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熟悉的马蹄声在小院外响起时, 院内迅速沉寂了下来, 然后所有的奴仆迅速放下手中的活, 轻手轻脚的到院子里候着, 无不屏气凝神, 连丝声响都不敢发出。

自打他们姑娘出事以来, 他们院里的气氛就一日赛过一日的压抑。尤其是姑娘醒后, 大人过来见了她那些个异常举止,大发了雷霆之怒,那之后每每大人过来, 院里上下奴仆愈发不敢发出半点动静,气氛也愈发沉寂。

而每日的这个时辰,则是他们最为提心吊胆的时候。因为近半个月来, 每次大人抱着姑娘从外头走进时,饶是隔得老远, 他们都能明显感知到大人周身那沉肃阴晦的气息, 令人惶恐犹甚。

宋毅将人抱下了马车。

此刻两扇院门早已朝里大开, 里头安安静静的,落地可闻针声。

宋毅抱着人快步往院里走去,今日的步伐不复往日的沉闷,反而带了些松快。

彩玉彩霞正敛声屏气的在屋门口处候着, 冷不丁瞧见他们大人身形在她们跟前停住, 一颗心不由蹭的下就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几乎停住了。

“热水可有准备妥当?”

听到大人的沉声问话,两人只微怔了会, 就赶忙回道:“妥当了,大人。”

“汤药呢?可有煎好?”

“回大人的话,药已经煎好了。”

宋毅抱着人进了屋:“药一并端上来罢。”

两人应了声,就匆匆下去准备了。心下暗道,貌似今个大人的心情,还不错?

进了屋后,宋毅抱着人径直转过了屏风。

梨花木雕的八扇屏风后面搁置了一个木质浴桶,此时里面已被倒满了热水,慢慢氤氲升腾起一片朦胧的水汽。

宋毅将她放了下来,然后一臂环过她腰身将她半搂抱着,而另一手则开始解她的衣带。

苏倾的身体本就伤势未愈,经过之前的一番折腾,又浸了段时间凉水,此刻身上忽冷忽热,伤口发痛全身也乏力的打紧。此刻见那宋毅又搂又抱的解她衣裳,她也并未多做无畏的反抗,甚至连看都未曾多看他半眼,只别开脸盯着一旁的八扇屏风。

宋毅气笑了:“放心,饶是你这会想要了,爷也绝不会动你。一切待你伤养好之后再说,到那时你要如何,爷都尽数满足你。”

说着褪尽她身上最后一件衣裳,然后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浴桶中。

外头彩玉彩霞端了汤药和补品在屏风另一侧候着。宋毅见了,便令她们端进来。

“喂你们姑娘吃下。”宋毅淡声吩咐。

两人小心的移步过去,正苦恼着如何哄着发疯的姑娘乖乖吃药,却冷不丁从水中探出一只莹润如玉的素手来,然后就结果了她们盘里的汤药碗。

二人惊了下。下意识的认为她们姑娘这是要将汤药打翻了去,正惊恐的要抬手去阻止,下一刻却惊见她们姑娘持着药碗,垂着眸大概吹了吹,然后微皱了眉将里面满满一碗汤药给喝了下去。

她们姑娘……不疯了?!

好一阵惊震过后又是好一阵惊喜,却也不敢将情绪太过外露,垂低着头掩饰性的整理着手上托盘,然后又似反应过来般忙去接姑娘手里的碗,又将那碗补品递了上去。

心绪慌乱间,她们二人竟齐齐都忘了将那小蝶中的蜜饯给她们姑娘吃下。

宋毅的目光在苏倾那张没甚反应的面上流连了会,然后在那偌大的汤药空碗中看了看。他不免想起了她之前发疯的那段时日,每每吃药时都要又哭又闹的发一番疯,便是强制给她吃上一口,也是又呕又吐的,仿佛是吃的是世间奇苦难耐的毒物。与她这风轻云淡模样,着实相差甚远。

待那补品吃完,宋毅就令她们又拿了些干净衣物以及伤药过来,然后就将她从水中抱了出来。

毕竟伤口未愈,唯恐那伤处进了水,沐浴时间不宜过久。

彩玉彩霞赶忙给她们姑娘擦了身,抹了药,然后穿戴了衣物。

拾掇妥当后,宋毅将她抱到了里屋榻间。

苏倾泡了热水,又吃过汤药,这会觉得身体舒服了些,甫一沾了枕头,就忍不住阖了眼,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宋毅就坐在榻边看着她。目光反复在那清润的眉眼间流连了会,然后他敛眸回想着这段时日发生的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想了会,不由的就又掏出了那两截小箭,在掌心里反复把玩。

这是个什么呢?法器?妖物?

活了这么些年,他是从来不信神鬼之道的,可眼前真实发生的事,却又令人无法解释。

定了定神,宋毅缓缓将掌心敛起。

最后看了眼那床榻间睡得昏沉的人,他起身出了房门。

外间的彩玉彩霞正轻手轻脚的收拾着,见他们大人出来,赶忙上前行礼。

宋毅看向她们:“将人看住了。稍有不对,立刻遣人来禀,可曾听清楚?”

“是,大人。”

宋毅抬步而去。

直到人走远了,彩玉彩霞才仓皇的对视一眼,她们自然明白大人所言的不对是指什么。难道,她们姑娘还是有可能发疯?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她们倒是稍有些放心的发现,姑娘倒是没有再发疯,反而很配合的养着伤,药吃的痛快,膳食也吃的利落,竟是比不发疯之前还要好伺候。

但她们还是隐约觉得,姑娘好像与之前又有很大的不同。之前的姑娘多半是沉闷的,心事重重的,每天除了坐在窗前发呆,仿佛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劲来。而现在的姑娘仿佛整个人活了过来般,每日大部分时间不再是沉闷的发呆,而是要么拉着他们院里上下的奴仆说话,要么在院子里走着逛着,要不是怕伤口开裂,怕是恨不得一圈又一圈的走到天黑去。

还有一点就是姑娘待大人的态度。

每日里,大人也都会抽空过来看望姑娘,询问伤势。从前姑娘见着大人,要么是沉默抵抗,要么是惊颤发抖,总之大抵是副避如蛇蝎的模样。可如今瞧着,姑娘待大人倒是不避如蛇蝎了,可见着大人也大概没什么好脸色的,要么凉凉的看大人一眼,要么瞪一眼,要么冷笑,要么讽笑,甚至还有几回竟出言顶撞他们大人两句……最令她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大人竟然没发怒?

虽然姑娘的行为与之前大不相同,可她们觉得,除了顶撞大人那条,其他的大都还好。

苏倾这些时日积极吃药上药,三餐补品也皆按时吃,因而伤口较之前也好的大概快些。

这日膳食过后,苏倾歇了小半个时辰就让彩玉扶着,在院里慢慢走着,而心里则慢慢拼凑着,近些时日得来的这些个零零散散的信息。

虽说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大字不识几个,也没多少见识,可也毕竟是在这个朝代土生土长的人,从他们口中,苏倾也多少的能拼凑些有用的信息来。

现在,她大概知道了,这个朝代为大渊朝,皇室人员姓姒,历经三代,现今在位的皇帝年事已高,可却是个好皇帝,他在位期间,国富民安,开创了一代盛世。

据说这个时代政通人和,鲜少有犯上作乱的贼子,好些年都没打过仗了。盗贼也少,歹人也少,总之处处是歌舞升平和平景象。

对此,苏倾还是持有保留态度的,不说别的,就她胸口这伤,难得是凭空来的?况且,她之前好像也听人说,西北那福王前些年不是反了吗?

这些信息她且记下,也暗暗琢磨着,如何将督府内,以及苏州府城的相干信息也给套明白了。

围着院子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三圈,苏倾呼了口气,停了下来缓了缓,然后又接着走。

现在她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可还是不够,她要身体养好,锻炼好,然后……她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前世,她已经不再去想了。

她从来不是自怨自艾之人,既然断了,便真的是断了。

可便是活在这个世界里,她的归宿也绝不会是这里。

毕竟世界这么大。

如此广袤的世界,她就不信找不到一处安身之所。

总会的,她想。机会,会有的;时间,她等得起。

督府议事厅。

宋毅翻看着案上密件,然后视线盯着豫州二字,神色越来越冷。

出事的十来个顺云镖局的镖师,他们的尸首出现在豫州境内的一处山谷处。与此同时还有那伙贼子没来得及烧毁的军服令牌等物,皆出自西北福王的军队。

那伙贼子的身份便确凿无疑了。

宋毅脸上神色愈寒。

恰好在胡马庸在苏州府城的时候动手,也的确是费劲了心机。只可惜了那伙贼子的仇恨全在他一人身上,否则那厢此行还真的得了逞。

一旦胡马庸死在他的地盘……九皇子那厢饶不饶的了他不提,只怕一些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要铺天盖地的往他身上扑了。

豫州……看来是有人是等不及了。

福禄小声道:“豫州知府,知州皆在苏州府衙里候着,说恳请见大人一面。”

宋毅迅速将密件内容一概扫过,然后慢慢合上。

“去回了他们,本官近来诸事繁忙,实在无空相见。若有冤情,便等十日后押送贼子上京时,一并去京都到九殿下跟前说去罢。”

福禄忙垂低了头。

当日福王叛乱,是九殿下自动请缨,全权负责镇压和调度。如今反贼卷土重来,虽只是十来号人,却也足矣打九殿下的脸面了。

想九殿下那阴晴不定的性子……豫州官员便自求多福罢。

此间事总体来说波及不到他,更何况他这里还活捉了头目,便是不予他一纸嘉奖文书,也断不会送他一令指责过来。

便扔了密件,搁置了一旁。

“对了,让你寻的高僧可有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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