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回到家,却发现陶建国要出门,刘娟在后头说:“你脚这个样了,还不好好躺着,别去了。”

“我去看看。”陶建国着急地说。

陶然赶紧跑了过去,问:“爸,你这是要去哪?”

刘娟看见他就说:“你让陶然去,你就别去了。”

陶然问:“怎么了?”

“你六叔,好像出车祸了。”

陶然“啊”了一声,刘娟说:“你别啊了,你爸脚疼,别让他去了,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陶然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他出车祸了,你们怎么知道的?”

“你六叔打电话过来说的。你打车去,快一点,到那看看情况,再给我们回个电话。”

“那他现在在哪,我去哪儿找他?”

“在家呢,刚用家里的电话打的。”

陶然点点头,跑到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就直奔红房子小区去,一路上越想越不对劲,觉得这其中肯定有诈。

他们家跟盛昱龙关系是好,可是也不至于到了一出事就通知他们家的地步,如果车祸特别严重,肯定就直接叫至亲家属了,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盛昱龙这种男人,也不至于矫情到专门通知他们一声啊。

到了房门口,他就敲了敲门,然后就听见盛昱龙在房间里问:“谁啊?”

陶然听他中气这么足,心下松了一口气,疑心更重,说:“是我,陶然。”

不一会盛昱龙就过来开了门,问:“才走几天,钥匙都扔了?”

“我钥匙在宿舍里,”陶然说着就打量了盛昱龙一眼,看见盛昱龙的右腿裹着石膏,下巴也挂了彩,“真出车祸了?”

“什么意思?”盛昱龙很正经地问,倒让陶然讪讪的,说:“我听我爸妈说你出车祸了,他们叫我过来看看。”

他说着就进了门,关上门,见盛昱龙单腿蹦着走,赶紧过去扶住他。盛昱龙说:“我没想到你会过来。”

“我爸脚疼,没让他来。你要紧么,怎么出车祸了?”

“雨下的大,进小区的时候碰见个狗蹿出来,我为了躲它,撞到树上去了。”

陶然抿了抿嘴,问:“在哪儿啊?”

盛昱龙看了他一眼,说:“小卖部那个路口。”

陶然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问:“你的腿严重么?”

“断了。”盛昱龙说着就用手把那条腿抬到了茶几上搭着。陶然闻见了淡淡的药味,说:“不要紧吧?”

“……不要紧。”盛昱龙说。

“……我是说你身体不要紧吧,没别的伤吧?下雨天开车就得慢点,你开车一直有点猛,以前就说过你,你不听。”陶然说着又挑起盛昱龙的下巴,盛昱龙却吃痛皱起了眉头,说:“疼,你别碰。”

下巴还贴了创可贴,看来伤的不轻。

“我没什么事,你回去吧。”盛昱龙说。

陶然说:“那你还给我们家打电话?”

打电话不就是想让他们家的人过来,更确切地说,是让他过来。

“明天不是说好了要跟你爸妈一起去服装店看看么,我打电话是告诉他们一声我明天去不了了。不是专门告诉他们我出车祸了。”盛昱龙说着就看了陶然一眼,“你什么意思?”

陶然讪讪的,说:“没什么,你既然没事,那我回去跟我爸妈说一声,好叫他们放心。”

他说罢就用眼睛的余光去观察盛昱龙的表情,盛昱龙脸上淡淡的,居然“嗯”了一声,说:“路上小心点,跟你爸妈说我没事,不用担心,倒是你爸爸的脚,我看他一直一瘸一拐的,多注意点。”

陶然内心纠结着自己要不要留下来,可犹豫再三还是出了门,走到楼下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结果就看见盛昱龙站在阳台上叼着一支烟,从上往下看着他。

阳台有点黑,背着客厅里的光,倒显得有些孤单寂寞。陶然有些不忍心,朝盛昱龙挥了挥手。

他回到家里之后就跟他父母说了一声。陶建国说:“没事就好。”

“老六原来在电话里就说没事,你还不信,非要去看。”刘娟说。

“老六不是娇生惯养的人,明天超市都去不了,可见不是小伤。咱们明天还是得去看看。”

这是肯定的,刘娟点点头,说:“明天一早咱们就去……最近雨多,出车祸的也多,咱们从县城来的路上不就看到了两个……也不知道今年伤了什么阴鸷,这是什么鬼天气。”

陶然明天要上班,早早就洗漱去睡了,躺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着盛昱龙站在阳台上目送他的样子。都不用揣度,他知道盛昱龙当时肯定是很想他留下来的。盛昱龙有时候对他会有孩子似的依恋,他其实感觉得出来。

就是因为感觉的出来,才觉得不舒服。外头雨声滴滴答答,他翻身向外,看着窗外隐约的天光。他有时候有点恨盛昱龙,心想本来他们俩感情那么好,都是盛昱龙,搞成了这个样子。

他们餐厅员工是两班倒,分一三五和二四六,周日客人最多还要开总结大会,大家一般都要去。周日上了一天的班,晚上十点才下班,天黑,外头又下雨,他就没回家,住在了公司宿舍,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人叫醒了,说他家里人找他。

电话是陶建国打过来的,让他请假回去一趟。陶然急匆匆回了家,刚到家就被陶建国劈头盖脸批了一顿:“你怎么还在上班?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懂事了?”

陶然一脸雾水,刘娟说:“你六叔都伤成那样了,你就别上班了,去他家里照顾一下吧。”

陶然抿了抿嘴说:“我为什么要去照顾他……”

“你不去,难道还让我去?”陶建国问。

“你爸自己腿脚还不利索呢,再说了,你不是跟你六叔住过一段时间,彼此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久,你去比谁都合适。”刘娟说,“你别不懂事,你六叔是怎么对咱们家的,昨天我和你爸去看他,看他瘸着条腿实在不方便,在洗手间摔了一跤,手都磕破了。眼下他身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盛昱龙需要人是一方面,陶建国夫妇也有点投桃报李的意思,他们夫妇俩心里头一直觉得盛昱龙为他们家做了太多了,他们平时都想找个机会能回报一二呢,怎么可能放得过这个机会。人都是讲良心的,人情更讲你来我往,你帮我一点,我帮你一点,这样关系才平衡,否则关系就会越来越失衡,越来越尴尬,就变成了施舍和被施舍,这是陶建国夫妇不希望看见的,或者说是他们不想承认的。

“你去给你们经理请个假,请不下来就辞了,反正你那工作也是你六叔给你介绍的。”陶建国说。

陶然脸色有些阴沉,没说话。刘娟觉得奇怪,觉得陶然和平日有些不一样,她自己的儿子她还是了解的,一向懂事,善良,现在的表现却有点反常。

“你怎么了,不就是个工作,钱重要还是情分重要,你怎么拎不清了呢,咱们家以后靠你六叔的时候还多着呢。”

“我去。”陶然说。

陶建国说:“今天就去,暑假就在他那里住,别上班了。”

“知道了。”

陶然回去跟经理请了个假,收拾了一个包就过去了。走到红房子小区的时候特意拐了一下,到了小卖部西边的那个十字路口看了一眼,果然看见路旁有棵树被撞断了,地上还有轮胎印。他走到楼下的时候也没看见盛昱龙的车,倒是家里来了人,是周强他们。

他隔着房门就听见了周强的大嗓门,本来是带了钥匙的,可还是先敲了一下门。周强过来开门,说:“你怎么才来?”

陶然笑了笑,进屋子“强叔”,“江叔”挨个叫了一遍。胡子义笑着说:“龙哥刚说你会来,你还真来了。”

陶然看了盛昱龙一眼,却见盛昱龙脸上又多了个创可贴,看着十分滑稽,他又看了看盛昱龙的手,果然也贴了几个创可贴,不过创可贴都没包住伤口,露着一点血。

他本来心里还有点气,看到这心就软了,客厅里烟雾缭绕的,他回自己房间,结果看见他床上放着盛昱龙的床被,原来盛昱龙已经搬到他这里来睡了。

那他睡哪里呢,睡盛昱龙房间么,还是让盛昱龙搬回去?

不过他也没什么时间管这些,盛昱龙他们买了菜在家里吃的,陶然跟个老妈子似的在旁边伺候他们,这些人知道陶然细心体贴,都爱使唤他,一会让他拿个杯子一会让他递张纸巾,等到他们都走了之后,陶然又忙着收拾一片狼藉的桌子,而盛昱龙则大爷似的躺在沙发上,惬意地叼着烟看他。

“歇会再收拾。”盛昱龙说。

陶然放下手里的杯子,拿纸巾擦了一下手,然后拿了个馒头吃了起来。

刚才他都净做店小二了,都没吃饱。

盛昱龙说:“够吃么,要不我打电话让餐馆再送两个菜上来。”

“不用了,我也快吃饱了。”陶然说。

盛昱龙就看着他吃,眼神特别愉悦的样子,可是他脸上贴的创可贴实在可笑,很滑稽,陶然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嘴上却说:“你看什么?”

盛昱龙说:“可不是我叫你过来的,我知道你不想来。”

陶然说:“我听我爸妈说你当着他们的面摔了,真摔假摔?”

“你怎么回事,什么意思?”盛昱龙说着就伸出手来给他看,还要揭开创可贴给他看伤口,吓得陶然赶紧拦住他,馒头都掉在菜汤里了,溅了他一胳膊菜汁。他赶紧拿了纸巾擦了一下,说:“你不怕疼啊?”

“那也不能叫你冤枉我,”盛昱龙说,“你怎么回事,我在你心里怎么就那么……”

那么什么,他没说出来,陶然说:“那能怪我?”

盛昱龙摁灭了手里的烟:“怪我。”

陶然也不打算继续吃了,站起来把茶几上的残汤剩羹收拾了,准备丢进垃圾桶里的时候发现垃圾桶竟然已经满了:“这都满了,你怎么没倒?”

盛昱龙说:“忘了。”

陶然下楼丢了垃圾,然后去厨房,发现厨房里也是乱七八糟的,还有个煮粥的锅,都长毛了。水池里也是什么都有,脏兮兮的。他一边收拾一边说:“你怎么回事啊,怎么比原来还邋遢。”

盛昱龙也不说话,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陶然到盛昱龙房间里看了一下,果然不出他所料,也是够乱的,他花了整整一下午才把家里收拾个干净,最后一边拖着阳台的地一边对客厅里看电视的盛昱龙说:“你怎么这么脏。”

盛昱龙说:“一个人不就这样,单身汉都这样。”

“我就不这样。”陶然说。他就是一个人住肯定也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盛昱龙说:“所以现在你来了。”

陶然:“……”

“我离了你就是这样的。”盛昱龙又说。

陶然本来还想发火,听了这话火竟然发不出来了。

盛昱龙是真的受伤了,还吃止疼药和消炎药。陶然本来还想他是不是装的,骗他来的。盛昱龙的下巴有点红肿,他很担心会发炎,觉得光用创可贴是不行的,就拿了药箱过来给他抹药。

“好在当初买了家庭药箱。”盛昱龙说。

“你别说话,别动。”陶然轻轻托着盛昱龙的下巴,很谨慎地往他伤口上抹药,盛昱龙的眼睛就一直盯着他看。他被看的心浮气躁的,就伸手抹了一下盛昱龙的眼皮。

“你怎么伤在下巴上了。”

“撞在方向盘上了。”盛昱龙说,“还有呢,你要不要看?”

陶然问:“还有哪儿?”

盛昱龙就脱了衬衫,陶然就发现他胸口也有一道伤痕,不深,但是也破了皮。陶然看不了伤,他看见伤心就揪成一团,盛昱龙的可恶他都忘了,很心疼。

有什么办法呢,他跟盛昱龙已经有感情了,过去几个月不是白过的。

“我前天晚上其实也有想留下来照顾你的。”他抿了抿嘴,轻声说。

盛昱龙笑了笑,看着他没说话。

他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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