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在新电器包装箱里的说明书总是让人很恼火——它们好像永远没有你最需要的那条信息——至少不会让你很快找到;复杂的索引目录弄得你团团转,讨厌的专业术语搞得你气急败坏;而且在它从英文或日语里翻译过来的时候,好像还把一些内容给弄丢了。但是他们倒不会凭空把什么东西给添加进去,不会在你正读到紧要之处插播一段广告或是半本《三字经》。一般来说,它们也不会把怎么使用说明书的段落重复上五六次。这样的感觉,同样出现在老威拿新闻联播的语调对我道歉的过程中。

“噢,对不起!”他慷慨激昂地通过手机宣布,语气中不带一点歉意,“对不起,我把你给忘啦!”瞧瞧这个口吻,他越说越来劲儿,“我把你给忘啦,不过这也不能怪我。”

“那应该怪谁呢!你也不看看表,现在都下午三点半了,我还一直傻了吧唧地等消息呢!”

我没好气的说法,一不留神促使他打开了话匣子。

“噢,这怎么能怪我呢?你走后,我便屁滚尿流地跑回医院。那时候,韭菜他们两口子已经忙了一夜,回家休息去了。病房里只剩下老李和杨颖。我把事情一说,不能没人守着杨洁呀,所以留下了杨颖,我跟李咏霖往家赶。还说呢,这家伙没开车……嘿,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夜里出来的时候就没开,大概是听从你的建议,考虑到安全问题吧。所以我们俩就坐着我的车过去。你猜怎么着?也怪我着急,他妈的和人追尾了……行,这事我先不说,反正医院到他家也不远,磨蹭了半天,我们重新出发,赶到他家。我到那一瞧,好家伙,那一屋子的血还没收拾呢!没辙啊,我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啦……”

有个强调欲速则不达的浑蛋在第二天就和别人发生了交通事故,这是何等的厚颜无耻啊!“等一等,”我烦躁不已,打断了他,“挑重点说,求求你了,行吗,瑶瑶怎么样了?”

“瑶瑶还是个小饿鬼,吃这吃那的,不过从她的反应看,应该没有误食安定,就算吃了,估计也没有多少吧!哦,说到药,我们始终没能找到。我把血屋子翻了个遍,什么新鲜玩意儿也没有。老李问瑶瑶了,不过鉴于瑶瑶那个言语水平,我看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孩子的房间也找过了吗?你要知道,患这种病的人,有时候会有些狡猾的小心眼儿,因为她知道家人不愿意让她吃东西,所以可能会把药瓶藏起来,掩盖自己吃了药的迹象。”

“是,我想到这一点了,所以瑶瑶的小床也被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

是吗——从逻辑上来讲,似乎也没到深究此事的地步。假如普拉德·威利患者发现了可以吃的东西,他大概已经吃掉了,而不是留下来耐心等待下一顿的时候再吃!既然瑶瑶没有服药后的不舒服,那只能说明她不曾发现药瓶。

可我从老威的讲述中,联想到了另一个疑问:“从昨夜到现在,血污一直没收拾?是说这家里只有瑶瑶一个孩子,无人监护吗?”

“不,孩子的爷爷奶奶都在。只不过李咏霖事先打过电话,让他们不要去动那间屋子,大概也是怕惊吓了老人家。所以,是我俩刚刚给收拾完的。你得明白,兄弟,即使是白天,那血汪汪的感觉还让我凉气直冒,所以我把通知你的事儿给忘到九霄云外去啦!”这口气听上去还挺得意的。

好吧,既然孩子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从段老板的参差咖啡馆出来后,我不知道该去医院还是该去李家,所以就在街上晃来晃去。过了一会儿,我总算想明白了,我也该回家休息休息了。

老威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他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地说这说那,一会儿说那血怎么怎么难洗,让他废了大半瓶的漂白液;一会儿又说爷爷奶奶两位老人家哭得挺伤心,不过大多是为孩子差点儿没了妈妈而叹息。

“还有件事,”他总是唠叨了半天才忽然想起正题来,充分暴露了他的说明书本质,“我现在已经从他家出来了。刚才李咏霖让我问你,晚上啥时候见面,别忘了通知他。”

“行,我不是你,没那么大忘性。”

“操,你的忘性还小啊?”老威很是不满,“我问问你,交过几个女朋友啊?”

“好了好了,一个也没有,行了吧?”我忽然又灵机一动,“有个任务,非你完成不可。”

其实用不着我拍马屁,老威自然爽快地答应了:“说吧。”

“你和李咏霖有旧,我想请你暗中帮我盯着他点。”

老威足有半分钟没说话,显然被我的要求弄糊涂了。

“啥意思?盯着老李,他有什么问题吗?”

“怕他会有。你自己琢磨吧,他的前妻、他的孩子都有问题,我恐怕他这样心神不定的,对事业也有损害。你应该能想象,假如他身边应有的这些东西,一样样都出了问题,他会不会崩溃。依我看,他心眼儿也不见得多宽。”毋庸置疑,我又一次撒了谎,我其实是想弄明白自己看到李咏霖死相的原因,换句话说,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会有危险。

“好吧。”老威同意了,“可是,我是一个大老爷们儿,他也是个大老爷们儿,不能总是泡在一起。就算他真想死,我也控制不了啊。”这句话太邪恶了,老威分明整天和我泡在一起,可我不能以此来举例!气死人啊!

老威,他那老到的社会经验,在我的坏心眼儿面前,完全没了用武之地。我对于自己利用他感到深深的歉意,可嘴上继续说:“威哥,你没弄明白,我并没说他也会自杀,你也不用成天跟他待在一起,必要的监控就够了。比如说,他下班之后,都去做些什么?有没有娱乐活动?会不会去咖啡厅、酒吧坐一坐,找两个朋友发泄自己的痛苦?要的就是这类信息,我得弄清楚,他会如何应对眼下的危机。等他压力过大的时候,就为时已晚了。”

“好吧,可他自己是公司老板,作息时间又不固定,那就意味着我老得盯着他。行,没问题,就这么说好了。”老威果然很痛快,“说起他的压力,我拿瑶瑶的病来说吧,他每个月给瑶瑶做的康复训练,就得花费上万元,既然这病治也没用,是不是让他给停了?”

“别!你不会已经这么跟他说了吧?”在得到老威否定的答案之后,我才松了口气,“听着,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没有仪器去检测瑶瑶的DNA,我只是通过经典症状,才估计她是普拉德·威利症患者,我哪有权力叫停她的康复训练。再说,花一万也好,两万也罢,为这可怜的孩子作些努力,当父母的心里也踏实,我没资格剥夺他们心头仅存的那点希望。”

“可我记得你说过,‘希望’是你的敌人。”

“对我而言是那样,对李咏霖和杨洁来说,也许这点希望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好吧,一切听你吩咐。”

即使再话痨,他也没啥可说的了。

我坐地铁回了家,陪着“雪糕”散了步,随后给自己弄了一袋速冻馄饨。喝下了热汤,开着空调,我美美地睡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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