说些话,孤要去一趟承乾宫。”

“几位皇子妃应当已经到了,晚上还有宫宴,别乱跑,等着孤。”

唐灼灼轻轻颔首,霍裘才稍稍舒缓了神色。

果不其然,等到了殿里,其他几位皇子妃都到了。

坐在上首的老人瞧着和蔼,目光却透着一股睿智和沧桑,唐灼灼心中一凛,随着霍裘行了个大礼。

“请皇祖母安。”

“起吧。”

皇太后常年念佛,连带着殿里都是一股子深浓的檀香味,就连声音都是笑呵呵的,瞧上去与普通的老人无甚差别。

可唐灼灼知道,皇太后丘氏是整个后宫里眼光最毒辣的人,她手上沾过的腥风血雨,不会少到哪里去。

“太子妃可算是来了,皇祖母适才还念着呢,妾只说怕是又睡过了头去呢。”说话的是六皇子妃刘氏,她面上笑意盈盈挑不出一丝错来,却偏偏那语气听了叫人十分不舒服。

霍裘深深皱了眉,深浓的寒气席卷周身,就连出口的声音都像是夹杂着冰渣:“孙子临走前污了一件衣裳耽误了些时间,望皇祖母恕罪。”

刘氏顿时有些讪讪,倒是没有再出声了。

唐灼灼心里轻嗤,这刘氏前世里就处处寻她的不痛快,因为她只会冷冷坐在那一言不发,刘氏倒以为她是怕了她一样的越发蹬鼻子上脸。

她只不过是懒得和这样的跳梁小丑计较罢了。

说起来前世六皇子霍启在皇位之争中落败,还有一份是因为刘氏的蠢笨。

柳韩江疼惜妻女,前世不知为何,他的妻子突然去了,只剩下一个三四岁的爱女,更是万般的宠着疼着,生怕委屈了幼女半分。

六皇子对他极为看重,连带着他的女儿也进了六皇子府,跟刘氏所出嫡女同吃同住。

虽然霍启一再叮嘱强调,但奈何刘氏是个脑子转不过弯来的,她的女儿何等身份,那柳韩江的女儿又是何等身份?

不过是一个乡野丫头,还没了娘教管着,万一将她女儿教坏了可怎么使得?

起初也只是心里抱怨几句,但架不住日子久了那丫头得的赏赐竟比自己女儿还多,刘氏心里各种不是滋味,竟任由着自己自幼娇生惯养的女儿欺负挤兑那小丫头,最后终于酿成了悲剧。

柳韩江的女儿被当着数人的面推下了府里的荷塘,闹到半夜才将尸体捞上来。

六皇子霍启暴跳如雷,亲自给柳韩江道歉,却再也没听柳韩江说过一个字。

没了柳韩江撑着出谋划策,他的麾下哪里还有谋士能与寒算子过招?所谓的兵败如山倒,恰恰应在了他的头上。

唐灼灼明亮的眼里闪过一丝同情,这六皇子最后约摸着是被气死的吧?

上头的皇太后笑了几声摆摆手道:“说这些做什么?都叫你们晚些再来,偏都要这么早来陪我这个老婆子。”

殿里除了六皇子妃,坐着的还有三皇子妃和十皇子妃,见了她倒是都微微福了福身,笑得和气。

霍裘才走没一会儿,皇太后就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开口问:“老四家的,哀家听人说你前些天病了一场,身子可好了?”

唐灼灼眼睑微垂,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劳皇祖母挂心了,妾身体无碍了。”

皇太后轻嗯一声点了点头,倒是多看了唐灼灼几眼。

这些个孙辈里面,她从心底偏爱的还是霍裘,连带着对唐灼灼这个太子妃也多了几分期待。

可这孩子到底是被唐家人宠坏了,眼瞧着不是个当太子妃的料,更没有未来一国之母的风范。

转念一想又觉得释然,唐家满门男丁,就这么一个女儿,可不得从小娇养着吗?况且事先,她都没想到霍裘会去朝琼元帝求了这么个太子妃。

但瞧着霍裘那欢喜稀罕的样儿,她也懒得说些什么。

感情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一个老婆子没得凑上去碍眼,都是半截身体快入土的人了。

可今日一见,倒是觉得这唐家的丫头整个人都变了一个样儿,就连眼神都明媚了几分,也总算有了几分太子妃的样子。

这样的变化是她喜闻乐见的。

皇太后面上淡淡,道:“你们都去园子里走走赏赏花喝喝茶吧,哀家有些乏了,晚上还有得挨呢。”

说是乏了,实则是嫌她们烦呢。这么几个大活人坐在那那么局促,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任谁瞧了也不会觉得舒服。

唐灼灼心中一动,福身行了礼,和几位皇子妃去了御花园。

还没到呢,远远就见着贵妃仪仗往这边来了,再瞧了瞧刘氏面上的笑意,禁不住冷了神色。

她们前脚才从慈宁宫里出来,后脚就撞上了言贵妃,若说不是算准了来的,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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