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侯府一室温馨时, 早有一名貌不惊人的瘦小男子将街上发生的惊险一幕尽收眼底, 抄小路快马加鞭赶到了二皇子府。

“严谦当真是如此说的?”闻人彦半张俊美的脸笼在了阴影里,目光有些沉肃。

流言的方向本应是英雄救美的旖旎故事, 却因为严谦那一句告罪变成了忠臣良侍英勇护主,甚至还给琳儿打上了胆小懦弱毫无威仪的印象。若是按照他计划的那般散播流言,这么一看竟是弊大于利、得不偿失了。严潜究竟是无心之言,还是有意撇清距离,若是后者……

闻人彦深深吸了口气,一颗心重重沉下。琳儿没与严谦扯上什么关系, 自己的名声倒先毁了一半,当真是骑虎难下的境地。

跪在他面前的男子一身布衣,脸上伪装的市侩和猥琐之色早已不见踪影, 俨然一名精瘦干练的亲卫,“回殿下,确是如此, 一字不差。”

“知道了,退下吧。”闻人彦有些疲倦地阖眸,陷入深思。事情发展得不尽如人意,他必须更加慎重些。好在他布的局几乎没有破绽,只除了……

他揉了揉眉头, 微微定下心神。总归也不会有人想到去查的。

屋子里飘着淡淡的菜肴香气,闻人笑和严谦坐在红木桌旁用着迟了不少的午膳。

闻人笑看上去胃口很好,平日不太喜欢的菜心都啃得津津有味。

见她这样,严谦不由心疼道:“公主以后不要等我了。”

“哦, ”闻人笑眨眨眼,朝他笑了下,没往心里去。她不喜欢一个人用膳。

严谦垂眸没说什么,往她碗里夹了筷竹荪鸡丝。

闻人笑每吃掉几口,喜欢的菜就轮番出现在碗里。严谦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竟和玉罗一样周到,她不知不觉就吃得很饱。

两人都不是用膳的时候爱说话的人,好在氛围虽然沉默却并不尴尬,反而很是温馨。

突然间,屋里的气息似是发生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严谦眼神一凛,多年征战的敏锐直觉让他下意识警觉地回头望去,眉宇间溢出几分杀意。

来人一身黑袍黑斗篷,就连脸上也用黑纱遮得严严实实,轻纱下隐约可见一双清冷明亮的眼。

认出这装束是公主的暗卫,严谦敌意微敛,身侧的手却还是握着拳,有几分戒备。他竟一点脚步声都听不出来。

闻人笑抬眸看了眼,笑着招呼道:“这么快就回来啦。”

暗卫径直走到公主面前,开口回禀道:“车夫并无异常,八公主的侍女并无异常;马尸并无异常,发疯原因不明,或为冰针刺穴;八公主两天前在藏珍阁首饰铺订做头面三套,出宫目的并无异常。”

暗卫的声音很是好听,带着些雌雄莫辩的微哑,只是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听上去竟像是个不带感情的傀儡。

“这样吗,”闻人笑放下筷子,目光微凝。八皇妹的马受惊发狂,刚好遇到严将军路过,两个人都与她关系密切,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人群中最先起哄的人已经找到,”暗卫的目光难得动了动,冰冷地打量严谦一眼,“被严将军的人带走了。”

把要说的话说完,暗卫身影晃了两下,竟直接凭空消失。

严谦面色一变,锐利如鹰的目光下意识在屋内梭巡。他在太白居见过一次公主的暗卫,那时他无意窥探皇家密辛,现在却无法克制地想要探究这个陪伴公主最久的人。

见他这样,闻人笑忍不住笑,桃花眼弯弯的,露出几分感慨和怀念:“小时候我也是这样满屋子地找,还以为是在和我玩捉迷藏。”

公主小时候……那个暗卫就陪在她身边了,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可他连她小时候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严谦怔了怔,心头突然涌上陌生的酸疼。

闻人笑没发现他脸色不对,走到屋中的软榻上打了个滚,露出满足的笑容:“我要打个盹。”吃饱喝足就是容易困,惊马什么的让严将军去查吧。

严谦“嗯”了声,走过来给她盖上毯子,“睡吧。”

她闭上了眼,他的目光久久地停在她的睡颜上,好像第一次对“岁月静好”这个词有了些模糊的定义。

闻人笑睫毛颤了颤,突然睁开眼,朝他伸手:“抱抱。”

“吧唧”一声,严谦的心就稀巴烂。他坐在榻边,俯身搂着她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公主往他臂弯里一倒,又闭上了眼,唇角若有若无地带着甜丝丝的笑。

一个如羽毛般不带任何欲念的吻落在她额上。

“母妃,我怕——”

闻人琳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时的恐慌。失控的马车,吓得呆若木鸡的侍女,身子磕在墙壁上的痛,被甩来甩去无处可依的绝望。

贤妃安抚地拍拍八公主的背:“琳儿别怕,没事了。”她笑得慈爱,可若是仔细看的话,目光并没有完全落在闻人琳身上,而是微微放空,显然心中正想着别的事。

想到严谦厌恶的表情,无情的话语和可怖的面容,而自己还不得不嫁给他,闻人琳一时间悲上心头,涕泗横流地嚎哭道:“母妃,我不要嫁给他了好不好……”

“先把眼泪擦擦,”贤妃也不说是否应下,只是递过去一张帕子。

闻人琳接过帕子抽抽搭搭道:“为何不让六皇姐嫁给严谦?她比我还大半岁,理应比我先定亲的。”

凭什么闻人笑就那么好运,不用经历她经历的这一切?

“你是彦儿唯一的同胞妹妹,只有你能帮彦儿与严谦绑在一起,”贤妃抿了抿秀气的薄唇,尽量耐心解释道,“而且你父皇不会同意伏光嫁给严谦的。”

“不会同意她,就能同意我?”闻人琳听了她的话气恨交加,即使她明知自己在父皇心里远远比不上闻人笑,可母妃就这样直接说了出来,还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实在让她的心情雪上加霜,难受得要命。

“闻人笑到底哪里好啊,你们一个个都把她当宝。”闻人琳想着崇元帝对闻人笑的态度,宠溺、疼爱、纵容,那是她从来得不到却又暗暗羡慕的。

甚至她的亲哥哥闻人彦,从小就与闻人笑玩得最好,若是让不知情的人见了,必定以为他们二人才是同胞兄妹。

贤妃目光微冷,沉下脸斥责了句:“没规矩。”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嫉妒闻人笑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才华和心性比之闻人笑却是犹如地下天上。但凡琳儿是个可造之材,她必定会尽力为她谋求个美名,可惜实在是扶不起。

也罢,她这些年对琳儿也是真心疼爱,尽力栽培,总归最好的驸马人选轮不到她,那么便帮帮彦儿吧。

“娘娘,二殿下从宫外递了消息进来!”一名小内侍走了进来,谨慎地左顾右盼几次,确保周围都是熟面孔,方才将一纸信笺交给贤妃。

镇远侯府。

苏寒推开门,正要大步跨进去,迎接他的是严谦直直扫过来锋利如刀的目光。他一愣,凝神望去,就见将军笔直地坐在榻边一动不动,怀里斜倚着睡觉的少女长发如瀑。

严谦早前听过暗卫的话,此时已经猜到苏寒要禀报的事,便小心翼翼将公主平放在榻上,准备去看看苏寒带回来的人。

苏寒不敢多看,退出去等严谦以示“非礼勿视”,只是想到将军刚才满目温柔几乎融化成水的样子,忍不住感叹这“情”之一字实在太玄妙。

世间多少痴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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