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上午九点,赫拉·肯律师办完了一切手续,在杨克的陪同下,到看守所中把文森特“领”走了。

文森特离开的时候安安静静,居然还和邻近几个单间里的“难友”打了个招呼——他们为此也算松了口气。

肯自然也是松了口气,到这时候,交接工作很顺利。文森特领走了属于他的所有小玩意儿:母亲留下来的那条项链、一只金表、一大把钥匙还有少量的现金。

肯向杨克表达谢意,并道了别,就带着文森特穿过看守所的大门,渐渐地消失了。

赛斯·沃勒像是一直没能从和斯皮德吵翻的那个打击中回过神来。他没有按照原定计划那样查证雷那德和克拉丽丝,他也没有去探望被释放了的文森特——他不想去,更不能去,于是就闷在杨克侦探长的办公室里继续画他的图画。

这已经是第三张了,他歪头看看,似乎觉得不满意。有些失落,有些懊恼,还有些无法言表的心情,他最终把这张画像也撕碎了,团成一团,准确无误地丢进垃圾箱,随后从桌子上又抽出一张白纸,固定在硬木板上。他戴着手套的左臂,就如同一把大钳子,紧紧把持着画板。由于骨骼的异化,他也感觉不到疲劳。

他在画什么?他想画什么……

里克警官还是老样子——上了年纪的警察都是老样子,在斯皮德事背上不轻不重地擂了一拳,随后在他对面,大大咧咧地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椅子蹭着地面,发出一阵咔啦咔啦的响动,之后,是仰着脖子咕呼咕呼灌水的声音。末了,里克把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很棒的威士忌,一如既往!”他粗糙地抹了抹嘴唇,回顾服务生,“再来一杯!”

服务生应声而去,里克将腋下夹着的档案往桌上一扔,中指食指一屈一伸,这份档案就被弹到了斯皮德面前。

斯皮德低头瞟了一眼文件,又抬头看看里克。“你说的连体案?”他显得有点心不在焉,手指在卷宗上敲了几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边看边说吧。”

“好吧,”斯皮德抄起上面的一摞,从上至下大致浏览了一下,“嗯,文森特的书稿失窃案。”

“对,两年前我手下的新人负责这个案子。文森特·弗朗西斯,著名作家,蜗居在他迈阿密的小别墅里专心创作,然后书稿在截稿日被窃。”

“嗯,他使用打字机?”

“对。很奇怪吗?”

“为什么不是用电脑?那样不是更方便吗?”

“呵呵,鬼才知道。嗯,也许是为了防止被人盗取文件,你知道,现在网络弊端很多,电子版的东西,也易于流传。我为此询问过一些人,发现确实有些作家用打字机工作,甚至还有人用手写,以避免将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纠纷——版权一类的,你明白。”

“嗯,然后这部书稿刚写好就丢失了。”

“对,文森特把整本书稿放进抽屉里,文件下面有房间示意图,没什么太多奇怪的。”

斯皮德抽出房间横截面示意图,上面有些标注,没什么特别的,“那么,所谓的连体是指什么呢?!”

“别着急,”里克的杯子两次空空荡荡,他又要了一杯,“看看第二份档案。”

“文森特……携带武器入室……”斯皮德备感惊讶,捏着第二份文件。

“是的,看看日期,同一天晚上,时间完全吻合,很有意思吧?”

“喂,喂,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里克得意洋洋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一开始我也不明白,把两个案子串起来可能更好理解。按照文森特的叙述,他在写完书稿后,买了一瓶酒以示庆贺,在他回到自己住所之后,被一个奇怪的女孩叫住了。”

“奇怪的女孩?”

“对,年纪大约十三四岁。她把他叫住了,希望寻求帮助。那女孩自称住在隔壁的别墅里,她外出回家后发现屋门不是紧闭着的,但房间里漆黑一片,她怀疑是不是有人闯了进去。她希望有人能帮也查看一下。”

“于是,文森特便成了护花使者?”

“对,事实上,文森特自己也拿不准,所以,他带上了武器和手电,一跟跟随那个女孩,步行了大约两三百码,来到了女孩所谓的住宅前,这个时候,那姑娘自然而然地落在后面,文森特走在前面,进入了那所住宅。文森特一路向前,直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处,就被主人用枪给顶住了。”

“等一下,那房子里有人,而且跟那个女孩无关?”

“对,等文森特一转眼的工夫,女孩儿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他彻底被人玩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但是在当时的情形下,文森特想要抽身离开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两个人都持有武器,互相发呆,很有趣的场面,随后,房屋主人认出眼前的这个不轨分子是文森特,他当时也颇感震惊。”

“可是,房间里有人,为什么熄灭了灯呢?还留着后门不关?”

“是啊,我当时也对此很疑惑,据主人的说法,他们当晚在举行一个派对,呃,你能想象吧,一些比较诡秘的……”

“关于性的?”

“不不不,关于案件的,还有些关于神秘和恐怖色彩的。”

“什么意思我也不明白。反正据后来的调查,其实,状似空无一人的起居室里,潜藏着好几个人,一个人在冰箱后面,还有一人装扮成了一个书桌,反正很奇怪。”

斯皮德翻翻眼皮,这是什么游戏?她感到莫名其妙:“反正,他们的派对中,文森特成了一个不速之客。”

“对,就是这个意思。房屋的男主人对文森特的神秘到访感到很刺激,不过,女主人则不这么看,她坚持报了警,并试图申请禁令。在咱们这里,类似的禁令比比皆是,诸如,严禁某人在自己住宅周围多少码的距离内出现啊等等的。不过,对于文森特,这样的限制也有些差强人意了,他毕竟就住在这儿。所以,我的手下赶往现场,人时间顺序上来说,这其实才是第一个案子。随后,当警方希望文森特对些作出一个解释的时候,他就把那个女孩的事情说出来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很震惊,包括房屋的男女主人。等这一行人跟随文森特返回他自己家的时候,发现一切都没有异样,除了那个抽屉被拉开了,书稿不翼而飞。”

斯皮德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理解的表情:“该如何解释呢?那女孩子受人指使,把文森特骗出来,为了其他人便于偷窃那部书稿?”

“不知道,反正我的大脑只能勉强理解这么多,我总觉得窃贼偷个东西,比这要简单许多。如果事先经过调查,他完全可以在文森特外出时完成这点活,同样可以不留痕迹。不过文森特提到了,他当时并没有锁上房门。可能是太紧张了,也可能觉得无所谓,反正是往返几百码的路程,照理说花不了多长时间。”

“一个手段不够高明的窃贼?所以不得不要点花招?利用一个女孩子来达到目的?这样说可行吗?”

“我不知道,或许你有办法弄明白,可我对此也不抱希望。我只是很不理解,如果文森特是在撒谎,那么他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呢?如果没有那个女孩,他干吗要闯入中坚力量人的住所呢?根本无利可图!当然了,报告了非法入室的两位主人,也因为文森特好不容易完成的书稿失窃,而动了恻隐之心,取消了他们对于禁令的申请,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文森特后来还闯入过他们的房子吗?”

“再也没有过。”

斯皮德沉吟了一会儿,问出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那女孩叫什么?长什么样?”

“嗯,根据文森特的描述,我们找人画了一幅肖像——毕竟他是个有名头的人。可我们根据肖像,没有找到可疑的对象。喏,就在文件的最后一页。”

斯皮德把肖像抽出来——一个女孩子,黑色的头发,白种人的面孔,眼神很奇怪,似乎不是眺向远方……

这女孩,他见过……

“你还没完工?”杨克无聊地坐在赛斯对面,把一支笔夹在指间转个不停。

“嗯?是,还要等一会儿,太胖了,要么太瘦了,完全不合适。不知道为什么,我画过一些人,感觉不大对,说不好。”赛斯断断续续说了些毫无关联的话。

杨克更加索然无味:“跟你聊些往事,不打扰你吧?”

“哦,不,随便说。”赛斯抬起头,饶有兴趣地对着杨克笑了笑,盯着他的眉间,忽然皱了皱眉,又低头看看画板,若有所思。

“啊,我可不想让你画我。”

“哦,得了吧,我也不想画你。”赛斯抄起橡皮——这一次没有直接撕毁画像,他涂抹了一阵。

“嗯,咳,”杨克清清嗓子,“嗯,我,我从熟人那里,听说过你和文森特的过去。”

“是吗?关于什么?研究生的那段生活,还是别的?”

“啊,是……关于精神病医院的那一段……你不愿意提起吧,那,那就算了。”

赛斯的画笔应声而止,他刚要说些什么,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赛斯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杨克抄起听筒。

“啊?是,是……”杨克按住话筒,悄悄地说:“斯皮德打来的。”

赛斯仿佛没听见,继续他的涂鸦。

“嗯,是的,”杨克继续说道,“赛斯?啊,他不在,他为什么不的他的手机……哦,好吧,那么我来转告他好了。”

杨克木讷而又呆板,不过,偶尔,他也会突如其来地活动一下大脑,耍出些滑稽的小手腕来,这一次就是这样。把斯皮德告诉他的每一句话,都假装没听清或许要确认般地重复一遍,好让赛斯也能听出个端倪来。

“是吗?两个同一天晚上发生的案子?”

“嗯?你是说,文森特在一个女孩的带领下,闯进了别人的房子?”

起先,杨克多半是带着些玩笑的意味,可越往下听,他的表情就越凝重。

赛斯在这期间,始终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这通电话的最后,杨克说道:“谢谢,斯皮德,这些事情很有趣,你能不能把那张肖像传给我。”

几分钟后,传真机一阵响动,有幅图画被弹了出来,与此同时,赛斯也完了工,将手中的纸板飞过去,扔在办公桌上。

“对照一下吧。”赛斯叹了口气。

杨克拿上进心两张图画——一张是沃勒手绘的,一张是传真过来的——一样的女孩子,黑色的头发,白种人的面孔……杨克的瞳孔倏地放大了——那女孩他见过,他们都见过。在那幢会爆炸的凶宅里,那个挂在一楼的女孩画像。

“我凭着试图再现她,”赛斯点燃一支烟,“不过这对我来说有点困难,因为爆炸那一刻的变化对我的印象产生了冲击。所以我很难把她画得像原来一样,要么太胖了——受到爆炸冲击波的瞬间影响:要么太瘦了,我修正得过了火,现在,差不多是原样了。”

“就是这个女孩找到了文森特?”杨克迷惑不解。

“那我怎么知道?反正她是个重要人物,但我不认为我们能找到她。”

“这话什么意思?”

“她被画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那是死人的毫无生气的眼睛,要不然,她根本不曾活过。”赛斯忽然跳起来,“找所有文森特高阶书友会的成员。我他妈的从不记得文森特用打字机写书!”赛斯·沃勒终此一生,第一次骂人,也是唯一一次骂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叫文森特改变了习惯,什么人对这部书稿情有独钟?弄明白其中的联系!”

……

这工作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准确地说,杨克和赛斯发了疯似的坐在电脑前,埋头干到下午两点,但是一无所获。他们在网络查找所有的文森特书友会网站,得到了一些名单——可全是一些化名——虚拟的身份对他们来说屁用没有。在最后的一小时里,赛斯万般无奈下,克服了一些麻烦念头,给一个绰号叫“那加”的女人打了电话。

“帮我破译所有的文森特高阶书友会成员身份,一份详细的身份和工作档案,可以吗?”赛斯开门见山,但杨克从他的口气中,还是听出了征询的意味。

“亲爱的,你有多久没有联系我了?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可不太好。”听筒的那边传来了女人的娇嗔。

“是啊,忙完手头的案子,我会去看你的。不过,你的工作进度,会影响这案子了结的快慢。”

“哦,‘情人’,你就是这么诱骗一个爱慕你的女人为你工作吗?”

“好吧,如你所愿的一切,竭尽所能地感谢你。”

“很好,成交了。”

……

不到一小时以后,那加完工了,杨克从传真机里抽出一张又一张文件。

“律师、医生、教师、学者

……嗯,一应俱全,”杨克注意念叨,在最后一张文件上愣了愣,“啊,还有……一个职员。总共十一人。”

赛斯好奇地打量着杨克这个小小的变化:“我的朋友,你的脸上从来瞒不住任何秘密。告诉我,最后个是谁?”

“是……凯瑟琳,呃……”

“凯瑟琳……”赛斯也有些踌躇,“凯瑟琳……噢,我想起来了,第一个书友会成员,算得上元老级别,我记得她。”

他当然记得她……在人和文森特还在精神病院里做“卧底”的时候,她的出现就差一点搅了局。

“有人的账户里存在不寻常的资产流动吗?”赛斯忽而一转念,“杨克,你认识凯瑟琳对吗?”

“啊,嗯,她是我的女朋友。”杨克羞涩地抓挠头发。

“是吗?那不错,”赛斯打趣道,“不错,你应该就是从她那里听说我的,她最早认识文森特——作为他的第一个书迷。嗯,有这样的女朋友,是不是经常被欺负?”

两人随即大笑起来。杨克说:“很不幸,我目前没能从户头上看出任何异常。”

“没有吗?”赛斯碰了个钉子,“那么,个人资产保险呢?有没有人在一年之内对两件貂绒大衣进行过投保?”

“没有……”杨克在流动屏前瞪圆了两眼,“没有……都没有记录。”

“好吧……”赛斯又窝进了沙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你想到了什么,敲诈勒索?”

“也许吧。”赛斯不置可否,工作一无进展,他思索着哪里出了错。

“嗯,凯瑟琳经常提到文森特,当然还有你,也许你更加神奇。”

“哦,行了吧,我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早该问起这些。”赛斯随口答应,“而不是现在。”

“也是,”杨克犹豫了一阵,他不善言辞,同样不善于忍住心中的秘密——何况这秘密已经憋了很久,“她跟我说过,你的失踪,还有那个医护人员的死。”

“哪个?哪个医护人员?”赛斯忽然来了兴致,他感到有些东西不大对劲。

“你不知道吗?还是,你不愿意说起那些事?”杨克睁着迷茫的大眼睛,从坐椅上转了过来。

“不,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指什么,谁死了?”

“一个医护人员,在你失踪的当天被人杀死了,你不知道?”

“不!”

“叫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呃,记不起来了,反正是个黑人。”

“黑人?!伯尼?”

“对,是叫这个名字。他的眼球被挖出来了,死状凄惨。”

“伯尼死了?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失踪了啊……”杨克的玩笑没能说下去,他盯着赛斯掺杂着恐惧的表情,大致就是那个样子——眼睛中闪烁着困惑和惊异,嘴巴张开了,脸部肌肉全都绷紧了。

“我失踪了,是的,伯尼死了?凯瑟琳是怎么知道的?”

“文森特亲口告诉她的,而且还有媒体报道。”

“找到这份报道。”赛斯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他依然窝在沙发里没有动,他的表情也和刚才一模一样。

……

一九九五年十月二十日《波士顿邮报》:“本报记者近日采访了弗朗西斯先生……对于他的创作灵感是否源于数月前的麦迪逊精神病院发生的那起轰动美国的失踪事件这一问题,弗朗西斯先生闭口不答。但是,从他当时的表情看来,那一事件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这一点从他之后离开心理学研究所可以窥见一二。让我们反观文森特八月份的处女作《眼球》,却和私下的那些传闻挂上了钩,据一些炳人士以及文森特的资深读者透露,文森特的创作灵感正是来自那起失踪案连带的医护人员被害事件。据说,当时的黑人值班护士被人残忍地杀害在值班台上……”

一九九五年六月二十二日《快艇报》:“麦迪逊警察局开了锅!昨晚连环杀手从精神病院逃离,同时失踪的还有一位潜藏在精神病院的年轻心理学者。据说这一次的潜藏行为是为了调查精神病医生的判别能力。警方对这样的一次‘卧底’不置可否。当务之急是寻找到在逃的杀手,以及失踪的学者。对于后者的生还可能,警方不愿作出评论,但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情况不容乐观……”

“两份报道的差别是什么?”

面对赛斯这样的质疑,杨克感到费解:“一目了然啊,六月二十二日的事件报道中并没有提到伯尼的死,但十月二十日,采访文森特的报道则提到了这件事。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伯尼还活着,或者……”赛斯打了个寒战,“得抓紧时间了!你去文森特家考证这个分歧,我去别的地方,下午五点前,在警局碰面。”

赛斯不顾发呆的杨克,已经冲出了办公室。

……

赛斯按照地址,找到了曾经出售给文森特两件貂绒大衣的商场,然后,马不停蹄地在庞大的商场里逡巡了很久,总算找对了柜台。

服务小姐对于这位客人的奇怪要求深感茫然,直到赛斯亮出了证件——“为了一宗谋杀案。”他解释道。

于是,那服务小姐立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把他带到值班经验身边,接着,值班经理又把他带到了电脑档案室。

“探员先生,您需要出售这两件大衣的记录,对吗?”值班经理亲自坐在电脑前,“完了事,您得去那边登记一下,以免出了差错,我担待不起。”

“当然,谢谢你的合作。”赛斯开始他焦急的等待。

几分钟后,值班经理说道:“弗朗西斯先生购买了那两件大衣,不过,在第二天,他就退了货。”

退货……怪不得没有人收到这份礼物。

“是现金退货吗?”

“是的,探员先生,现金退货,应客人的要求,同时,多数情况下我们也是这么做的。从公司账户划账比想象的要麻烦一些。”

现金……八万美元的现金……可没有人收到这笔钱,敲诈吗?不大对头……

杨克与赛斯的会面,比约定时间要早了许多,当赛斯和值班经理磨蹭的时候,他的手机就响了好几回。现在,他终于可以接听了。

“文森特不在家,不在普利茅斯的这个家里!”杨克上气不接下气,“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有搜查证吗?”

“没有,去申请一个?”

“不,等我过去!”

……

赛斯·沃勒一反常态,使用极为粗暴的手段——一脚踹开了紧锁的房门。

损坏的半个锁头无力地耷拉在门框边,他和杨克互相掩护着,进入了房间。

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如这房间被查封的时候一样,这里没有文森特回来过的迹象。

赛斯立刻拨打了律师肯的电话:“你和文森特是几点分开的?”

肯被对方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怔住了,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整理完情绪:“呃?差不多正午时候,怎么了?”

“文森特不见了,他跟什么人出去了,你知道吗?”

“不,但是在我的办公室里,他接过了一个电话,不久后离开的,我不知道地是谁打来的。”

“谢谢。”赛斯不等对方再说话,就合上了手机,一屁股坐在洗手间的浴缸边上。

杨克被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行动搞得莫名其妙,他半靠在浴室门框边,突然注意到夹缝中的一个小物件。

“还记得斯皮德说起的吗,关于仿造指纹的事情?”杨克蹲下来,细长的胳膊在夹缝中摸索一阵,把那个小东西够了出来。

“记得,”赛斯盯着那东西——一盒小小的防漏涂料,恍然大悟,“原来就是这东西。”

杨克把小盒子拧开,里面赫然是一枚拇指指纹。

“文森特的指纹,原来如此简单。”杨克开心地笑出了声,“文森特的浴缸漏水了,于是打电话打来了一个修理工。那个修理工帮助文森特一起堵住漏洞,使用这盒涂料,然后,这盒涂料便自然而然地保存了文森特的指纹……”杨克忽然笑不出来了,“不对啊,这东西应该在凶手手里,为什么回到文森特家里了?!”

“也许是,也许不是!”赛斯的表情凝固住了,“现在的问题是,文森特去了哪儿?”

赛斯急切地寻找他的香烟,发现它被搁在左面的口袋里了——奇怪,他什么时候无意间放在那边的?他的左手不太灵便,费力地取出那包“骆驼”。同时,有个小小的柱状物,也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起来。

杨克俯身把那东西捡起来——一支口红?!

“啊,谢谢,”赛斯解释说,“汉考克的死亡现场有这类的口红,我随手在商店买了一支……”他沉默了,盯着杨克的眼睛,沉默了。

“凯瑟琳,我记得凯瑟琳有这个牌子的口红……”杨克喘着粗气,拿着口红的手不住地抖动起来,“她有这样的口红……”

……

当晚八点,普利茅斯警察局沸腾了。

凯瑟琳的电话无人接听,家里空无一人。

赛斯窝在沙发里,两条腿搭在茶几上,不停地用鞋跟磕打着桌面,杨克则在办公室里来回地溜达,时而用力地扯动头发。

所有的警员都被派出去了,赛斯在两小时前通过杨克发出了命令:全部的警员,在全场搜索所有废弃的空屋。

办公室的电脑屏幕上,闪动着普利茅斯所有空屋的标志,一共二百六十八个,按照他们的速度,大概得找到天亮了。

“我们走!”赛斯再也坐不住了,“去碰碰运气。”

……

当晚九点,斯皮德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普利茅斯警察局,整幢大楼空空荡荡,除了接待人员。

最后,他在停尸房里找到了琳达。

后者很不客气地抱起双肩:“你怎么回来了?”

“赛斯和杨克在哪儿?”斯皮德顾不得多想,一把抱住琳达的肩膀使劲摇晃起来,“他们在哪儿?”

“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来道歉的,够了吗?”斯皮德拉起琳达往外就走。

“往返普利茅斯和迈阿密的两张机票,就为了干这个?我倒觉得一份书面文字更有诚意。”

斯皮德对此并不介意:“通知S.W.A.T没有?”

琳达恍悟事态的严重。“没有,”她直愣愣地回答,“有这个必要吗?”

“给我电话,快点!”斯皮德大吼起来……

赛斯缓慢地驾车从一个街区穿向另一个街区,所有的警察,都接到了这样的指示:他们要小心翼翼地在距离地图上空屋半条街的位置停下车,然后注意脚下尽可能少弄出些响动来,慢慢地靠近空屋。想办法不出声息地弄开门,在一楼简单地查看一下,如果发现经过了特殊的布置,那么立刻通知侦探长。

这工夫,赛斯又想起了一个细节,便对着警用电话吩咐道:“目标空屋的附近,很可能停着一辆红色宝马Z系,不,不一定是红色的,不然警察早就找到了,它可能早就被涂上别的漆色,为了便于掩盖,更有可能是棕色——就像斯皮德当时在空屋附近发现的痕迹那样——也有可能被再次改换颜色,比如说黑色。”

杨克捅了捅赛斯,没有说话,后者把目光顺着那方向望去,瞬间屏住了呼吸,在他们不远处,就在赛斯这样吩咐过之后,两人看到了一辆黑色宝马。

手提电脑地图显示,在这条街区的尽头,大约五百码远的地方,有一幢废弃空屋。

两人下了车,慢慢靠近那辆宝马——深色的反光玻璃,他们看不出里面有些什么。

两人继续前进,一路轻轻地小跑,来到空屋前面。

几乎是一到这里,杨克立刻就想起了那令他和桥头尔逊头皮发麻的窒息感。他仅片刻犹豫,赛斯已经抢在前面,戴着手套的左手扶住了门把手,轻轻转动,门是锁着的。

两人围着建筑转了一圈,窗户都是钉死的,他们该怎么进去?

最后,赛斯停住了一处稍显松动的窗户附近——那里早就没有了玻璃——取而代之的是横七竖八钉着的木板。

赛斯把他那异化的左手顺着小缝隙插进去,随后,左手像一把钳子,死死扣住木板,硬生生地将木板连同钉子拔起来。

生锈了的钉子发出响声,赛斯连忙止住了手里的动作,房间里并没有动静,一丝汗水滑过额头。

就这样,赛斯一块又一块地慢慢把所有的木板拆了下来,“小心点,”他在杨克脸侧耳语道,“可能还有钉子,别扎到自己,也别弄出声来。”

赛斯在前,杨克在后,两人费力地通过窗户,一只脚刚踏进屋里,就有一双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还是那个女孩,仿佛是墙壁中不可分割的灵魂,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两人缓缓长出口气,他们找对地方了。

月光下,赛斯指头比在嘴唇前,做出“嘘”的动作,随后试探着用脚踩了踩通往二楼的楼梯——似乎还是挺牢固的,两人慢腾腾地,把心悬在了嗓子眼里,一步一步地上了楼。

类似的格局,一样的布置,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最后,在二楼的尽头,起居室的门口——从那里透出些诡异的、像是蜡烛的光芒,两个人停下了。

沿路上,他们不敢碰触任何东西,以免引发可能存在的致命的连锁爆炸。他们在起居室的门口停了下来。在此之前,杨克通过警报器,对总部发出了支援信号,随后,把它关上了。

斯皮德和琳达正跟随S.W.A.T小组,火速赶往这里。

赛斯和杨克在起居室门外停下来,这期间,他们都相当成功,两人定了宝神,以免功亏一篑。

还是赛斯在前,杨克在后,缓缓把身子探了过去。

有些奇怪的哼哼唧唧的响声,还有异样的不断跳跃的火光。

赛斯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恍惚看着床上有人,床边还有些古怪的东西,他能看见一个背影靠在床边。

“文森特?”赛斯试探着叫了一声。

这个名字,差点儿叫杨克惊异得大叫出来。

然后,就在他那快要瞪出来的双眼中,文森特·弗朗西斯不慌不忙地回过头来。

文森特·弗朗西斯不慌不心地回过头来——一种相当奇特的姿势,头部先扭转过来,脖子因此而抻得长长的,接着才是身子,慢慢地转过来,他的手里,那只手枪,依旧对准床上的人。

文森特的眼神,颇为宁静,甚至是清澈的,他似乎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

然而,他又突然地,脸部极为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赛斯·沃勒?”他的语气是那么的亲切,以至于杨克差点以为他会冲来给赛斯一个拥抱。

文森特终于站在那里没有动,他瞥见赛斯身后的杨克:“赛斯·沃勒?是你吗?五年过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老朋友,你过得还好吗?”他平静地说出这番话,真的宛如在与多年不见的老友拉着家常,彼此嘘寒问暖。

赛斯抓紧时间扫视了一下这房间的布局——或者说,是经过了文森特“重新设计”的布局:床上的女人,他现在看得清楚了——正是凯瑟琳,被紧紧地绑缚在床板上——只穿了上衣,下体完全裸露;她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赛斯和她的男朋友杨克,她的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哼哼唧唧的声响,两腿还在不断地踹动着——幅度很小。

赛斯的目光停留在文森特黑洞洞对准凯瑟琳的枪口上,仅是惊鸿一瞬,便将目光挪开了,“文森特,我的老朋友,冒昧地问一句,你现在在干什么?”他尽量使自己语气平稳,以避免刺激对方。

“你不知道吗?”文森特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一直都是志趣相投,配合默契。”

赛斯陷入困惑。我应该知道吗?文森特指的是什么?好好想一想,赛斯!你既然能找到他,你就该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你真的明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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