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从房里出来的时候, 外面天色欲晚。

他在房里呆了太久,习惯了昏暗的环境, 乍见残阳如血,云铺千里, 恍生一种隔世之感。

令狐胤找人替他裁了一件新衣,给周琅换上之后,牵着他从房间里出来,“今晚犒赏三军之后,我们就启程回临安了。”

周琅不知道令狐胤为什么这一回要带上他,但他实在是在屋子里闷得太久,能出来透透气已经是不易的很。

门外的长青看到周琅出来, 目光浮动一下, 而后又垂眼敛去眸中情绪。

令狐胤一路牵着周琅,周琅在军营里也呆了些时日,现在出来,总觉得军营里空了许多, 路上遇见的士兵也大多神情寥落。

令狐胤察觉到周琅的目光, “这一仗是惨胜,许多将士都战死沙场了。”

能叫令狐胤都说是惨胜的,这一仗的艰辛可想而知。

“总归是赢了。”令狐胤道。

周琅一颗心莫名的沉重。

令狐胤将周琅领到上一回办接风宴的地方,周琅看了眼,许多座位上都空了。

他被保护的很好,所以并不知道外面的战事是何等残酷艰辛。

台下众将士看到令狐胤,皆是起身行礼。

令狐胤抬手, 那些人就坐了下来。这一回是犒赏三军的庆功宴,气氛却凝重的很。

周琅坐在令狐胤身边,觉得有一道目光在看他,他抬眼望过去,正看到坐在右下角的肖时卿。只是那肖时卿看他目光望过来,就低下头去。

身旁的令狐胤握了握周琅的手,“等下不要喝酒。”

周琅也不愿喝酒。每一回醉酒给他的回忆都实在称不上是美好。只是他看到了肖时卿,没有见到燕城,心中就难免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下面众将士一个个上来敬酒,也不是上回亲热放肆的模样,每一个都面上都有失去同僚的凄惶神色。

令狐胤也一杯一杯的喝,那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马革裹尸,他见了太多回,但他仍不能做到麻木。

周琅知道令狐胤身上还有伤,但前来敬酒的,他一杯也不推拒。

“将军,我与我兄长二人为你出生入死,如今兄长去了,我就来替他与将军并肩杀敌。”敬酒的将军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但这样凶狠的长相,在和令狐胤说话的时候,眼中也有泪花闪烁。

周琅知道令狐胤身世,就忍不住看了一眼令狐胤此刻的神色。

令狐胤神色未变,也不应声,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就这么饮了几轮酒,走上来一个颇是年轻俊朗的将军——那少年将军和众人沉痛的神色不同,脸上还带着三分笑意,端着一杯酒上来时,还别具深意的看了一眼坐在令狐胤身旁的周琅。

“常将军。”令狐胤颔首。

周琅听这一声,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再三被提及的常钟云。

“令狐将军神勇无双,此次大败北狄,实在不输令狐老将军当年大破北狄皇城的英姿。”常钟云嘴上是在称赞令狐胤,但话中实则含着几根刺儿。

周琅都觉得刺耳,更遑论令狐胤。

当年令狐沛大破北狄皇城的事,被视为天擎的佳话流传至今,但令狐胤乃是北狄皇室,心中是什么滋味可想而知。

“常将军过奖。”令狐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此番能胜北狄,常将军功不可没,我一定如实禀明皇上。”

常钟云脸上神情更加得意。

令狐胤左右两员大将早已看不惯常钟云多时,如今他们痛失手足换来的胜利却要遭到别人窃取,咬牙要拔剑起身。

令狐胤轻轻扫了一眼,他们就又按下剑鞘坐了下来。

常钟云也察觉出身旁的杀意,脸色一僵,就退了下来。

周琅坐在令狐胤身边,着实不知道该做什么,令狐胤推了几碟瓜果糕点在他面前,周琅也象征性的劝了句,“你身上还有伤,少喝些酒。”

令狐胤面上露出今日席上唯一的一个笑容,“我心里有数。”

酒过三巡,令狐胤起身与众将士敬酒,肖时卿也走到面前来。周琅趁着人多扯了扯肖时卿的袖子,等他偏过头来时,就压低声音问,“燕城怎么没来?”

肖时卿也不复周琅所熟悉的腼腆拘谨,只露出个说不清意味的笑容,“周公子还记得燕城。”

周琅心里一紧。

他自从来了这里,能说得上话的还真没有几个。

肖时卿说完这一句,就随着一些敬酒的人一起退下去了。

周琅心里生了一根刺,趁着令狐胤醉酒的空档,掰开令狐胤抓着他手腕的手,去找肖时卿。

他问了几句,才知道燕城是在战场上,替令狐胤挡了一支从身后来的冷箭,受伤过重,昏迷至此。

周琅听了,心里隐隐升起一股庆幸。不相识的人死了,他心里顶多沉重一些,相识的人死了,那滋味就实在不太好受了……

“他昏迷了几日?”

肖时卿道,“三日了。”

“一直没有醒吗?”周琅问。

肖时卿点头。

周琅回头看了醉了仰靠在椅子上的令狐胤一眼,然后回过头对肖时卿说,“你带我去看看燕城吧,我明日就要走了。”

肖时卿心里一抖。

周琅没有察觉,他还有些怕令狐胤酒醒来见不到他会如何,“我看他要不要紧。”

肖时卿点头,虽然理智告诉他,不该让燕城心中还存着什么奢望,但如今燕城昏迷不醒,周琅明日又要启程离开,一别,不知道又是何年何月能够再见。

就当留个念想吧。

肖时卿带周琅回了三人住过一段时间的院子,燕城躺在榻上,身上盖的被子也遮掩不住他身上难闻的药草味。

“军医看过了,说如果再这么下去,只怕燕城的身体要捱不住了。”肖时卿与燕城在一起多年,两人说笑打闹,感情自然要比旁人来的深厚。他如今看到燕城毫无声息的躺在那里,心中也盼望周琅能有办法将他叫醒。

周琅借着映进窗户里的月光,端详着燕城的脸。还是一副年少稚气的模样,看他闭眼的模样,都能想到他睁开眼的时候是何等朝气勃勃。

他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见他胸口也来回裹了几层绷带。

周琅从那一日被令狐胤带回来之后就没有外出过了,没想到再见燕城他会成了这个模样,他坐在榻上,又替他将被子掖好。

“周公子……”肖时卿也没不再那么亲近的叫他‘小周儿’,他本来就是拘谨腼腆的人,也是被燕城那样的性子才带的有那么大的胆子。

“我明日就启程回临安,临安城里有许多医术了得的大夫,我去问问,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周琅说,“如果找到法子,我就传信过来。”

肖时卿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但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周琅,又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有劳周公子了。”

“我也是个任性跋扈的家伙,不讨人喜欢,在军中还多亏你和燕城照拂。”周琅说。

肖时卿抬眼望着周琅,“周公子人很好。”

周琅不可置否的耸耸肩,“以后如果有机会,你和燕城可以来临安找我。我带你们去看花灯——”周琅忽然笑了起来,“燕城还要讨个媳妇,回去我正好替他物色一二。”

肖时卿轻轻的‘嗯’了一声。

周琅站了起来,“我先走了。”他怕令狐胤酒醉醒来。

肖时卿也隐隐知道周琅在忌惮着什么,他送周琅走到院门外,还想再送的时候,周琅停下来向他摆了摆手。

他就站在院子门口,怅然若失的望着周琅离开。

早在一开始,周琅从那马车里探出头来的时候,他就应该明了……

肖时卿反身回了房间里,见一直昏迷着的燕城忽然坐了起来。

只是因为胸口的伤势太重,他只手按着伤处,痛苦的喘息着。

“燕城!”肖时卿扑到床边。

燕城转过头来想要看他,但他刚一动作,就眼前一昏的又栽倒了下来……

周琅这边想要返回宴席,路上却遇到了常钟云。

常钟云应该是刚要离席,被一队亲兵护卫着,周琅不欲和他说话,他却在看清是周琅之后上前将他拦住。

周琅的姿态做的是一等一的足,“常将军。”

“这不是令狐胤的小情人吗。”令狐胤不在这里,常钟云就不需要对周琅有什么客气。

在他眼中,令狐胤在房中厮混数日,今日又带着周琅这么个长相清秀俊美的男子,那周琅的身份,自然不用让他有任何顾忌。

周琅对常钟云印象本来就恶劣,听他这口吻也激上来了些脾气,“常将军说话还请注意一些。”

常钟云不以为然,“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我方才敬酒的时候,可看见令狐胤牵着你的手——”

周琅虽然已经是和令狐胤是那样的关系,但只要令狐胤不揭破,他在外人面前那副贵公子的姿态还是能端个十成十出来,“看来常将军是不知道我与令狐小姐已经成婚。”

常钟云一怔。

令狐柔?

他想起来,好似是听过令狐柔成婚的事。

“在下周琅,临安周府的公子,也是令狐小姐的夫婿。”周琅微微颔首。

常钟云也有些疑惑,难道自己猜错了?与令狐胤厮混的,另有其人?

“若是无事,还请常将军让路。”

常钟云向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给周琅让出一条路来。

周琅走了几步,察觉到背后的目光还盯着他,他知道常钟云在想什么,但是高姿态既然摆出来了,就势必要一装到底,“还请常将军以后记得,祸从口出这个词。”说完,他也不等常钟云反应过来,就直接闪身离开了他的视线。

常钟云方才才在令狐胤那里扬眉吐气了一回,却没想到会在周琅这么个不知道身份的人身上碰个钉子。

这钉子还是软的,让他连反驳都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周琅返回酒宴中,见众人醉倒,那些用红漆的梨花木箱子装着的白银散了一地——那是许多人拿命换来的犒赏。

周琅见令狐胤还伏在桌子上,心里松了一口气,贴着椅子边缘坐下来,没想到令狐胤忽然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他带进怀里,“你倒是比我这个将军还威风。”

周琅转过头就对上令狐胤上挑的眉眼,他在常钟云面前端的仪态又一下泄了气,“我……”

“常钟云——”说到这三个字,令狐胤眼中掠过一丝讥诮,“他总想压我一头,如今总算让他得偿所愿。”

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但令狐胤真的不是随便说说,常钟云为人刚愎自用,若不是朝中实在无人,二皇子也不会拉拢他,只是他如今已经下了决定,回临安之后就卸了兵权归隐,就没有再和常钟云计较。

“你怎么知道?”周琅明明看见令狐胤趴在这里。

令狐胤道,“我天生五感就比常人敏锐一些。”

这叫敏锐一些?

“周公子——”令狐胤忽然这么叫了一声。这一声不知是因为醉了还是如何,带了几分痴迷的味道。

周琅垂下眼睫。

“再将姿态端高些,以后我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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