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我恰好没事可做。

入学教育说明会昨天已经全部结束。本以为从今天开始就可以正式开始大学生活,但上午的两节课全部是教授们的自我介绍和杂谈,以及本学年的课程设置等等。那些无聊的内容不需要90分钟的讲义时间,我们11点刚过就放学了。下午的第二外语课也在公告栏中贴出了停课通知。

我和其他同学一样,都在为不用上课而高兴。而且,接下来上完一周课之后,紧接着就是黄金周……除了学习有很多课外时间,因此必须找点事做,不然可能会害上五月病呢,这正是病灶的所在。

“为了不害上五月病,想办法度过有意义的大学生活吧。”

我故意说给自己听,给自己打气。不用说,目的地是“难启之门”研究会,昨天的这个时候去过的地方。但是,我又有些犹豫不决。因为有点害怕和由井广美见面。

“主要是不知道见面后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昨天的僵局。”

男孩挨了一巴掌,女孩哭着跑了出去——如果发生在恋人之间的话还好,对于初次见面的我们来说,似乎像在写电视剧本。如果是电视剧的话,可能两个人会走到一起,但现实生活中的我,对于那样的结果想都没想过。

“今天还是干脆先回家吧。”

我知道这是缺乏勇气的表现。

“一切从明天开始。”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大脑中总有一个“二本松翔希望留下”的想法,双脚还是不听使唤地朝研究楼走去。就在我停下脚步,要沿原路返回的时候——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背后划过。春风的话,力量大了些。可能是因为心理作用,感觉肩膀被“嘭”地拍了一下。

我追寻着风的轨迹,向后弯腰,身体转动了半周,想看个究竟……但一不留神,连脚也被“连根拔起”,身体一下瘫软在地上。在旁人看来,就好像一个突然四肢无力发作的病人,或是一上台就演砸了的舞蹈演员。

“你还挺结实,翔君。”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我躺在柏油路面上,身体扭着,寻找着她的身影。

“由井……”

语调中颇有些怨气。但说实话,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和昨天一样,她满脸天真的笑容。随便地称呼我“翔”倒比一见面双方都很尴尬来得自然。

“干什么,不许这么随便地称呼人家。”她双手叉腰做出一副凶狠狠的架势,但在我看来这时的她倒是多了几分可爱。不知我的心情是否被她看穿,于是气势更胜一筹,“好吧,为了昨天的事情,我向你表示抱歉,所以特许你这么叫我。”

哪有什么特许呀,大家还不都是这么称呼吗,当然我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那好吧,我也允许你称我为‘翔’。”

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谈话会进行得如此顺利。而且是在人头攒动的校园里,以这种四仰八叉的姿势。

“真是遗憾。你可能没看到吧。”

我被她这话搞得莫名其妙,正准备站起身的我,发呆地看着她。

白衬衫配深蓝色百皱裙。她的双手交叉放在裙子前面。难道她所说的“没看到”就是这个意思吗。原来,由井认为我是出于不轨动机故意跌倒的吧。

“你以为大家都像你一样耍把戏呀……”

“那我就先去研究室了,你可一定要来呦。”

她的举动和以往一样捉摸不定。不一会儿,她已经向研究楼方向走去了。

系着白色蝴蝶结的马尾辫左右摆动,白法郎色的高跟鞋跟“咔咔”作响。

“真是个野丫头。”

我感觉到有些得意。真是“春风撩人”呐,由井的短裙轻轻飘起,头上蝴蝶结的白色、脚下高跟鞋的白色、点缀着心形装饰的耳环的白色,春风把这些白色全部都送入了我的眼帘……

“研究会”的牌子又掉下来了。我再一次站在“难启之门”前,振作精神。我是个男人,以前的不愉快已经随着春风烟消云散了,我又兴奋起来。

“真早啊,翔君。上午的讲义结束了吗?”走廊另一端传来了鸣海的声音。

和昨天一样穿着茶色的西服——不,昨天是接近驼色的浅茶色,而今天是咖啡色。样式相同,都是单排三扣。领子是很少见的剑形尖领。因为很少能在商店里看到,所以可以推测一定是定做的样式。鸣海家一定很有钱,抑或是做服装买卖的。

让我高兴的是,鸣海也很随意地叫我“翔君”。双方没有任何生硬的感觉,反而感觉这样更加自然。

“有什么好事吗?”他看着我说。

“哎,你怎么知道的?”

“男生女相。”

我正踌躇时,鸣海已经把门打开。门里边出现由井和小咲君。

“看!被我说中了不是!”和昨天一样,由井最先开口。

“真的!”天哪,这话居然是从小咲嘴里说出来的。原来都是由井搞的鬼。她把全部都告诉了小咲,然后等着我掉进圈套,然后大加嘲笑……“你们在说什么?”这时,我只能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孔。

“大家都听说了,翔君。”我很感动她能这么称呼我,但目前最重要的是,消除误解……我一定要澄清事实……我慌忙地走到她身旁。

“别误会,小咲。是风的缘故……”

小咲和昨天一样,坐在后动君的桌子旁边,可能那是她的固定位置吧。我跪在她的椅子旁边……好像参见女王的步兵。

小咲还是笑容可掬的,把嘴凑近我的耳朵,然后小声说,“你们两个能和好,真是太好了。广美君也特别高兴,她看到你也是满脸喜色,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就先跑回来了。”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广美就告诉了小咲这些,根本就没说我的那件糗事。

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当我正沉醉在和小咲咬耳朵的小小的幸福中时,突然留意到由井在和鸣海君嘀咕些什么。

“对了,翔君,”鸣海君攻其不备,“由井的短裤是什么颜色的?”

“应该是白色……”

——完了,中计了。

和小咲说话,让我放松警惕,然后再突然出击。好厉害的欲擒故纵的战略呀。

“哎,中了一计吧。”说话的是坐在房间窗户边的后动君,恐怕是这个大好人给由井支的招吧。

“真不愧是后动君呀!”由井也高兴得不得了。

“小咲,鸣海君,感谢大家的大力支持。至此,‘日本第一品行欠缺者’的证据已经充足了。”

怎么听这个“日本第一品行欠缺者”和我的名字“二本松翔”发音相近,语义双关。

总之,都是和我过意不去。我已经丧失了抵抗力,只好忍气吞声,被置身在受害者的立场上。就在我失望的时候,又是小咲关切地走过来。

“不过,翔君,就像我刚才说得那样,广美的心情很不错噢。”

这些温柔的话碰撞我的耳鼓,不知是话的内容的缘故,还是小咲的声音的缘故……恐怕是因为后者吧,我的气一下子消了不少。鼻孔中还有清香的气息在飘荡,当然,是小咲的气息。

我安静地看着她,她正高兴地看着由井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样子。从那包容的笑容中,我想刚才的那些话,可能完全是出于她的创作。多么了不起的女性啊。在幕后默默地维护着我和由井的自尊心……昨天小咲被称之为假灵能者、伪灵媒师,如果我是神的话,会把所有的能力都赋予给这样的女性。

“小咲……”

我还没想好如何来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开口叫了她的名字。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就在小咲转过脸来时,响起了敲门声。

我条件反射地把头转向门的方向。

接着,和我一样新的门把手上一只熊脸雕像也歪过脑袋。

“熊……?”

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那怎么变成了熊?”我看着小咲寻找答案。

“嗯。”小咲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千真万确,“难启之门”研究会的门把手已经变成了熊脸的图案。

门把手是一只熊脸。

既不是在门把手上挂着小熊的吉祥物,也不是给门把手套上小熊图案的布饰,而是门把手本身是一只木雕的熊脸。还好嘴里没叼着大马哈鱼。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一只不合时宜,而且并不可爱的熊脸。

那只熊,当然完全是出于偶然,就好像照镜子一样,在我头倾斜的时候,它的脑袋也同时转动。因为镜像中的熊下面没有身子,所以准确地说,它的头恰好向右倾斜90度。当然,在它自身看来,是向左倾斜90度。这些都无关紧要,问题是,就是因为为了更换这个门把手,昨天我居然吃了一记耳光,真是越想越不服气。

“打扰了。”

有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只要发现熊脸扭动的事实,况且之前又有敲门声,所以可以预测门外有客人。熊的头歪过去,说明门把手从外面被人转动。

“我听说这里是调查难启之门的研究机构……”

称我们这里为“机构”的人,看上去40岁出头,一看便知是极认真的那种。头发三七分,银边眼镜后是一双稍稍上吊的眼睛,刚烫过的衬衫,商店橱窗中模特穿的那种三扣一排的春装。如果再拿个公文包的话,俨然是一个穿着讲究的公司职员。因为手里没拿东西,空空的放在身体前面,就像是不受欢迎的相亲影片上的男主角。

“您是从哪里知道的?”后动君奇怪地反问道。离开窗户边,向来人那边走过去,“我们这里的确叫‘难启之门’研究会,但不过是几个感兴趣的人集合在一起罢了……没有组织过任何的对外活动呀。”

后动君边说,边让来人在折叠椅上坐下。房间里,进门有一张120cm左右的钢制桌子,周围按照人数摆上几把椅子,因为是折叠椅,按照人数,备用的就放在房间里面的位置。今天因为大前田还没来,所以刚好够。

后动君也在其中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我们既不是志愿者团体,也不是营利组织……只是稍带有学术研究性质的一个爱好者的团体罢了。所以,任何业务都……”

后动君拒绝了任何“业务”。没有问来人的来访目的如何,就先行做出了回绝的表示。恐怕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也许正是因为接受了这样的业务……有过不愉快的经历,才培养出如此先发制人、一概回绝的态度。

“您刚才说这里不是营利团体?”来人的左眉稍稍抽动了一下,“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这是从我家的信箱里发现的。”男人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没有字的信封。后动君接过信封,看看反面,没有寄出人的姓名,“请看里面的内容。”

来访者催促道。信封是打开的,后动君用手指从里面夹出一张纸。然后一边叹气一边说:“由井,这肯定又是你干的好事吧?”

后动君边说边把纸展开放在桌子上。B5大小的便签纸上,写着圆圆的手写体的“为您调查‘难启之门’”。下面接着写着:

1、完好开启“难启之门”。

2、调查“难启之门”的真相。

3、调查“难启之门”的历史。

4、调查“难启之门”的真伪。

此外,还可以回答您有关“难启之门”的相关问题,费用面谈。

最后,还附有大学的地址,以及从正门进来后的路线图,只是没有电话号码。想得多么周到啊!

“本来就是嘛,我们这么多精英聚集在这里,怎么能够无偿劳动呢?”撅着嘴嘟囔的是由井,不可思议的是,后动君的脸上没有一点责备的颜色。

“那么,由井君。你就来说说咱们的收费标准吧。”

我不禁愕然了——居然会有这种事情?尽管昨天才入会的我有很多不能理解的事,可是刚才后动君明明说“不接受一切业务”的呀。

这时,我看了看最可相信的小咲的表情。

……唉?

小咲君不也是满是不解地看着后动君和由井吗!再看看鸣海君,也是一副不得要领的表情。就连由井,也是一脸难色,把眉毛皱成了八字。

原来是后动君特有的惩罚方式——让由井自己来收拾现在的局面。

但是,由井却更胜一筹。

“这回嘛……特别为您免费服务!”接着,她把我拉到来访者的面前说道,“这次是翔君的特别入会纪念,所以本周为您免费调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解地看看由井。她满脸媚笑,向我暗送秋波。

即便如此,秋波传递之前,并没有丘比特之剑。这不是那些老掉牙的漫画情节。分析起来,她的笑容里仿佛在说,“快来帮帮我!”

我想自己也别胡思乱想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及组内成员会采取的行动,要远远高于我这个平常人的预料。

于是,我抛去了刚才的种种推测,附和着由井的笑容,朝来人笑了笑。虽然脸上还在发烧,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已经好多了。

“那么能问一下您来的目的吗?”后动君居然对由井的做法给予了肯定,“您的名字是?”

“我叫远峰。”

来人掏出了名片,上面写着“远峰幸彦”。

“您是高中的老师啊?”后动君接过名片问道。

“我在私立女子学校教国语。”

“说起纯德女子学院,那可是女子学校中的最高学府呢。”鸣海君站在一边边看名片边说,表现得好像有些兴奋。看来名侦探的嗅觉果然灵敏,“恐怕那里只有有钱人家的小姐吧?”

“嗯……可能是因为学费太贵的缘故吧。”远峰老师有些自嘲地说。

“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一个班三十人。全部住校……而且宿舍的条件竟超过一流的酒店。每年日本全国的大富豪们都设法让自己的千金进入贵校学习……”

“嚯,鸣海君,你知道的可真详细呀。”由井挖苦道,“不愧是名侦探,知识渊博……”

“的确如此。有关我们学校的情况……请恕我出言冒昧,只有上流阶级有所了解……去年,我们学校有个组织把有关情况透露给一个小报,从那以后,我们就开始拒绝一切媒体的采访。您却能了解得如此详尽,看来我这次是找对门了。”

远峰老师认为鸣海君一定是通过特定的情报网得到的情报,因此佩服之情溢于言表……可在我们看来,鸣海君一定是看到了那份小报才知道的……一想到之后来自于由井的挖苦,我作为旁观者,有些替鸣海君担心。

“您来的目的是?比如女校中有间神秘的礼仪教室什么的……?”为了不让对方占主动,鸣海君迅速转移话题。谁知这下事情更复杂了。

“您果真是不一般呀。我们学校里的确有茶道教室和礼仪教室,如果是一般的男性,是肯定不会知道的。”

“既然做了侦探,自然要具备多方面的知识喽。”

在我们看来,鸣海君不过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可是在远峰老师眼里,鸣海君简直就是当代稀有的名侦探。所以,他说话的对象,不是正对面的后动君,而是斜对面的鸣海君。

“实际上,一年前我有一个学生失踪了……但是因为她的监护人说她在家里自学,所以也就没有报警。”

“该不是得了厌学症吧?”鸣海从口袋里掏出Zippo打火机,大动作地点燃了香烟,“不只是你们学校的学生,社会上也经常见到类似的事情。这种事是不值得惊动警察的。”

“警察也是这么说的。即使在家里被软禁,也不过是个家庭问题,很难现场调查取证。”

“我就说吧。只要不是恶性的虐待事件,或者真的失踪了的话,警察是不会出动的。”

“但我是有证据的。”远峰老师目光尖锐,从西服口袋里又掏出了一个信封。上面清楚地写着收信人的姓名,邮票上还盖着邮戳,“这是三天前寄到的……请看这里。”

他把其中的一张纸展开放在桌子上。

“救……命……”

大家都小声地读出了纸上的文字。

很自然,这是一个求救信号。也就是说,远峰老师看到这张纸之后,坚信学生被监禁,向自己发出了SOS的求救信号。

“这是怎么写上去的呢?”

最初对于字面意思以外的事情表示出兴趣的是后动君。一看便知那是一张copy,问题是原始书写工具是什么。全部文字的构成都是直线,显然不是为了隐藏笔迹,故意用尺子画上去的。

“如果用尺子的话,文字的构成也全都是直线。但是那样的话,字的形状和大小会比较协调,但是这张纸上的文字却不是。”后动君又凑近看看纸上的字,接着说,“从纸上看,有印刷后留下的特殊的黑色沉淀,因此一定在复制时作了增黑处理。”与其说是说给众人听,还不如说在边说边引导自己的思路,“也就是说,原稿的字迹很浅。因此,即使复制,笔迹的线条还是很模糊。”

“特别是‘す’的部分特别模糊。”我把自己发现的指出来。

“虽然模糊,但是能看出线条有一定的弯度,从这点上也可以推断出没有使用尺子等工具。二本松君,你认为是怎么写上去的?”

后动君征求我的意见,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是不是用快没有墨水的圆珠笔写上去的呢?”

“从线条粗细微妙的差别上来看恐怕不是。线条的粗细可以通过用力调节。当然线条是一气呵成的,因此笔尖有一定硬度是先决条件。”

“比如,钢笔什么的……”

“有这个可能性,但是似乎没有必要用那么正规的工具。”

“为了模糊笔迹……”

“看一下文字,不过4个字。在那种危及的情况下,为什么要模糊笔迹呢?”

“不要再兜圈子了,后动君,快说出结果吧。”

由井有些不耐烦了。但是,后动君不肯定地说:“还不能最后确定,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使用正规的书写工具,但是写字的人受到了制约。比如双手被绑或者被监禁,为了求救,只能用嘴衔着笔写字。”

“原来如此,那样的话,既不存在力量上的制约,文字的大小也很难统一。”我充当了断案家的角色,“还有一种就是没有使用书写工具书写的情况。比如火柴头、沾了泥巴的小树枝……在有纸却没有书写工具的情况下,出于求救的心理,只能使用能找到的现成的工具。”

“没有使用泥巴或者木炭的可能性。”一直沉默的远峰老师突然开口了,“我一年前拿到了原稿。那时已经被水浸泡过了。因此,不可能是水溶性的物质。”

“原稿……那么,这张纸是远峰老师您复印的喽?”后动君抬头看了看对方的脸。舒了口气,插手靠在椅子上,“看来我们有些吹毛求疵了。那么,远峰老师,请您从头开始说起吧。”

“我有个学生叫冰室凉香,去年刚升入高中二年级就离开宿舍回家去了。”远峰老师重新整理了思路,要点明确地开始讲述事情的原委,“她家在千叶县靠近太平洋的一个小海角上……有一个叫‘流冰角’的海角,因为是私人属地,所以在地图上找不到。那里有一栋叫‘流冰馆’的二层西洋建筑,那里就是她的家。”

“‘流冰角’和‘流冰馆’有什么区别吗?”

由井不禁有感而发。我受她的影响,甚至想问“那座流冰馆的形状是倾斜的吗?”显然是把小说和现实生活混为一谈。

“因为她的祖父叫做冰室流侃,所以就命名为流冰馆。”

真是名副其实的国语老师。

“40年前,那位冰室流侃通过出售山林和建设高尔夫球场,累积了巨额财富。凉香只有一个哥哥,她父母生下她不久就相继病死了。有人说,是冰室家赚钱的方法太卑鄙,人们的怨念咒死了他们。”

我发现小咲的表情严肃起来,一定是对于“怨念”这个词的反应。

“怎么样,森君?”

后动君特意征求了坐在里面的小咲的意见。远峰老师似乎不知道为什么要征求她的意见。如果这时依靠灵感或者超能力的话,一定会引起远峰老师的怀疑。

小咲轻轻地摇了摇头。后动君满意地点点头。

“只凭这些就能知道了吗?”

“怎么可能知道呢?”

小咲向我伸出舌头,眨了眨眼睛,颇有几分姿色。

“……这些都是我从冰室凉香的入学登记上了解到的。”刚才好像是为了打下伏笔,这时远峰老师进入了正题,“一年前为了见到离开宿舍的冰室凉香,我特意去拜访。马上就再次见到了她……”

我还以为他一定会吃闭门羹呢,看来不是。

“当我问她为什么不去上学时,她说,不是说了我要准备一个重要聚会吗。当时搞得我哑口无言。”

我也吃惊不小……完全一副小姐架子。

“原来每年的那个时候,都会召开一个由冰室流侃主持的名为‘隔壁的房间’的恳谈会。因为流冰馆只有流侃和秘书两个男人,所以忙不过来。”

“请稍等一下!”鸣海突然说道。我还以为他是对富豪们的私生活感兴趣,其实他不是这个意思,“您刚才说到了‘隔壁的房间’?”

“是的。”

“那是一个推理小说研究会吧?”

“对,当时她是这么说来着。”

“鸣海君,那个研究会很有名吗?”

“那里一个叫青山雅代的女性推理小说作家是我的朋友。”

除了鸣海君,我们这些推理小说的爱好者,却被搞得云里雾里……“然后呢?”后动君言归正传。

“冰室先生说,恳谈会结束后,再过两天一定让孙女返校。当时恰好周五……转天周六,学校放假。如果周一返校的话,就会违反宿舍的管理规定。我想把利害关系告诉他。”

这时,远峰老师抬头看看天空。

“如果那时我想方设法把凉香君带回来就好了。然而,我却接受了冰室先生……不,还不如说是凉香的请求。作为交换条件,我要求周一必须提交一篇作文。

“因为当天已经太晚了,我就在流冰馆留宿了一晚。转天中午有一个会议,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于是,我发现了这个。”远峰先生集中了大家的注意力,用中指指着放在桌子上的纸条说,“这张纸是我从河的……不,是在入海口的河堤上发现的。那条河发源于一片小树林,流经流冰馆的后边,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我不知道纸条是从哪漂过来的,于是又折回流冰馆。我当时也觉得可能是谁的恶作剧,但心里却非常不安。”

“您可真细心呐。”后动君把手放在太阳穴的位置,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远峰老师,“一早急着往回赶,却能在沿途发现挂在河堤上的纸条……”

“啊……是我没说清楚。”远峰老师脸上没有一点愠色,反而很谦逊的样子,“从流冰馆返回市中心,只能乘坐从海角始发的公共汽车。因为间隔很长,所以为了消磨时间,我就在附近随便走走。于是,偶然……”

“这样说来的话,就容易理解了。”

其实,当然其中还有很多疑点。但如果从现在就开始怀疑的话,下面就很难进行了。

“冰室先生看到纸条有什么反应?”后动君接着说。

“在冰室先生之前,‘隔壁的房间’的成员先走了出来,他们好像谈了一夜,据他们说,这是他们的一个加演节目。”

“加演节目?”

“恳谈会上有很多节目,这张纸条是一个破案的线索……”

“比如捉犯人、寻宝等等的游戏。所以,这张纸条只是一个道具。”

鸣海君点了点头:“那远峰老师怎么做了呢?”

“我于是拜托他们把纸条交给冰室先生,于是就回去了。”

“那您也太不负责了……”由井说道。

“不许胡说,由井。现在因为凉香的失踪和奇怪的纸条,才会注意到这件事。一年前不过就是一个不起眼的纸条吗?”

“两天后,因为冰室凉香没有按照之前的约定返回学校,所以我又回到‘流冰馆’询问纸条的事情。”

“冰室先生怎么说?”

“‘不知道什么纸条的事情。我孙女说不想去学校。如果你再来捣乱的话,就让你丢饭碗……’”

“那,那也太不像话了!”这回由井开始责备冰室流侃了。

“去年,我听说冰室凉香一年级的时候,曾经被人轻度欺负的传言。所以,怀疑是不是导致她得厌学症的原因。”

“轻度欺负……那是没有轻重的区别的。首先,避免欺负同学和厌学症学生的出现,是作为老师的职责。”这次,由井的矛头又指向了远峰老师。她愤怒的矛头到处游走。

“你说得没错。我当时也想,就算向冰室先生低声下气……至少应该确认凉香平安无事。”远峰老师攥紧了拳头,“一年之后,送来了这封信。我才确信那时的纸条是冰室凉香的SOS的求救信号。”

“也就是说,暂且不提在学校里受到的欺负是不是真正的原因,首先要确认冰室凉香是否被祖父囚禁在‘流冰馆’中——这是远峰老师的考虑吗?”后动君问道。

“是。我想借这次机会去做一下调查……”他边说边把和写着“救命”的那张纸条装在同一信封里的信摊在桌子上。信纸一共两张,一张是打印的邀请函,另一张是手写体。

后动君首先拿起那张邀请函。开始读给大家听

“兹定于4月17日至19日,于‘流水馆’举行今年的推理节活动。(一等奖100万元)衷心希望您能在黄金周前的百忙当中,抽出宝贵时间,参加此次活动。今年邀请函的送达对象仅限于去年参加活动的成员。具体事项请参考随附信函。”

后动君读到这里,停下来,抬起头。

“下面是去‘流冰馆’的路线图、地址、电话号码。集合时间是4月17日下午7点。”

“4月17日,不就是今天吗?”鸣海君愤愤地说。的确,这样连和第三者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哇,奖金100万日元。后动君去的话,一定可以得第一名!”由井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兴奋地叫出声来。她甚至要从身后把后动君抱起来,结果被我制止了:“把远峰老师的话放在一起考虑的话,现在不是为奖金的多少兴奋的时候。”

由井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看看天花板,又凝神思考,试图找出答案。

“对了,后动君因为没有参加去年的活动,所以今年是没有参加资格的。”

不知道她脑子在想些什么,为了让她保持安静,还是不告诉她的好。

“随附信函是解题线索的话……也就是这张写着‘救命’的纸条。”鸣海君满脸不解地说。

“把去年的提案作为今年的解题线索,是否可以看成是他们周到的考虑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张纸条并不是什么冰室凉香的求救信号,而是冰室家这次活动的推理游戏的线索。”

“但是一年前冰室流侃却说不知道纸条的事,这不就和对远峰先生说的话自相矛盾了吗。”

后动君皱着眉头点点头,接着又拿起了第二封手写体的信:

想必您一定收到邀请函了吧。冒昧给您写信,请您多多原谅。如果您届时能够出席的话,我保证让您和休学一年的孙女——冰室凉香相见。

您作为老师,一定公务繁忙。望您为了凉香,出席首日的聚会。谢谢!

读完这封信,后动君表情严肃。

“应该如何理解冰室流侃的真正意图呢?”他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煞费苦心呀。奖金也好,参加资格也好,和凉香见面也好……这些都是想方设法要把去年的成员召集在一起的把戏而已。”

“远峰老师打算去吗?”小咲突然问道。

“我考虑了很长时间,不如相信他们,即使为了冰室凉香,我打算去一趟‘流冰馆’。”远峰老师勇气十足,不过似乎有些不计后果。但作为老师,也许这是当然的行动。我心里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敬佩之情。

“我认为最好别去。”小咲的发言出乎意料,“凉香君已经死了。”似乎她也意识到说得太绝对了,“……我总这么觉得。”小咲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发言,于是委婉地补充道。但是,说出的话已经很难收回了。

“你看到了什么,森君?”后动君表情严肃地问道。小咲胆怯地看看后动君,轻轻摇了摇头。

看上去好像在说“不”,但我感觉实际上在向后动君传达“是”的意思。

“根本没这回事。小咲,快收起你那套通灵预言的本领吧。”由井否定了小咲前面的发言。

“不好意思。我们的组员有时出言鲁莽。”后动君一边说一边满脸带笑。

“您别在意。她有些冲动……要不这样吧?”由井又要出场了。这时我可能又有苦头吃了——在这里仅仅两天,但再清楚不过了。

果然,她拉过我:“要不,让翔君代替您去一趟‘流冰馆’吧。您在学校静候佳音吧。”

我只能缄口不言。虽说是“假通灵”,比较小咲的预言力和由井的判断力,如果问我更相信哪一个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但是,如果现在说出我的想法的话,只会增加远峰老师的不安。

“多谢你们的好意。但我还是想亲眼看到冰室凉香平安无事。”老师说完,注视着被拉到面前的我,“不过有一件事,请您帮忙……这也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什么事?”我问道。

“我尽量在这边牵制住冰室流侃,希望你在其间能够找到凉香被囚禁的房间。”

原来是非法进入他人住宅进行搜查?

“我虽然不知道冰室流侃叫我去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但是我认为,即使我去了,他也不会让我顺利地见到冰室凉香的。所以,才拜托你们代为侦察。”远峰老师抓住我的手继续说,“可能房间是上了锁的,也可能监禁场所本身就是一间暗室。”

“明白了。”后动君肯定地说,“就让鸣海君和远峰老师一起去吧。”

我想后动君的人选肯定是不会有错的,但还是有些不解。

“难道我们大家不一起去吗?”由井抢先一步提出了我要问的问题。为了预防万一,如果冰室流侃是个杀人狂的话,大家在一起能够安全些。

“当然,我们明天就动身。”后动君接着解释道,“今晚集合。由井君你做好出发准备了吗?如果今天就出发的话,你打算在外面露宿?”

“是啊,马上就可以动身的就只有鸣海君一个人。他是开车来学校的,可以作为我们的先行官。”

由井立刻就明白了,于是开始在脑子里盘算着。我想,她一定在想回去怎么整理行装的事情。

“鸣海君,那就全拜托你了!”后动君说。

“放心吧。我会以名侦探——鸣海雄一郎的名义……”真好像漫画中的台词。

“橘黄色……”小咲突然迸出这么一句话来。

“怎么了?”后动君的反应很灵敏。我和由井也都觉得事态不一般。

“远峰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商量。您能不能先在楼道里稍等片刻。”后动君的语气很礼貌,但其实是下了“逐客令”。

“鸣海君,千万不要勉强。”门关上的同时,小咲说道,“男人也好,名侦探也好,千万不能太逞强。”

“放心吧。今天晚上我不会莽撞行动的。等到明天大家一到,我们再同时出击。而且,我会把情况通过手机随时报告给后动君的。”鸣海君看到小咲严肃的表情,故作轻松地笑道。

“森君,你刚才说的橘黄色的意思是……?”后动君问道。

小咲摇头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看到了橘黄色,和鸣海君重叠在一起……”

“今天你的幸运色是橘黄色。如果穿上橘黄色的西服,可能比较好呦。”由井取笑说。

鸣海接着说:“我又不是漫画家。我自认为是拥有西服的日本大学生,遗憾的是,却没有一件橘黄色的西服。”

“那么,这个怎么样呢?”由井从自己的化妆包里开始翻找起来。她从浓咖啡色绸缎做的化妆包里拿出一条项链。是由几个直径2厘米左右的橘黄色的珠子穿起来了,“这是今天来的路上买的。”

“这能当作护身符吗?”鸣海问小咲道。

“不乐意要的话,就还给我好了。如果你被冰室流侃杀了的话,可是没有我什么关系。”由井居然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清楚,总之,带在身上也许会有好处。”小咲认真地说。

“好吧,那就借你这个一用。”鸣海笑着从由井手里接过项链,胡乱放在上衣口袋里,“那么我就先走了。”他故意不去看由井,而向后动君和小咲点头示意。然后,在我耳边小声说,“由井,就拜托你了。”

在那种复杂的气氛中,我只有点头。究竟应该怎么理解这些人的举动呢?小咲的能力究竟有多大,大家的可信度究竟如何呢?

“千万别胡来。”后动君和小咲再次叮嘱了一番。

只有一件事是很明显的,大家都在祈求着鸣海君平安无事。

“明天我们去之前,名侦探,你先把问题解决掉。然后我们一起露营、烧烤……”

就连初来乍到的我,都能体会到大家担心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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