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小仲发觉自己竟来到了新宿的歌舞伎町。

他想找个公园的长椅,坐上一段时间,但就是想不出哪里有。天色己晚,四周都亮起了漂亮的霓虹灯。

他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茫然地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心想,这里面是不是也有——哪怕是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可看上去所有的人都比他健康和快乐,可以不用恐惧死亡降临。这些人是多么幸福啊。

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可一点食欲都没有。活着,既没什么意思,也没什么乐趣,这破破烂烂的人生……

小伸出生在东京墨田区,在所谓的“下只角”长大。他从本地的公立初中、公立高中毕业后,报考了当时“一期校”的国立大学,却没有成功。他失学不起,随即进入“二期校”的都立工业大学就读。当时学生运动正“日薄西山”,他参与社区睦邻运动和反核运动,与朋友一起通宵喝酒,高谈阔论。毕业后找工作,想进名企,从一开始就屡屡碰壁,不得已只能把目标集中在福利业界,最后进了一家名为“马卢埃产业”的专门生产残疾人用品的公司,但两年后公司就因经营不善倒闭。后来,他曾先后在尿布宅配服务、出版社、自然食品通贩公司干过,但时间都不长。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不爱曲意奉承的耿直性格,人际关系上常常和别人闹僵。

直到32岁那年,他才经职业介绍所介绍,进了现在的东辉印刷株式会社,至今己与印刷机、纸张打了20年的交道。刚进公司的那会儿还主要是活版印刷,有单色机和双色机,工作非常辛苦。胶版印刷,手艺的好坏很讲究,他十分喜欢这个靠技术吃饭的行当。不过,现在一切都电脑化了,操作机器只要按按键盘就可以,调配墨色一张磁卡就能搞定,虽然乏味,但那是时代潮流,没法抗拒。正在他感叹自己也快成为落伍的老头时,健康检查竟然查出了胃癌。

卡拉OK大楼旁边,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正在垃圾桶里翻找吃食。此人满脸污垢,头发上好像还黏着糖块。小仲想,就是乞丐也比我强啊。借着路灯的亮光,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印刷工特有的厚实手掌,是常年与一叠叠厚重的纸张打交道留下的印记。这双手瘦了,肤色也是黄黄的。此时,一阵悲哀涌上心头,就像一束点燃的火花往四处迸开。

这一生不管怎么苦我也要活下去,再怎么不幸,我也不想死。

他又想起了医生说的那句话——做自己喜欢的事,将余下的日子过得有意义些。真这样想能干什么事?是死了心去泡温泉,逍遥一番?我才不呢。现在我最想做的事,就是要给你这样的恶医一点颜色看,杀了你我再去死。那才是我眼下最大的愿望。

小仲嘴里喃喃着,加快了脚步。他从科玛剧场前走过,拨开人群,穿过铁路高架桥。

他从西边进入车站,一抬头,旁边的一块广告牌攫住了他的目光。广告牌上几个醒目的大字使得他像被闪电击中似的呆立不动。

啊,还有这一招?

我怎么没想到呢?说得还真有理。嗯,这回就让我最后任性一次,争口气给那个不把病人感受放在眼里的医生看看。

小仲感到体内有一股热量正在升腾而起,眼前豁然开朗。他不禁朝着大都市的夜空挥了挥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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