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勺迷迷糊糊的,就感觉脑后生疼,耳边呜哩哇啦也不知道什么乐器在吹奏,吵得人心慌。

她费力地爬起来,想要伸手摸摸脑袋……“咚”一声,就感觉被什么东西砸中了额头,疼得她又是一懵。这回倒是清醒过来了,她低头一看,就见自己手上拿着一根烧火棍,觉得有些莫名。

环视了一下四周,方一勺发现自己身在一顶轿子里,颠簸的感觉表示轿子正在前行。外头唢呐吹的是百鸟朝凤,自己身上套着大红喜服,手边一块红盖头。脑后一个大包,刚刚被人砸的,脑门上一个小包,刚刚自己砸的。方一勺下意识地有看了一眼手中的烧火棍,立刻明白了过来,怒从心头起,“好你个臭老头,我看你可怜帮你,你竟然暗算我,还把我弄上花轿,这是要嫁到哪儿去啊?!可别是什么山寨土匪窝啊!”

她就想伸手拽身上的衣裳,一摸,发现胸口沉甸甸的,伸手掏了掏,掏出了一大锭银子,还有一叠银票和一封信来。

方一勺数了数,银子总共不止五百两,差不多有八百两了。最后拆开信一看,方一勺将烧火棍放下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信是方老爷子写的,将这次事情的原委给方一勺讲了一遍:

原来,这东巷府,有两个特别出名的人物,一个是才女方瑶,就是方老爷子的宝贝女儿。另一个,是小恶霸沈勇,知府沈一博的独子。

方瑶知书达理才情横溢,是方老爷子的掌上明珠,会医术懂星象,公认的才女。每年来方家求亲的人不计其数,但方老爷子都拒绝了,因为在他看来,他这女儿是要嫁给人中龙凤的。

沈一博,是东巷府的知府大人,为官清廉,在地方乃至朝廷都极受尊敬。只可惜家门不幸,沈知府晚年得子,却偏偏生出了沈勇那么个不争气的。

这沈今年十七岁,不学无术整天惹事生非,强男霸女赌钱打架,没有一样他不做的……而这样一个人,竟然要娶方瑶。

据说那一日,沈一博偶遇了一个游方道士,给沈勇算命,道士掐指一算,说沈勇命里要娶一个姓方的姑娘,此女有一手好才艺。只要这姑娘一进门,沈勇必然是改邪归正,而且从此飞黄腾达,将会有数不尽的富贵和功名,光宗耀祖。

道士几句话,不止得了好几十两的赏钱,还把沈知府的心给说活了。这姓方又有才艺的姑娘,说的不就是方家大小姐方瑶么?!想到这里,沈一博立刻派人上门提亲,且连聘礼都直接送了,那架势,是非要娶方瑶不可。

所谓民不与官斗,虽说方老爷子家财万贯,但是也不能驳知府的面子,就想跟女儿商量商量。不料方瑶一听说要嫁给沈勇那个小无赖,立刻就要寻死,方老爷子甚是心疼,无奈,只得先将女儿送出城去,到姑妈家避难,自己留在府里想办法。

可他能想出什么法子来?正在犯愁,突然就来了一个游方的道士求见,说能解他的劫难。于是,道士就告诉他,今日巳时出门,闭着眼睛往前走,撞上的第一个姑娘就是救星,让她代嫁。

信的最后,方老爷子还跟方一勺说,她怀里那八百两银子,是将所有聘礼变卖后得来的,他们方家一分都不要,统统送给方一勺,只求她代嫁。

信很长,方一勺虽然认识的字不多,但是勉勉强强算是看下来了,事情也大致了解了。方一勺摸了摸脑袋微微皱眉,这事情怎么说呢,方瑶如果真是个大才女,嫁给一个小恶霸,是有些浪费了。自己不一样啊,不过是个大字不认得几个的厨子,而且自己会功夫啊,先去看看那小恶霸什么样子,如果太差劲了,大不了想办法逃走呗……

方一勺也是个豁达人,还挺仗义,虽然方老头做事不太靠谱,不过她仰慕念书人,尤其是才女,不容易啊。想罢,她收起银子,整理了一下衣裳,道,“算了,就帮你这才女一回。”说罢,伸手拿起一旁的红盖头来,往脑袋上一盖,轻轻撩起,透过身旁轿帘的缝隙往外看。就见街上的行人都好奇地踮脚看着呢,有男有女,无一例外的,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同情。

方一勺觉得有些好笑,这沈勇,究竟能坏成什么样子?怎么全城的人都讨厌他呢?

想着想着,方一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打开轿帘子,左右喊“有没有人啊?”

一个媒婆赶紧跑了过来,道,“哎呦,新娘子啊,盖头不能自己掀开啊,不吉利!“

方瑶遮住半张脸,问,“有炮仗没?赶紧往天上放几个炮仗!”

“呃……炮仗出门前放过了,剩下的要等到进府才放了!

“不行!”方一勺道,“你现在就放,放七个,要双响的!不然这亲我可不成!”

媒婆只好点头答应,吩咐人,放七个炮仗上天。

方一勺站起身,将擀面杖放到凳子上面,低头一看,就见凳子下还有一个箱子……正是自己的行头。拉出来打开一看,刀子、铲子、锅子、勺子一样没少,方一勺微微一笑,放下心来,伸手摸了摸箱子,自言自语道,“你在就好啦!”

将擀面杖和箱子一起放在了凳子上,方一勺撩起裙子跪下。

此时,炮仗之声响起……都是双响,震得人耳朵嗡嗡。

方一勺对那箱子拜了三拜,道,“爹,你不是担心我没爹娘,以后嫁不出去么?这回你可放心了,女儿穿着大红衣裳坐着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嫁给知府公子了,陪嫁是您留给我的这套宝贝,还收了八百两银子的聘礼,您可就安息了吧,赶紧找个好人家,投胎去!”

说完,方一勺站了起来,拍拍裙子,想了想……他爹每天也就早上比较清醒,晌午那顿酒一喝,立刻就糊涂赛神仙了,估计是很好糊弄的吧。想罢,开开心心坐好,准备嫁人。

……

“少爷,换衣服吧,唢呐声音都听到了!”

知府衙门里头,一个少年拿着一件红色的喜服追着一个年轻人,“您得出去接新娘子啊!”

那个年轻人穿着一身黑,头发随意地扎着,样貌倒是不错,俊眉朗目的,只是带着几分痞气,眼神凶悍了些。他皱着眉头道,“接什么?要娶让他自己娶去。”

“混账!”这时候,院子外面传来一声呵斥。

沈知府走了进来,双手背在身后,斥责沈勇,“方瑶是数一数二的才女加美女,娶到她是你的福分,你有什么好不满的?!”

沈勇见沈一博还是有些怵头的,不敢回嘴,但心里仍是不忿,转脸看别处,道,“我又没见过,谁知道好是不好。”

“好不好配你都足够!”沈一博厉声道,“你说你值得哪个姑娘来配?!”

沈勇不做声,冷笑一声。

“给我好好出去迎新娘子,从今往后,不准再胡作非为,听到没?!”沈一博吼完,一甩手,转身出去了。

沈勇忍着气,旁边的小书童走上来,道,“少爷……喜服。”

沈勇接了过去,换上,小声嘀咕,“好啊,你不是才女么,老子吓死你!”

“少爷……你想干嘛啊?”书童急了,见沈勇跑了,就追上去。

“你少管!”沈勇跑到了厨房后面,翻了翻地上的石板,没多久,抓到了一只小老鼠。

“少爷,不好吧!”书童着急,沈勇瞪他一眼,道,“你少拢叶嘧焖党鋈ィ腋盍四愣湎戮疲

书童惊得一捂耳朵,看着沈勇将老鼠藏在袖子里,大步流星往外走,迎接他的新娘子去了。沈勇得意,倒要看看你这娇滴滴的小娘子,看到了老鼠得叫成什么样子!想到就痛快。

……

轿子可算是到了门口,该新郎官来迎新娘子了。

沈勇一身红衣站在门前,一脸的不痛快。

方一勺早就透过轿帘的缝隙悄悄看了,心说……咦?这就是沈勇么?挺一表人才的啊,怎么就被人嫌弃到这种地步呢?

轿子停住之后,一番讲究不能少,沈勇也不管,随那些个媒婆喜娘们折腾,最后终于是礼成了,就该他伸手进轿子里面接新娘子了,沈勇挑起嘴角,笑了。

方一勺就见轿门的帘子被轻轻挑起了一点,一只手伸了进来。她刚想伸手,却见那手一翻……手心朝上,有一只灰溜溜的小老鼠,正蜷缩在那手心里,可怜兮兮地往上看呢。

方一勺一愣,随后一挑眉——难怪叫小恶霸呢,一见面就想拿老鼠吓人啊?!方一勺摇摇头,她深山老林豺狼虎豹都见过,还怕小耗子?!想罢,伸手将那小耗子提了起来,小耗子吱吱叫,方一勺摸了摸里面衣裳的兜子,取出一小块芙蓉饼给它叼着,放在了地上。

小老鼠抱着芙蓉饼啃了起来,抬眼看了看方一勺。

方一勺一笑,对它眨眨眼。

沈勇在外头等着,左等没听到里头叫,右等也没听到里头哭,就纳闷了,心说,这姑娘莫不是个哑巴?还是眼神不好……或者是只猫?!

越想不觉得不对劲,沈勇撩起轿帘往里头一看……就听到“呼”一声……眼前黄光一晃。

沈勇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根急速飞出的烧火棍,砸中了脑门。

……

方一勺背着箱子,慢悠悠出了轿门,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勇,觉得这未来郎君还是不错的,就伸手抓住的他手,道,“唉,走吧!”

沈勇揉着脑门上鼓起来的大包,一脸惊骇地看着方一勺,这新娘子头上盖头遮着半张脸……看不出难看,也看不出多好看来,眼睛倒还挺大的。

“走啊!”方一勺用力拽了他一把,道,“愣着干嘛?!”说完,拖着懵了的沈勇进屋去了。

门口下人们面面相觑,媒婆有些纳闷,新娘子怎么成亲还带着烧火棍的?好奇伸手撩开了轿帘……就见一只灰色小耗子“噌”一声窜了出来。

“啊!”媒婆惊得一声惨叫。

……

当夜,沈一博看到了沈勇脑袋上的大包,一听说是新娘子打的,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这悍妻好啊,悍妻最旺夫!

沈勇可别提多郁闷了,被迫顶着大包给那些有头有脸的宾朋敬酒,自己却一杯都不让喝,他爹怕他撒酒疯,都给他换了水。这一圈酒敬下来,灌了满满一肚子的白水。沈勇心中不甘,这新娘子倒好,打伤了他,拜了堂就欢欢喜喜进屋等着了,自个儿在这儿受罪。

离开大堂,沈勇先去了趟茅房,将这一肚子的白水放了。之后,他就想去厨房弄些吃的,吃饱了再好好想想对策,治治那新娘子。

走到了厨房门口,打鼻子一闻,沈勇心说……怎么那么香啊?

沈一博向来清廉,家里有银子但是不奢侈,厨子都是下人轮番做的,做的菜水准是参差不齐,今天的喜宴倒是请了个大师傅,但是人家应该早就走了吧?可现在厨房里头,还冒出来浓浓的香气……这什么味道啊,酸酸甜甜的?

沈勇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方一勺正坐在一张小桌边,一手端着个小酒杯,旁边放着一壶酒,上面硕大的一个肿帧

沈勇就觉得头有些晕,那不是交杯酒么?!

方一勺见有人进来了,抬头看了一眼,笑眯眯,“相公。”

沈勇嘴角抽了抽,这一声相公一点都不娇滴滴,像是在叫阿黄,低头一看,果然阿黄在一旁啃骨头呢,还对着他摇尾巴。

“饿不饿?”方一勺问,“来吃东西。”

沈勇走了进去,就见方一勺眼前两盘菜,吃了快一半了,一盘是蜜汁藕,一盘是酸豆角……今天喜宴,他记得没这两个菜。

“哪儿来的?”沈勇坐下,接过方一勺递来的筷子,伸手夹了一筷豆角塞进嘴巴里,嚼了嚼,愣住。

方一勺给他盛了一碗饭,道,“酸豆角最下饭。”

沈勇就觉得肚子咕噜噜响,这豆角都绝了,他迫不及待地去尝了一口蜜汁藕,眼睛就瞪得溜圆。方一勺给他倒了一小杯酒,道,“蜜汁藕要配小酒。”

沈勇喝着酒,吃光了剩下的蜜汁藕,又开始就着酸豆角吃饭,巴不得连盘子都吃了。

方一勺在一旁看着他,心说——挺乖的啊,为什么说他不好呢?

见沈勇吃的高兴,方一勺凑过去,笑眯眯问,“好吃吧?我做的。”

“嗯。唔?尊的?”沈勇倒是老实地点点头,边嚼着边看方一勺,眼里多了一份惊讶。

方一勺笑道,“你岳父大人也最爱吃这个。”

“咳咳……”沈勇捶胸口,噎住了,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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