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人流手术以后,朝子的身体也很快恢复了,只是依然消瘦,纤腰一把,如风前弱柳。

“这么瘦,会不会有病?”别人这么一说,朝子就杏眼圆睁,说:“我是老妖婆,瘦点好。”

她在电视童话剧里扮演老妖婆的角色。一套上假鹰钩鼻,瘦削的脸庞简直和形销骨立的老妖婆无异。朝子喜欢演戏,越忙越带劲儿。身体劳累,一照镜子看到自己气色不好,就每天皮下注射维生素B和补肝剂,算是一种精神上的安慰。

小山很能干,什么角色都演。他还极力把朝子引荐给方方面面,十分卖力地为她揽活。两个人忙得跟名演员不差上下,却依然默默无闻、毫无名气。

不过,尽管一次演出费含税金还不到一千日元,但积少成多,有时能碰上一人兼两个角色的演出,收入还算可观。

要不跑龙套要不当配角,忙得四脚朝天,几乎每天都要晚上十二点以后才能回家。

“现在的电视迷可不得了。”一天晚上,深夜归来的小山忽然说。

朝子迷迷糊糊地醒来,以为小山也有了“追星族”。“哦?”

“今天在摄影棚里,菊池伊三郎给我看一封女观众来信。信中说只要她一看见电视里有伊三郎的面部特写,就亲吻屏幕。”

“啊!”朝子貌似惊愕地皱起眉头,其实心里大失所望。

菊池伊三郎是当今电影古装片最走红的年轻英俊的男影星。

“妙极了。电影银幕上无法亲吻,电视屏幕上可以亲吻。”

“真恶心。”

“你说,是不是女孩子吻电视屏幕,就说明演员叫座吃香?”

“我演老妖婆,人见人恨,一上电视,观众不给我吃拳头就算不错了。”

“嗯……”

“我们难道一直就这样混吗?”

“不会一直这样干的。”

“是吗?”

“会时来运转的。”

“我累得趴下了。”

“这就是现代人的生活。”这是小山的口头禅,“我不累。”

但是,朝子甚至从小山的抚爱中都感觉到疲累。或者说,她渐渐地畏惧小山的爱抚,而且害怕再做手术。

朝子一听别人说她脸色不好、身体消瘦,就对小山的漠不关心感到气愤。

小山追求的似乎是一种缺少温馨的心心相印的生活。

日子过得下去过不下去都不是理由,如果真想要一个孩子,怎么也养得起。比起照片被人镶在镜框里的女影星,朝子对做母亲更怀有朦胧的憧憬和宁静之感。正因为向往“温馨的心心相印”的生活,她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朝子一边怀着对分娩的畏惧、对刚刚出生的婴儿的惊怕,一边在心灵深处催动母爱的萌芽。有时候,她被小山抱着做爱时,眼前会忽然出现自己抱着孩子回娘家的景象,气得小山一把推开她:“你想什么呢?!”

“心神不定……”朝子顿时心冷如冰,既失去柔情蜜意,也不想拥抱温存。“要是这次再有了……”她孤独地闭上眼睛。

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晚上互相关心,谈论白天各自的工作情况。

朝子从小就没有受过母亲和哥哥的疼爱。娇滴滴甜蜜蜜唱歌的只是弓子,朝子在家里遭受冷遇,连一支歌都没唱过。要是能经常唱唱歌,脾气也不会这么倔强。

但是,学校曾组织他们去慰问战争孤儿,演出木偶戏。那些木偶都是朝子亲手制作的。日复一日,她自己也像受到亲切慰问似的,心情变得愉快起来。

朝子在做木偶等女孩子的手工艺方面心灵手巧,而且专心致志、一丝不苟。但后来不再模仿这些东西,也不愿意做衣服和下厨房。

朝子自小受母亲和哥哥的气,盼望着结婚后能得到丈夫的理解与疼爱,但看来小山不知冷热、缺乏感情。她甚至觉得同样干演戏这一行,被一个一天到晚疲于奔命的小伙子指指点点、颐指气使,还不如跟着一个对自己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的中年男子,这样不但心情舒畅,演技也会大有长进。

朝子怀疑自己没有先前那样爱小山了。“我和弓子不一样,也许我跟谁在一起都会是这种结果。”

在家里的时候,朝子看不惯弓子小心谨慎、八面玲珑的温和做派,分开以后,反而时常怀念。

朝子结婚的时候,弓子送给她带盖的笔盒做纪念。朝子现在每天都用着。一看到白色象牙盖上镂雕的红蔷薇,就体味到弓子的一片温情。

一个拍电视剧的同事送给朝子两张音乐会的票。她把一张送给弓子。十二月中旬的星期六晚上演出,评论界认为这位年轻的钢琴演奏家在欧洲最具有现代派风格。弓子听钢琴演奏,一定很高兴。

弓子立刻来信表示感谢。说现在正在定期考试,不过星期六晚上可以去听音乐会,很高兴能和姐姐见面。

朝子受到弓子兴高采烈的情绪感染,也很开心,有一种姐妹般情同手足的亲切感。

但是到了星期五,朝子接到通知说工作日程有所变动。这样,星期六晚上就听不成音乐会了。她大失所望。这一张票给谁呢?她拿不定主意,两张票座位是挨在一起的,给妈妈?虽然也是好主意,但可能让弓子为难。

朝子坐在化妆室里,化妆师正给她梳头染发、把象牙指甲套在手指头上,准备上场拍电视剧。她忽然灵机一动:给田部大夫怎么样?

她心头不由自主地一阵激动,举起老妖婆指甲长长的手做一个念咒施魔的动作,用朗读台词的声调说:“用妖婆的魔法让他们相会……”

朝子对昭男和母亲的关系并没有疑神疑鬼。她对别人的风流韵事不感兴趣,不把心思花在这上面。自己在这方面也很淡泊,所以缺少风情。

一想到昭男和弓子并排坐着听钢琴演奏,她觉得很浪漫。她对昭男怀着朦朦胧胧的好感,所以在动手术的前一天昭男前来探望的时候表示:我要是弓子,就嫁给田部大夫。

还不到朝子出场的时间,她一副长眉白发的老妖婆模样给昭男打电话:“我是朝子,前些天谢谢您……”

“噢,身体好吗?”

“好,托您的福……明天晚上您有事吗?”

“没什么事。”

“想不想听卡钦的钢琴演奏?”

“啊……”

“我去不了,有一张票。”

“是听钢琴吗?”

“不感兴趣吗?”

“也不是。”

“那就去吧。”

“就像挨你剋一样。”昭男听朝子说话还是那么冲,不由得笑了。

“票用快件给您寄去。告诉我住址。”

昭男不想告诉她目白的住址。“寄到医院吧。”

“这样吧,为了保险起见,我把票放在这儿的传达室。在日比谷公会堂演出,反正您去也要从这附近经过。”

“好,知道了。”

“六点半开演。”

“可能去。”

“不许说可能。一定要去。”

“那好,一定去。可能女的不喜欢吧?”

“您说什么?”

“没什么。”

“一定要去。好,再见。”

朝子放下电话,回到后台,对着镜子里施放魔法的妖婆微笑。

“朝子,瞧你乐的,有什么好事吗?”演公主的演员问她。

这是一部西方童话剧。朝子和山林看守人、大灰狼、马面人等一起从昏黑的走廊向摄影棚走去。

碰上小山也在外头工作的日子,朝子这边的事一完,就打电话找他,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朝子多半饿着肚子等小山一起吃晚饭,但小山往往只顾自己,不等朝子。

“别忍饥挨饿,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小山常说。

“可我想和你一起吃。一个女人去餐馆,多不好意思。”

今天晚上,小山工作先完,就一头扎进有乐町的麻将俱乐部里。

朝子在麻将馆旁边的茶馆里一直等到清客关门,小山才姗姗来迟。

“吃饭?打麻将的时候我已经吃过了。”

他们沿着人影稀少的小路往有乐町车站走去。走到灯火明亮的巷子,朝子才在一家中餐馆吃晚饭。小山无聊地随手翻看报纸。

“你也吃点面条什么的,陪我行吗?”

“不用了。浪费。”

“麻将打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可等了你好长时间。”

“幸亏你在等着,才散场的。”

“赌博你不行。”

“嗯,是不行。”

“没时间泡在里面,不行也好……”

小山没有回答。朝子忽然冒出一句:“那个死去的叔叔特能赌,真叫怪事。”

小山在神仙鱼餐馆见过岛木俊三一面,当时朝子当着小山的面叫他叔叔。所以现在朝子一说叔叔,小山就知道指的是俊三。

小山这才从报纸上抬起头,说:“他没死。”

“你说什么?”朝子大吃一惊,盯着小山,“为什么?你怎么说他还活着?”

“不为什么,只是我有这种感觉。”

“葬礼都举行了。”

“那是擅自举行的。”

“你是说妈妈把活人当死人给埋葬了吗?”朝子怒目而视,“这不可能。”

“是呀,他还没有抛头露面,但他给我的感觉不像轻生的人。”

朝子脸色阴沉,眼皮颤动。“要是他还活着,简直十恶不赦。我恨他。你也是!为什么不早说?”

“我没把这个问题看得那么严重。只是自己悲观厌世的时候就想起他来。”

朝子颤抖着肩膀。“说不定就是那家伙把弓子诱走的呢。弓子就住在他姐姐家里。”

这一段日子没有比收到朝子寄来的音乐会票更让弓子高兴的了。虽然定期考试还没完,但隔着星期六、星期日两个休息日。星期一只剩下社会和音乐两门考试,肩上的重担基本卸下来了。

住在敬子家里的时候,经常翻阅报上的电影和戏剧预告,想看什么想听什么,说去就去,自由自在。而矢代姑妈家生活简朴,连电影都极少谈论。现在弓子对这些已经死心,自然也没有钢琴可弹。不过,朝子的一张音乐会招待券唤起了她对昔日美好的回忆。

弓子那样离家出走,本以为会最先与性格干脆、近乎冷漠的朝子情断意绝,没想到朝子来信了,让弓子喜出望外。

大约十天前,弓子把头发剪短了。她想通过改变发型表达开始新生活的决心。

新发型反而衬托出妙龄少女的姣好,裸露的粉颈妩媚艳美,浑圆丰腴的肩头清晰可见。

这是弓子到矢代家后第一次听音乐会,便轻施脂粉,而且学着敬子和朝子的样子抹上指甲油。

弓子不愿让朝子看见自己出了家门就变得邋遢寒碜。

她换上午后装,穿上尼龙袜,一改平时校服的模样,焕发出绮年少女的灵秀青春,叫姑妈都看呆了:“哎哟,都认不出来了。这不明摆一个俏媳妇吗……”

“我不愿意抹口红。”弓子当着姑妈的面把已经抹上去的口红又抹掉,嘴唇上残留着口红淡淡的明艳。

早早吃罢晚饭,五点半左右,弓子出了门。岁暮的东京,商店竞相大甩卖,在门松与门松之间张挂着红白相间的大横幅。竹枝伸展,道路显得狭窄,商店门前和橱窗里张灯结彩,圣诞树上五颜六色的小灯泡闪闪发光。

弓子被人们推挤着登上日比谷公会堂的台阶。她想起爸爸和妈妈经常带她到这儿来的往事。那一次,听着爸爸喜欢的西格提的匈牙利民歌和达米亚的香颂,敬子一边悄悄抹眼泪一边对弓子说“我累了、累了”。还和朝子一起听过拉萨尔·莱维的钢琴演奏。

弓子的座位在二楼正中间。演奏已经开始,她旁边连着的三个座位都还空着。姐姐怎么还不来?她惦念着朝子。

第一个曲目拉罗的协奏曲一结束,响起热烈的掌声。有人站起来往外走,迟到的听众开始进场。弓子回头瞧着人上人下的通道,她立刻看见昭男一边找座位一边走过来。

“啊!怎么会是他?”弓子一惊,却不知道为什么立刻心静如水。

弓子在座位上把身子扭向后面,等昭男来发现自己。她心里想跟他打招呼。

出乎意料,大吃一惊的是昭男。他惊愕地立住。“你也……不,没想到你来了。”他勉强说了一句,显得很狼狈。

“姐姐给我寄的票。”

“噢,我也是……”昭男对号入座,坐在弓子旁边,说,“朝子给我打电话说她来不了了。”

“是吗?姐姐不来了吗?”

“她来不了,就把票给我了。”

弓子看见昭男的时候,还以为朝子会来,三个人一起听音乐会。现在朝子不来,只有自己和昭男两个人,感觉也就不一样了。

“朝子可能工作上临时有急事,脱不开身。”昭男似乎向弓子解释自己来这儿的理由。

弓子点点头。但昭男怀疑这是朝子耍的花招。昨天她在电话里一再叮嘱一定要去,却瞒下了弓子也去这段实情。而且上次去看望朝子的时候,她也是话里有话、弦外有声。

昭男觉得被人监视,似乎被什么束缚着,不能和弓子无拘无束地说话。即使不是如此,昭男也怕见弓子,内疚惭愧。他告诫自己:我不该见她。

自从与敬子的关系非同寻常后,对弓子的恋慕之情也只好深埋心底,但他害怕死灰复燃。

对于弓子的出走,昭男自责自咎。哪怕想到在街上不期而遇,他都会紧张得心跳。这大概是企图远离弓子的缘故。而现在,他竟然和弓子并肩而坐一起听音乐会。

帷幕升起,舞台明亮。当朱利叶斯·卡钦坐在钢琴前面,全场鸦雀无声。从侧面看过去,弓子的神情也完全融汇在音乐的氛围里。虽然昭男很喜欢优美抒情的德彪西乐曲,但无法全神贯注地谛听。

昭男用不着斜眼偷看,弓子陶醉在旋律中的娇容玉貌便犹如一束亮光,映射在他的脸颊上。

弓子并不在意身边的昭男。她对朝子自己来不了,不叫敬子、不叫清,却叫昭男来感到惊讶,但认为朝子是考虑到自己现在不愿和敬子、和清见面。她意外地见到昭男,心头甚至荡漾着些微喜悦。

弓子看着敬子迅速接近昭男,把自己的父亲轻率地忘掉,心里凄凉怨恨,但并没有一蹶不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弓子毫无插足敬子和昭男之间的意图。她崇敬和倾慕敬子,敬子喜欢昭男,她也跟着对昭男怀有好感,于是昭男的影子不知不觉就镶嵌在弓子的心坎里。但是,弓子并没有意识到这个矛盾,也没有苦恼到茶饭不思的地步。

现在,弓子只是如痴如醉地沉浸在动人心弦的旋律里。她没有评论卡钦钢琴演奏风格的能力,也不会去评论。

这位新近崛起的美国钢琴家的演奏风格具有现代派的新鲜感,但有人批评他对乐曲的解释过于随意。不过,弓子听起来生机勃发、灵动鲜活。

幕间休息时,他们走到门外。呛人的烟味和拥挤的人群像天花板掉落下来一样憋气。昭男和弓子站在出售饼干、甜纳豆、巧克力、橘子、橘汁等小食品的小卖店前。

“妈妈好吧?”弓子问。似乎向昭男打听敬子的情况是理所当然的。

昭男只是赧着脸轻轻点头。

“妈妈给我来了一封信。很关心我,我很高兴。”

“你为什么要这样?让妈妈觉得孤单……”

“什么为什么……”弓子吞吞吐吐,“我也没办法。”

弓子避开昭男的眼睛,低下头。昭男忽然感受到弓子淡淡的哀愁般令人怜爱的情绪。

她剪成短发的脑袋渐渐靠拢昭男的胸脯,毫无顾忌、旁若无人。看着她耳边晶莹的肌肤,亲热之情油然而生。

“回到妈妈身边去吧。”

“好。”弓子温顺地回答。

“我可以告诉妈妈说你要回去吗?”

弓子惊愕地看着昭男,摇摇头。她的眼睛湿润闪亮,可能是残留着音乐会的激动情绪。

“该回去的时候,我自己会回去。”弓子声音清爽地说。

“听说你现在住在爸爸的亲戚家里。”

“嗯。住在姑妈家。爸爸在的时候,没什么来往,所以我住到那儿觉得对不起妈妈……”

昭男觉得弓子稳重多了。

“学校每天照去不误,妈妈给我来了信,朝子也见过面,还给我寄票来……当时非离家不可的那种火烧火燎的心情渐渐觉得可笑起来。”弓子缩着脖子笑了。

“这就好,我也放心了。”

“我觉得对不起妈妈。”

“看来你身体也还好。”

“大夫,”弓子说,“我离开家后想了很多。想来想去,我觉得自己最终还是妈妈的孩子。您见到妈妈的时候,能不能把我这句话转告给她?”

“由我转告,不如你给她写一封信。”

“我已经不能再对妈妈撒娇使性子了。话虽这么说,离开家以后,心里还是想着对妈妈撒撒娇。”

“这么说,要是妈妈来接你,你就回去吧?我把你的意思告诉她,行吗?”昭男一边说一边想,要是弓子回到敬子身边,自己就必须和敬子彻底分手。每次见到弓子,他都这么想。

“我不想成为妈妈的负担。”弓子嘟囔着说。

“你不是说自己是妈妈的孩子吗?既然是妈妈的孩子,再重,妈妈也不嫌。俗话说,当是自家物,伞上积雪轻。”

“您把我比作伞上的积雪呀。我就像积雪一样,抖也抖不掉,化也化不了。”

昭男笑了,他忽然意识到敬子才是自己的“伞上积雪”。不正是男女那种一抖就掉、雪融冰消的暮合朝散的关系吗?

“看来今年的圣诞节和正月都不会下雪。”

弓子点点头。“明年毕业以后,我打算去工作。”

“你是想寻找自己的生活吗?你就是自己的生活。”

“以前您在妈妈家里也这么说过。”

“对,那个时候,你已经打算离家出走了吧?我要是劝你就好了。”

“我是孤零零一个人,到哪儿都像傍人门户似的。姑妈说,女人外出工作时间不会长,结果什么都没学会。她让我从现在起学裁缝、学茶道。可我想出去工作。”

“我同意你姑妈的意见。”

“为什么?您对我的事了如指掌,连我父母的事都知道……”

“我跟我母亲不亲,父亲又早死,可你的父亲……”

这时,走廊的墙壁上响起开场的铃声。

“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又当爹又当娘把我养大,嫂子也是擦皮鞋出身。这种女人,心地善良,心情温和。哥哥嘛,可能跟你爸爸的性格截然相反。不过,他很喜欢你。你要是有什么困难,找他,他准会热心帮忙。”昭男故意把哥哥拉出来做话题。

他一边下台阶往座位上走,一边想再谈谈自己,但是,两人之间显然挡着一个敬子,他们只好隔着敬子互相点头致意。而且,如果昭男再深迈一步,说不定弓子就像疏远清一样,也会从他的身边逃走。他感到心灵的悲哀凄凉。

“肖邦。这首曲子我非常喜欢。”弓子把丰腴的小手轻轻地放在昭男的手背上,他的手仿佛用刷子刷洗得连一点油气都没有,干干净净。

她屏息凝神地专注于钢琴家手指灵动的神情,似乎忘记了身边的昭男。

昭男觉得她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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