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苏倾梳洗过后坐在床沿。

不多时, 主事婆子便端了碗药进来, 放下托盘后就拿着汤匙搅了搅, 大概凉了些就端于苏倾面前。

苏倾的目光忍不住落那药汁上。

这是前个月宋毅找来御医给她开的药, 早晚间各一碗煎服, 说是给她调理宫寒之症。

宋毅掀帘打外间进来的时候, 正好瞧见她盯着药汁发呆的模样,不由挑眉问:“怎么不喝?”

苏倾便接过药,面色如常的喝下一口, 道:“这药喝过好些时日了,也不知还要喝上多久。”微顿,又道:“是药三分毒, 要不就停了吧。”

宋毅刚在外间沐浴完,此刻身上尚有些湿漉, 正拿着毛巾在胸膛腹间擦抹着, 闻言, 动作一顿。只须臾,又开始不紧不慢的擦拭。

“且先再吃些时日。”他道,“待去了症,再停了不迟。也省的你小日子时候, 总是遭罪。”

苏倾听他说的肯定, 而她小日子的症状的确有所缓解,便不再多虑,端了药一概喝下。

宋毅看她一眼, 然后拿了毛巾擦过面部和脖间。

旋暖熏炉温斗帐。窗灯焰已昏,映照出那绣帐内渐浓春意,红浪翻飞,还有那鸳鸯绣被下的颠鸾倒凤,迤逦相偎傍 。

事毕,苏倾强打精神,挣扎的要推开身上之人。

宋毅余韵未歇,正厮磨于她唇齿间几番回味,见此,便不得不从她身上抽离。俯身看着她,低哑着嗓音询问:“怎么了?”

苏倾回道:“我想沐浴。”

宋毅便看着她笑道:“安置前不是沐浴过了?御医不是说了,夜间沐浴此数不可频繁,省的积攒湿寒之气。一会擦身便是了。”

两刻钟后,苏倾裹了外裳打屏风后出来,主事婆子吩咐下人将那浴桶给仔细抬了出去。

身子擦干后,她再次换了睡衣,上了床榻。越过床榻外侧的人,于里侧背对而卧。

宋毅不动声色的靠过去,揽了她腰身,与她脊背紧紧相贴。

“差点忘了,有件事需与你说下。” 他灼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语气倒似平常,只是说话间他的唇若有似无的擦过她的耳垂:“王凤鸾秋后便要问斩。可临终之愿,却是想要与巫昌邑合葬。本来此事与爷也不相干,可她偏托了人央求到爷这,爷碍于人情,却也不好不应。只是此事,总归要先问问你。”

说着,他突然含过她耳垂,含糊道:“你如何看待?”

苏倾很是不适他的这般亲昵,想要躲,却被他箍的紧无处可躲,遂就罢了。

脑中反应着他这番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巫昌邑不是原身的夫君?如何又与那叫王凤鸾的女子有牵扯?

她不知前因后果,自是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遂沉默了些时候,方问:“王凤鸾,是何人?”她觉得这名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宋毅在她耳垂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才缓声解释道:“她是左相嫡女,匈奴王庭的阏氏,本名王鸾,昔年被赐和亲后,圣上特赐一凤字。”

说着他轻笑了一声:“你大概不知,昔年巫昌邑与她是情投意合,二人郎才女貌,极是般配。可惜后来王凤鸾和亲匈奴,他们便劳燕分飞。后来巫昌邑弃了官职远走他乡,也都是因此女缘故。你看,到底是少年情谊,非比寻常。”

苏倾对此半信半疑。她怎么隐约记得,昔年柳妈与她讲,那左相家的小姐是与他宋毅有过婚约的,这如何到了他口中,却是与巫昌邑情投意合?

抿了唇,她自是不会将心中疑问道出,只略一沉默,便道:“此事你不必问我,应去问右相大人。”

宋毅听她话语中情绪不带波动,便半阖了眸,掩下了个中思量。

苏倾听得身后没了动静,便闭了眸要睡去,不成想刚要入睡,腿间却被人的膝盖给抵开。

察觉他的意图,她不免一惊,便要拧身闪躲,却被他强制按住,贴了身来。

“别……”

制止的话消弭于他的力度间。

苏倾话不成声,只得屈从于他的禁锢与力道间,随他的节奏一同沉沦起伏。

这回过后,苏倾累极,沉沉睡去。

宋毅在她身上滞留许久,方抽了身来,让人打了热水给她擦过。

简单批了外裳出了房门,他让人去将福禄给唤过来。

福禄被从睡梦中叫醒,也不知出了何事,只草草将里外衣裳套上,来不及捯饬那乱蓬蓬的头发,便火急火燎的过来。

进了殿,便一眼瞅见那坐在八仙桌前的大人,半敞着怀在那兀自喝着茶,微沉着眸貌似神色不渝的模样。

福禄进来,小声道:“大人。”

宋毅搁下了茶碗,侧眸不着痕迹的看了下里间,方沉眸低声道:“一会你去帮爷办件事。”

福禄忙靠近了些,附耳过去。待听完他们大人吩咐,却不由暗惊,只觉得那右相大人听了这般话后,只怕会当场气的魂归天外。

宋毅冷笑:“你这会就去相府等着。左右离天亮也剩不了几个时辰,务必等那相府门一开,你便第一时间过去给传个话罢。”

当他宋毅是泥捏的不成?敢挑唆他的人,便洗干净了脖子,等着好好吃他一敬。

宋毅脸色沉郁。她今晚诸多反常,定是因那右相与她说过些什么,而其中内容想来必涉及子嗣。

如若不然,也不会那般小心避讳了。

这就是触他逆鳞了。

他心中大恨。既然令他不好过,那他又岂会手下留情,令其瞑目?

福禄领命刚要离去,却突然又被叫住。

“等等。”宋毅沉声:“还有一事。”

福禄出去后,火速召集暗卫,下达指令——不遗余力,追杀魏期!

田氏微微掀了窗牖,透过那浅显的缝隙,偷偷往那护国公府上打量。

果真如人口中那般,这护国公府当真是气派。不提旁的,光这面积就能足足占了大半条街。再且瞧那朱红色大门,门上有金漆兽面锡环,门前雕刻了两个大石麒麟,威严又气派。

偌大的朱门上又钉有铜钉,她这般仔细数来,竟是足足七十二颗,只比那皇家宫门少了九颗而已,当真是富贵非比寻常!

车夫谨慎看了看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人经过,他们这马车停在此处甚是起眼,不免有些提心吊胆道:“二夫人,再过些时辰怕是大爷就要下朝了,您看这……”

田氏听得下朝二字,下意识的就要缩回身来,可忽的反应过来,心里头又难免升起些难言的羞耻来。

她是正经的宋家人,来自己家门前又有何见不得人的?偏的他们尚未住进这威严气派的护国公府,却有那些个妖妖调调的垆子倒是先进来享清福了。

想起市井传闻,田氏脸色几经变换,最终坐直了身,清清嗓子道:“回府吧。”

回了宋宅,田氏就去了老太太屋,欲言又止的将市井里穿的些闲言碎语说给她听。

老太太如何肯信?当即狠狠训斥了她一番,又要将那林管家招进来,道是定要将那些个,在市井里胡说八道的泼皮无赖给逮起来,抓到府衙大狱去。

田氏委屈道:“倒不是儿媳碎嘴传这瞎话,只是听得人人都这般说,这不信也是被说信了三分。他们言之凿凿,私下说的有鼻子眼的仿佛亲眼所见,儿媳就寻思着,这传言是如何起的?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吧?”

老太太沉着脸好一会,让人将林管家给叫了进来。

“你去护国公府后门那,悄悄叫一个人出来,问她几句话。”

林管家匆匆去了,待再次回来,带回了老太太想要知道的信儿。

“那丫头说,府里后罩楼处的确住了人。不是什么垆子,是个剃了头的女人,名好像是叫苏倾。说是大爷宠的跟个什么似的,夜夜都宿那,一应药饵饮食什么的都十分精心,饮馔铺设之物甚为操劳。”说到这,林管家又道:“那丫头还说了,府里那些管事对他们这些下人也盯得紧,所以日后最好莫轻易找她。”

不等老太太沉了脸,王婆子就横眉怒眼:“她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跟主子吆五喝六的提要求?主子能用上她,那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老太太紧攥着拐杖,目色阴霾。

田氏在旁拿着帕子轻揩了揩唇角,没说话。

好半会,老太太方沉沉撩了眼皮,问:“那个女人此刻可还在那府上待着?”

林管家垂了头:“听说是每日里都会出去,赶了牛车,貌似是走街串巷的拉活计……”

话未尽,老太太已抬起拐杖重重触地:“都是些什么不着调的女人!”

田氏忙起身至她身后帮忙抚着背。

老太太怒意未消,呼哧喘着气:“去,去将她给我叫过来!老身倒要见见,究竟是何方神圣!”

苏倾看见拦在车前的人,大概想了片刻,便记起来他是哪位了。昔日她在宋府做工时曾见过几回,他是宋府的管家,应是姓林。

林管家却是看着她惊疑不定,怎么这般眼熟!

因着老太太的吩咐,却也容不得他耽搁时间细想,遂直接道明来意:“可是苏姑娘?我们宋府老太太有请,您请吧。”

苏倾却不为所动,只道:“抱歉,我今日有事,便不方便前去了。”

林管家大概没料到她会拒绝,听了她的话后,一时间愣住了。

苏倾握了缰绳就要赶车绕过他,林管家这会反应过来,忙招呼身后的护卫将其团团围住。

府兵们坐在车后身体僵硬。却也不知所措,因为他们自然认得这宋府管家,是老太太的人,他们又如何敢拦。

林管家强硬道:“苏姑娘请吧。您若反抗的话,那下人们动粗伤着您了,可就不好看了。”

有府兵对那林管家抱拳道:“林管家,此事尚未通知大人,不若等大人下朝后,咱们派人去禀了大人,再行商议?”

林管家不软不硬的回过去:“你这话要不还是到老太太跟前说去?”

那府兵就闭了嘴。

苏倾就被押着上了马车,往那宋宅而去。

府兵们面面相觑,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依旧是一人回府禀告,其他人则不远不近的跟在那宋府的马车后面。

老太太一行人已在院子里等着。见那马车入府,不由都打起精神来,老太太更是双目含煞,犹如要冒出实质的怒焰来。

马车帘子一掀,苏倾便被推搡了下来,就这般突兀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概她这身打扮太过惊世骇俗,见到她的那刻,众人皆窒了片刻。

田氏将人从头至尾打量了几个来回,而后抬了帕子掩了口鼻,皱眉道:“这什么人呐这是?”

老太太脸沉的骇人。简直无法想象,她那英明果决的长子,看上的竟是这般不伦不类的女子。

若不是还存留几分理智在,老太太几乎要按捺不住,让人拖出去打死了去。

老太太强压胸口怒火,正要出口责问,却冷不丁被身旁王婆子的话给止了住。

“老太太……”王婆子欲言又止,小声问:“您看着人,是不是有些面熟呐?”

老太太眯眼望过去,眉眼,口鼻,脸庞,一一扫过。还别说,似乎是有那么丝熟悉。

王婆子咽了口唾沫,又小声提醒:“您看她像不像那……那个荷香?”

乍然听着名字,老太太没反应过来,直到王婆子又接着提醒是昔日那个伙房丫头,后被提拔给大爷做通房那个,她才恍然大悟。

再抬眼一瞧,那鼻子眼,可不就是昔日荷香的模样?

老太太脸色大变,当即骇的连退两步,颤手指着她:“她……她不是死了吗!”

王婆子的心也噗通乱跳,当日她也听说这荷香死了,如今见她又突然出现在眼前,好生也吓了她一跳。

他们不问,苏倾也不出声,一言不发的垂眸站那,任由他们打量着,惊疑着。

直待他们回过神来,又惊又怕的问她可是荷香,苏倾方开口道:“我现在是苏倾。”

众人见她说话好似不是那鬼森森的,再瞧那地上也有影,这方勉强安了魂,却也后退了些,离她远了些距离。

老太太拄着拐杖,由人搀着勉强站着,由上至下的又将她打量,问:“当日听说你人没了,倒也没想今个还能再见着你。其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人没事,当日又何必故弄玄虚?”

苏倾道:“当日的事说来话长,我便不赘述了,大人却是最清楚不过。老太太若想知道,问大人便是。”

老太太以为这是拿她大儿来压她,脸上便有几分不善,遂盯着她冷声道:“别以为讨了你们大爷欢心,便自高一等目中无人了,需知这蚂蚱跳得高了,也不见着是好事。日后少闹些妖妖调调的,安分的在府上待着,自有少不了你的好处。或许将来,念着些从前的情分,给你个名分倒也无妨。”

苏倾待她说完,便上前半步施过一礼:“老太太若无他事,苏倾便要离开了。”

老太太怒睁了眼。

田氏嘀咕:“瞧瞧那狂样子,就是仗着大伯宠她。”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尤其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简直是烧的老太太肺火翻绞。

“王婆子你去!”老太太切齿:“寻些物来让她跪。”说着便由田氏搀着,转身进了屋。

王婆子闻弦知意,不多时就端了些瓷片来,整齐的铺陈在地面上,之后便给那些个下人打了个眼色。

下人们压着苏倾强令她跪下。

宋毅破门而入的时候,恰见苏倾被强压下跪的场景,当即脑门一突,差点掀了天灵盖。

两个下人正一左一右用力下按她的肩,冷不丁听得轰的一声门响,下一刻腰腹却猛地一痛,接着就栽倒一旁。却是被人给狠力踹了出去。

老太太忙出来查看,正见来人挟风带火的大步至那女人身旁,俯下了身来将人一把抱起,却犹似不放心般又将人仔细打量了每处,一副煞是珍视的模样。

握拳锤了锤胸口。老太太觉得她这胸间仿佛堵了什么似的,简直要闷她透不过气来。

田氏见状有些吃惊,忙攥了帕子垂了眼去,暗下却有几分思量。

宋毅从她身上收回目光,然后慢慢抬眼看向老太太他们所在方向,超前走过半步,停住。

老太太他们不知为何,皆有片刻心慌。

宋毅笑道:“苏倾是我府上贵客,老太太莫再弄错了。”不等人说话,又道:“对了老太太,儿子有件事需要请示您,想借调那林管家片刻功夫,不知您老人家可允?”

林管家惊慌的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耷拉着眼皮,嘴角线条下拉,不言不语。

宋毅道:“那儿子就当老太太同意了。儿子还有些公务要处置,便不再多打搅了,老太太歇着吧。”

说罢,行了礼就抱着人离开。

福禄笑呵呵的来到林管家跟前,做出请的动作。

林管家一步一回头,却也只能胆颤心惊的遂那福禄离开。

人一离开,老太太就连连抚胸,手都有些哆嗦。

田氏不敢多说,只是一味帮她抚胸。

老太太颤声:“瞧见没,瞧见没,我说过什么,就怕那些妖妖调调的,将爷们给弄的五迷三道的!都怪我,要是早些时候强逼他娶了亲,何至于到今日这境地?”

田氏安抚:“大伯心中有数的,老太太莫忧,不过一时的玩意罢了,能有几时好?”

“他有数?”老太太冷嗤:“人打他跟前一晃,他两眼就盯得跟个黧鸡似的,这还有数?”

田氏听了有些尴尬。

王婆子等下人忙垂低了脑袋,只做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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