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真的就没有别人了吗?’还有下文?”

我不得不对后动君的发言进行确认。

“你还记得最初森君在读那部小说时说过的话吗?她说,在书的目录,扉页初都没有写明‘上篇’的字样。”

“但是,在从鸣海君的救生衣中发现的软盘里的那篇解决篇中,已经发生了‘十人到齐之后’的事件,读者已经自杀死去,故事已经结束了啊。”

说着,我回忆起十几分钟前,泽木说的话……

——当时,凉香也说,能发现‘真的就没有别人了吗?’是问题篇前篇的人会很了不起。

问题篇的前篇——这话似乎另有其意。如果问题篇是前篇,解决篇是后篇的话,那么应该说成“能发现‘真的就没有别人了吗?’是问题篇的人会很了不起。”那么重复地说“问题篇的前篇”的意思是,问题篇本身分为前篇和后篇。也就是说,从鸣海身上发现的磁盘的内容,只不过是问题篇的后篇而已。那么重要的解决篇是在这两篇之外,存在于我们还没有发现的地方。

“作为推理小说来说,是一个很不错的结构。”鸣海君说道,“本来300页的小说,如果读到200页问题就解决了的话,那么不管是多么有力的推理,读者都不会相信那就是真相。如果两集的电视剧演到一半,犯人就被逮捕的话,那么观众一定认为罪犯一定另有其人。”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故事还有下文的呢?”我忍不住问后动君。

“很简单,因为泽木还没有自杀。”

一个明快的回答。

“泽木强调凉香的保佑,让所有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又怎么会在最后的环节上功亏一篑呢?那是违法他的‘道理’的。”

后动君又一次引用了犯人的“道理”。

“他是按照自己的‘道理’行动的。不管是多么难以理解的道理,只要是与行动相辅的准则,我可以接受。但是,很明显,泽木的行动是违反他的道理的。按照道理,他是应该实施自杀的。”

但是,却没有实施。就算我们在他就要上吊的时候闯进的话,他也应该毫不犹豫地踢开脚下的椅子。然而,当时他边说“得救了”边把头钻出绳子,这和道理简直有天壤之别。

“当然,如果泽木是受犯人操纵的受害者的话,那种行为是不难理解的。但是,因为他是犯人,就应该另当别论了。”后动君盯着他说,“我在确信你就是幕后的黑手的时候,你的所谓的‘道理’……换言之,也就是‘凉香的遗志’……你是无条件执行的。不管有什么样的障碍,你都会坚决地实行自杀。然而,你却得救了……也就是说,你最初根本就没有自杀的念头。这就形成一对矛盾。事实是无法否定的。所以,这能认为‘道理’是错误的。我们还没有发现的法则……还没有浮出水面。”

“真正的解决篇留在地下室的打字机中。”泽木君闭上眼睛说道,“液晶屏和键盘都已经损坏了,我为了留下纪念,就把它带回家。”

也许泽木把打字机的残骸当作凉香的尸骨,放在身边,看到它就能联想到凉香,复仇的火焰熊熊不息。而且这整整持续了一年的时间,我不禁感到心寒胆战。

“电源插口已经损坏,磁盘也取不出来……最初提出要为凉香复仇的是流侃,那是发现尸体一周后的事情。其间,搜查令被撤销了。他向警方隐瞒了尸体已经被发现的真相。我总觉得事情很奇怪,但是,当我听到他的计划时,还是大为震惊。”

我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凉香的尸体没有打捞上来,而是被流侃再次沉入水中。他对我说,等复仇结束后,再和警方联络,把她厚葬。”

“最初的计划,没有你的参与吗?”后动君问道。

“最初,流侃打算一人召集小组的成员,然后把他们囚禁在3层,全部杀掉。”

“只是小组那些人的话,人数不是不够吗?”

“他并没有拘泥于人数。最初只有寒川、青山、头木、远峰和流星。”

这些人都是和“救命”纸条直接有关系的人。当时,冰室不知道头木保和纸条没有牵连。可以说是一个变态的复仇计划。

“那么为什么又把你加入计划呢?”

我急着推进事情的进展。这次,还没有萌生“道理”的土壤。

“眼前的人?”

“这次是真正的叙述者眼前的人。”

“也就是说,叙述者不是在向读者讲述,而是在向一个特定的人讲述。”

“而且,那个人就是叙述者本人。”

但是,我有些不懂了。讲述者早已经身体穿在木桩上死去了。难道和“小说中的读者”是同一个人吗?

“莫非‘叙述者’和‘作品中的读者’是双胞胎?”后动君马上反应过来。

“对,中途和叙述者交换了位置。”

也就是说,有两位讲述者,其中一个人作为听众,藏身在读者中间。有点故弄玄虚。

“第二次复读的时候,我发现果真‘作品中的读者’在自杀前后可以理解为与以前的叙述者是同一个人。虽然是我的妹妹,但写法相当的高明。”

“总之,在‘真的就没有别人了吗?’这部小说,采用了利用双胞胎饰演同一角色,以及‘十人到齐之后’的第十个人实际并没有自杀的情节展开方式。”后动君做出总结,“因此你才大肆杀人的吗?”

如果有力气的话,我真想好好揍他一顿。

“如果没看到那本小说的话,我是决不会杀人的。即使受到流侃复仇计划的唆使……如果杀人的话,最后也会选择自杀,不会苟且偷生。一切都是凉香的指引。”泽木说道。

“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解释呢?难道只是偶然……犯下了滔天的罪行。”

“二本松君,你错了。”后动君否定了我的说法。

“难道因为是屠杀事件,所以它的起因就必须是偶然的机会吗?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偶然,才会发展成为一场大规模的杀人事件。泽木感受到了其中某种意志力的作用。”

“比如偶然遇到打算前往流冰馆的李冈智里,这件事本身和在旅游途中偶然碰到小时候的玩伴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就在它被认为是凉香的遗志的瞬间,就已经超出了偶然或者必然的范畴,对于泽木来说,那是天意。所以,可以毫不留情地杀害亲人冰室、流星、以及其他被囚禁的众人。杀掉这么多人,却没有丝毫罪恶感的人,无疑中是在偶然中感受到了故人的遗志。”

“偶然一直站在我一边。”泽木的态度很明朗,“因为有了计划外的人的参与,恰好是十个人。最初我本来打算以‘一年前送凉香来这里的司机’为借口出席的,却偏巧遇上李冈智里。这样就没有必要编造和现实相脱节的谎话。

“业余侦探的登场更是求之不得的事,而且鸣海君也很好地胜任了推理的角色。你们闯入地下室来救我的时机也是恰到好处。而且也按照我故意留给你们的磁盘中的故事情节来推理这次杀人事件。只不过没有把我当成受害者,而是真正的罪犯这一点,让凉香的计划落空了。

“本来在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会出现差错,但是却能够顺利地完成计划。所以,还是应该感谢凉香的保佑,我承认所有的罪行,也准备接受所有的惩罚。凉香一定在天国等着我的到来。”

罪犯面对后动君说:“别人都很难理解我,你却给予我理解。非常感谢!”

面对低头认罪的泽木君,千叶县的警察长官先于后动君开口:“因为被理解,所以被指认为犯人,也没有任何怨言。”

“也许不是吧。”鸣海君否定了他的说法,“自己被指认为犯人也是计划之中。所以,他才会感谢后动君。对于他来说,后动君不是妨碍计划实施的人,而是保证计划完成的功臣。”

“怎么讲?”

“因为在第三本小说中,是读者揭露罪犯奸计的展开。”

我想起了最初泽木被后动君指认为犯人时候说的话。

——后动君,这件事必须由你来解决。凉香是这么说的。

当时我很难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现在终于明白了。如果,一切按照小说中的情节进行的话,那么犯人必须被揭露。谜团被破解,罪行大白于天下,这是推理小说的使命。

“在小说中,读者就是侦探。那么,如果旁观这次的事件,后动君被放在了观众的位置上。”

泽木流石是一个变态的罪犯。一个就做好被逮捕准备的罪犯……一个以被指认为“犯人就是你”为最终目的的杀人犯……“如果你没被指认为罪犯的话,又打算怎么办呢?”飞岛警官问。

“那是不可能的。”泽木胸有成竹地答道,“只要有凉香的保佑,一定会有人出来揭露犯人的罪行。这是神的安排。”说着看看后动君,“即使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在某个时候出现……为了给凉香复仇,神会为我们安排好一切。那一切的偶然就是一个良好的证明……神的意志。”

“闭嘴!”一直沉默不语的后动君突然愤怒起来,“凉香是什么时候变成神的?她不是什么神,只是一个死者而已。”

“笃信死者是你的自由。把自己的行为说成是死者的指引也无所谓。甚至可以认为所有的偶然都是凉香的遗志。但是,有一点是绝对不能搞错的,凉香不过是个死去的人而已,并不是什么神。此前你的发言中,没有出现过神的字眼,所以我没有对你的‘道理’进行过否定,但绝不允许你把死者当成神来对待。”

后动君怒发冲冠。

“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都不会有神会成全以杀人为目的的偶然。那只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罢了。凉香在天国等着你,你最好丢掉这样的想法。你想过吗,因为你的罪行,其后会有多少人承受痛苦吗?如果我的角色是揭露你的罪行的话,那么我下面要问你的台词就是,被害者的亲人、朋友如何承受失去他们的痛苦?你没有想到这些吧。当然,推理小说的话,只要谜团破解了,故事也就结束了。但是,现实并非如此,后果还在继续。你读了凉香留下的第三本小说,知道只要能伪装成被害者,就可以活下来。所以,才付诸实施。这决不是凉香的意愿。只是自私的你设计的一个杀人计划而已。因为你利用了凉香所设计的故事情节,所以事到如今,你说出的不是‘凉香的遗志’,而是‘神的意志’。你不允许自己利用故事情节而苟且偷生,因此在无意识中把凉香换成了神的概念。你为了保全生命,采用了凉香绝不会采用的方法。你不过是一个严重的利己主义者、一个自私的杀人犯。”后动君义正词严地说道。

我同意他的说法。但是有一点,我认为泽木君最后把凉香替换为神,并不是完全出于替自己解脱的目的,更多的是不想玷污凉香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所以才说成是神的意志。当然,两种想法之间,没有明显的出入。

“你打开了那扇‘难启之门’……”后动君难过地望着犯人,“每个人心中,那扇绝对不许打开的门……”

那是每人心中的一扇门。

一扇没有上锁,可以轻易打开的门。

……但又是绝对不许打开的门。

“在所有生物中,惟有人,可以为了感情做出杀害对方的事。”鸣海君接着说,“不过……正因为如此,人才不能自相残杀。”

泽木君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一直把冰室凉香当作神的男人,在偶像被摧毁的瞬间,变成了真正的杀人犯。意识到自己罪行的罪犯……

“后动君,怎么才出来?”

走出流冰馆的我们,首先看到的是由井的笑脸。她希望用微笑把我们阴沉的情绪一扫而光。

“这边,这边!”她一手拉着后动君,一手拉着鸣海君,“翔君,跟上来啊!”

只是下了个指令,居然连头也不回。但是,此时的我已经没有气力为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鸣不平了。

“去哪儿,由井君?”

后动君问道。我们走在流冰馆和停车场之间的小夹道上,猜想着也许前面就是大海。这时,眼前豁然开朗,落日的余晖洒向太平洋,泛出耀眼的波光。

“在这里。”

是小咲的声音。前面是临海的一大片人工空地,原来是开往流冰角汽车的停车场。

“从昨天晚上开始还没吃东西了吧?”由井望着后动君的脸说,“所以,你看。”

野营用的烤肉炉架已经搭好,大前田君正在炉前挥汗如雨。烤肉的用具早就放在了车上,那么原料又是从哪儿来的呢?这时,出现了小吃店的老板娘的身影。

“‘小吃店’的……”

“正好来外出。”

由井吐吐舌头。

“老板娘叫‘zhou-mei’。”

“‘宇宙’的‘宙’,‘美丽’的‘

美’。”

我接着说道。昨天小咲写在本子上的名字。

“翔君这次的反应倒是挺快!”

因为另外一个“流星”已经登场,所以另一个“宙美”的出现一定是这两个字无疑。

“人家表扬你,你还不高兴?”

由井用肩膀撞了我一下。但是,我知道自己还没能从刚才的事件中走出来。即便是看到了开朗的由井,也还是一时难以恢复正常。我知道她努力想帮我忘掉残酷的屠杀场景,但是我很难给她很好的回应。

“好了,翔君,作为惩罚,交换!”说着,把我拉到烤肉架旁,“大前田君,小咲,你们辛苦了。下面交给翔君一个人就可以了。”

我被安排当上大厨,如果是昨天的话,一定会愤愤不平,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那份气力了。

看到我的这副模样,由井干脆放弃我,招呼着让后动君和鸣海君去搭帐篷。我想,这时的他们一定比我受到的冲击更大,担任侦探角色的后动君看到的结果是除了犯人以外的所有人的死亡,而鸣海君从头至尾见证了整个死亡过程。所以,也很难恢复到正常的状态。

“你在那里发愣干什么?”这时,由井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做点炒面怎么样?”说着把面条放到了铁板上,“我来调味,翔君来炒。”

“啊!”

盐放多了。

“不好!”

胡椒连瓶一起掉到面里了。

“对不起!”

把酱洒在了我的手上。

“你是故意的吧?”

我停下来问她说。

她调皮地看着我。

“对,故意的。”

听到这话,我的神经好像被什么牵动了一下,接着,我感觉身上的血液又流动起来。

“这样还能吃吗?”

我反问道。即使不能吃,作为心理治疗费是个很小的代价。虽说是炒面,既没有放肉,也没有放菜,看来由井是有经济头脑的。

“你们这些侦探啊!”

她把脸转向坐在桌边的失魂落魄的后动君和鸣海君。

“多愁善感的侦探不能只沉迷在小说中啊。”

她手叉腰,眉头微皱。

“大前田君,来一下。”

他是惟一不在破案现场的男士。由井叫来大前田君,和他耳语了一番。

“翔君,这回你要认真炒面。”

她留下这句话,就和大前田两个人朝车子的方向走去。

一会儿,传来了悠扬的笛声。

鸣海君吃惊地抬起头。

“笛声?”

那柔美的声音来自车子的后面。

“看!”

坐在后动君身旁的小咲手指天空。

“是肥皂泡。”

随风飘舞。用目光追溯它的源头,还是车子后面。一个简单的舞台效果。

“让他们费心了。”

后动君说道。脸上露出清澈的微笑。我想起了在地下室时由井讲的肥皂泡的故事。中学时,给予由井勇气的后动君,这时受到了来自由井的鼓舞。

“谢谢,好了,由井,过来吧。”后动君喊道。

“振作起来呀,名侦探!”由井满脸灿烂的微笑,向这边跑过来。

“振作起来呀,名侦探!”小咲半开玩笑似的说出了相同的台词。

“那个装模作样的名侦探!”由井故意讽刺鸣海说道。她把手里的吸管对准他的侧脸,吹了几下。

“因为野野原凉子会吹笛子,你就搞这种把戏,你的笛子还……”

鸣海君突然停住了。

“哎?”

难道忘词了吗?

“听到了。”

这时,又听到了笛子的音色。因为之前知道由井会吹笛子,所以刚才的声音一定是——“怎么了,鸣海君?你还能听到笛子声吗?我没在吹呀。”由井说道。

“我也没听到啊。”后动君说。

“我能听到。”小咲闭着眼说,“鸣海君,别难过。我想按照我们的约定,吹笛子给你听。能够认识你,真高兴。所以……千万别伤心,别难过……我不喜欢那样的鸣海君……”

已经走了的野野原凉子借小咲的口说出的话。

“好了,可以了。”

鸣海君也露出了笑容。

“她称呼我为‘雄一郎君’,不是‘鸣海君’。小咲,你事前调查不够啊。”

“我们真高兴,大家为了鼓励我们想出各种办法。所以,计划得以顺利进行。”

多么心心相通的一群人啊!我真羡慕他们的这种关系。我什么时候能够和他们也心有灵犀呢?想到这里,我感到一丝孤独。

“对了,由井,”鸣海君说道,“你为什么会把笛子带来呢?”

“鸣海君表面坚强,实际内心很软弱。如果不理睬你的话,你会一直消沉,一直消沉,消沉到地球那一头的。”

“那怎么会想到带笛子来的呢?”

“鸣海君不是作为先遣队首先出发了吗。我们不能一直干等着,总要做点什么呀。按照小咲的话,你可能会没命……”

即便如此,由井是最不相信小咲话的人。看来,她那时的举动只是为了消除内心不安的独特的反抗方式。

“如果你要是死了的话,我好给你吹首送葬曲啊。除了这个,我想不出还能做些别的事情。”

其实,由井是最担心鸣海君安危的人。把橘红色的护身符项链交给鸣海君的是她,比谁都为鸣海君的平安归来而高兴的还是她。口是心非是对她最好的概括。

“啊!”

由井大叫出来。

“大前田君,可以了。”

她对着车后喊道。原来是大前田君在演奏。听到由井的演奏已经是意料之外,大前田君的演奏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喂,厨师,炒面好了没?”由井问我道。

“马上就好,由井过来帮忙端过去吧。”

我回答道。我为这种关系而感到欣慰,先前的孤独感消失了。

“这是新人的工作。”由井走过来发着牢骚,“只帮这一次,下不为例。”

“喂,由井。”我小声对走近的由井说。

“你是个不错的家伙。”

“不过比不上‘翔’(香)君。”

“唉?”

“至少这面闻起来很香。”

做炒面,我的确很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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