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长满苔藓的台阶,花锦闻到一股酸香麻辣的味道,扭头在四周找了找,她看到一家店的门口挂着布制招牌,上面写着狼牙土豆四个字。

狼牙土豆算得上是蜀省特色小吃之一,但是作为蜀省本地人,花锦只吃过一次。这段记忆太过久远,她隐隐约约只记得自己吃得很慢,很小心,连一次性塑料碗底的料汁都舍不得浪费。

“妹儿,过来尝尝正宗的狼牙土豆。”店主是个身材微胖的大姐,见花锦朝自家店里看,热情地招呼,“八块钱一大碗,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裴宴眯眼看着破旧狭小的店面没有说话,花锦走上前:“来两碗,不要放太辣。”

“原来你们是外地人啊。”店主听花锦说着普通话,熟练地把切好的土豆条倒进油锅,“是来我们这里度蜜月的?我们这里有很多窖藏老酒,如果家里有人喜欢喝酒,可以买些快递回去。”

度蜜月?

花锦眉头抖了抖,谁?她跟裴宴?

“没想到你们外地人也会特意来买龙凤大红伞,现在年轻一辈结婚都有汽车,这种龙凤大红伞基本上是用不着了。”店主大姐一边给土豆翻面,一边道,“整条街就老陈家做伞手艺最地道,不过价格也不便宜。”

花锦只好笑着解释:“您误会了,我们只是朋友。”

店主大姐闻言连忙道歉,随后尴尬地解释自己误会的原因:“以前新人结婚,有时候会遇到阴雨天,但打其他颜色的伞又不吉利,所以家里条件好的,就会提前在结婚前准备两把大红色龙凤伞,寓意龙凤成仙,红云罩顶。”

伞谐音“散”,部分人为了在新婚当天讨个好彩头,会对这些比较忌讳。

听了店主的解释,花锦哭笑不得,她怀疑刚才卖伞的大爷也误会她跟裴宴的关系了。

狼牙土豆做好,花锦分了一碗给裴宴:“我让老板少放辣了,你尝一点点。”

土豆酸辣鲜香,味道还不错,但是花锦发现,它并没有记忆中那种美味。或许有些曾经没有得得到满足的东西,就算后来得到很多,也很难找回当初的心境。

她转头看裴宴,见他竟从脸红到脖子,连双眼都泛着水光,顿时吓了一大跳:“你这是怎么了?”

“辣。”裴宴把手里没有吃完的土豆扔进垃圾桶,“这就是你说的少放辣?”

花锦:“……”

少放辣已经是它最大的妥协了,不辣的狼牙土豆,是要被开除祖籍的。

对方的双唇殷红如血,眼波含泪的样子,竟像是受了莫大委屈。花锦看着心软,去旁边店里买了一瓶水给他:“喝点水会好受些。”

裴宴一口气喝下半瓶:“谢谢。”

“不客气。”花锦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为美人服务。

两人手里各拿着一把红色油纸伞,想起卖狼牙土豆店主的话,十分有默契地用手机搜到附近的快递站点,把伞寄了出去。

裴宴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这个东西,在听到花锦说什么“来都来了,总不能两手空空回去”后,就真的把伞寄了回去。

雨已经停了,凉风拂过,花锦见裴宴的嘴唇还红着:“我还以为裴先生祖上是蜀省人,应该很能吃辣。”

“早在上个世纪,我的曾祖父就搬离了这里。”裴宴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懒,刚才辣的那一下,仿佛吸走了他大半活力,“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要了解蜀省的文化?难道学了蜀绣,连蜀省都爱上了?”

“我本来就是蜀省人,在蜀省生活了十几年,肯定要比你了解这边的生活习惯与方言。”前方是个斜坡,花锦走得很慢,“七八年时间没回来,蜀省的变化很大。”

“七八年?”裴宴看了眼花锦的脸,“你一直没有回来过,你住的地方很偏远,交通不方便?”

“是啊。”花锦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老家在一个很偏远的小村镇,八年前交通确实不好,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裴宴沉默着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开口道:“如果你想回去看看,等我祭祖结束,可以陪你走一趟。”

“谢谢。”花锦笑容一点点绽开,“但是不用了。”

“真的不用?”裴宴看着花锦,想要确认她是客气拒绝,还是真的不用。

“嗯。”花锦笑着点头,“真的不用。”

“行。”裴宴点了点头,“明天一早回我老家。”

他没有问花锦为什么不愿意回去,也没有问花锦老家的一切,甚至再也没有提起过此事。

裴宴老家在江酒市管辖区的小县城里,两人回到村子里后,受到了乡亲们的热情接待。花锦看到,裴宴从车后备箱里拿出了很多书籍药材玩具,送给了村里的老人与小孩。他去上香的时候,花锦没有跟着去,而是留在村里,跟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奶奶打听几十年前的事。

哪知道这几位老奶奶并不想聊几十年前有关刺绣的事,只想知道花锦与裴宴什么时候结婚。即使花锦极力解释自己跟裴宴没有关系,他们只是碰巧同行,这些老奶奶也仍旧露出“我们是过来人,我们懂”的微笑。

在这种微笑中,花锦只能无奈放弃解释,反正这里的人只知道裴宴,不认识她,这种误会还是让裴宴自己来处理吧。

村里人一个劲儿夸裴家人多么好,哪条路捐了多少钱,县里哪个加工厂是裴家投资的,就差没在裴家人脑门上贴“十全圣人”四个大字。

“裴宴的父母虽然去世得早,但是他爷爷婆婆是讲理的人,跟这样的人家结亲肯定不会受委屈。”说话的老奶□□发灰白,看起来有些瘦,但是精神很好,“妹儿,你说是不是?”

花锦还能说什么,当然只能笑着说是。最后想尽办法,终于把话转到了那位为国捐躯的先烈身上。

“那个年头日子是真的不好过。”忆起当年,一些年纪比较大的老奶奶还有印象,但是关于刺绣方面的记忆却很少。他们能够记住的,只有战争时的饥饿与恐慌。

花锦还借此机会看了一位老奶奶的陪嫁,因为时间太过久远,白色枕面已经发黄,上面绣的鸳鸯戏水很生硬,针脚粗糙,像是普通绣工赶制出来的东西。但是老奶奶却很骄傲,因为当年能用绣品做陪嫁的新娘子不多。

裴宴祭祖回来,就看到花锦与几位老太太围坐在院子里,她面前的小桌上摆满了瓜子糖果,姿态惬意不已。再低头看自己满脚的污泥,他心情莫名有些复杂。走近了,他还能听到几位老太太在教花锦怎么让男人更听话。

都说蜀渝两地的女人在收拾男人方面很有一套,今日一听,果然名不虚传。裴宴觉得,身为男人,在此刻似乎不该踏入属于女人的绝对领域。

好在陪他一起去祖坟的村长勇敢站了出来,打断了老太太们的驭夫现场教学,招呼裴宴坐下休息。

长得好看的小伙子,向来讨老太太喜欢。裴宴一坐下,老太太们便对他嘘寒问暖,从头关心到脚。在外面威风赫赫,令无数人退避三舍的裴大少爷,竟无力招架老太太们的关心,最后以带花锦四处看看的借口,逃离了老太太们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热情关怀。

山上有很多晚种菜籽花正在盛开,金灿灿一大片,香气十分浓郁。花锦看着鞋底上的泥,叹息道:“裴先生,你自己脚上沾了泥不算,还要拉我来有难同当吗?”

裴宴见花锦脚上穿着小皮鞋走得艰难,一转身就往回走:“回去了。”

“别急啊。”花锦叫住他,“菜花这么漂亮,你给我拍张照呗。”

裴宴绷着脸看她:“不好意思,我没怎么交过女朋友,拍照不好看。”

“没关系,我不嫌弃。”花锦双手捧脸,“快,就这么拍,显我脸小。”

最终,裴宴还是掏出了他那部昂贵的手机,给花锦拍了十几张照片,才把人给带回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村长招呼花锦坐下:“这位……”他扭头看裴宴,忙活了大半天,还不知道这位漂亮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裴宴抬头看花锦,等着她自我介绍。

“您好,我叫花锦,您叫我小花就好。”花锦笑眯眯道,“今天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村长憨厚一笑,“我们都很感激裴家为村里做的一切,今天你们能坐在这里,我们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打扰。你这个名字取得好,繁花似锦,一听就很有福气。”

“承您吉言。”花锦淡笑,至于未来有没有福气,谁知道呢。

离开村庄的时候,花锦与裴宴收了一大堆的土特产,就连后座椅上都堆满了。

“你老家的人真热情。”

“他们对我热情很正常,为什么对你也这么热情?”乡村公路并不算宽敞,裴宴把车开得很慢。

“可能他们以为我是你女朋友?”花锦叹口气,“可惜我维持多年的单身美少女声誉,就这么被毁了。”

裴宴:“……”

闹出这种误会,究竟谁的声誉损失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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