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我们若真相识, 便可以叙叙旧了。”陆直目光探究地打量苏婆子, 很好奇她这张伪装的面容之下真面目。

啪!

苏婆子猛然打了陆直一巴掌。

所有人都没料到, 包括陆直自己。因为他瞧得出来眼前这位妇人并不会武功, 即便是会武功的人, 这世间也已经极少有人敢直接这样对他动手,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防备苏婆子。

叶姝也没想到苏婆子会打人,平常她跟苏婆子相处的时候,苏婆子对她和苏若都是极尽温柔地疼惜。叶姝从未见过苏婆子这样发威过。

苏若瞧出情况不对, 他过来搀扶住苏婆子,轻声询问她何故要去打一个陌生人。而苏若在打量陆直的时候,眼神里多了许多探究。

苏婆子忙用袖子掩掉眼角的泪,扭头跟苏若道:“没事, 我们走。”

“这位夫人,您当街打了我们老掌门, 说走就走?”高卓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拦住了苏婆子和苏若的去路。

不少华山派弟子都看到这一幕, 所有人都愤愤不平,想为陆直出气。

在华山派, 老掌门的辈分最高,对他们来说, 老掌门就是他们最崇敬最爱戴的存在,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跟神一般,是要好生敬仰小心供奉的人物。如今他们敬仰的神竟在街上随便被一个妇人给打了, 这窝囊气谁能受得住。再者说,老掌门昨天刚得知掌门去世的消息,本就悲痛得不能自已,为了勾出叶虎,他老人家一直隐忍压抑着情绪,如今大仇未报,竟还要遭此羞辱。

所有华山派弟子都不干了,纷纷表示要讨个说法。

苏若清楚自己母亲肯定不会随便打人。他便用自己的身体挡在苏婆子前面,护着她,以免苏婆子受那些人的欺负。

陆直被打的左边脸仍觉得火辣辣,他微微蹙眉,非常清楚这妇人打他的时候用劲儿极狠。这世上便没有平白无故的恨,其中必有缘故。

“这位夫人对我有何恨意,何不明说?”陆直抬手示意高卓和众弟子们都稍安勿躁,容他先追问清楚。

苏婆子手还有些微微颤抖,她拉住苏若要绕过高卓,便要离开。

高卓这次不知是否该拦着这妇人,询问地看向陆直。

陆直点了头。

高卓马上伸手,再一次拦住了苏婆子和苏若。

庄飞一个健步飞奔过来,护住他们母子,冲高卓骂:“干什么?干什么?想打架是不是?”

“你家夫人冒犯我们老掌门在先,不讲理在后前。我们先礼后兵,已然仁至义尽。”高卓说罢就做好了和庄飞动手的准备。

叶姝看眼宋清辞,得知他跟自己有同样的想法后,心里觉得很踏实。她马上拉着苏婆子到一旁小声说话,先问苏婆子的意愿。

苏婆子看眼苏若,对叶姝轻轻摇了头。

叶姝拍了拍苏婆子的后背,便嘱咐庄飞带着苏婆子和苏若先上马车。

高卓见状,欲再次阻拦,叶姝执剑挡在了前面。

陆直疑惑地盯着苏婆子的背影,总觉得有点什么,却又不知道是什么。

“这位姑娘,做人总该讲理,你们今日如此冒犯我们的老掌门,就必须给个说法。”高卓脸色阴沉而严肃,让人一看就知他正处在愤怒爆发的边缘。

“没说法!”叶姝扭头看向陆直,对他道,“这一巴掌你活该,甚至太轻了。你们如果想打架就直接来,奉陪到底。”

“姑娘倒很有脾气。”陆直渐渐眯起眼睛,心中越加疑惑,奈何这些人都并非以真面目示人,让他根本无从解惑。

双方开始执剑对峙,局势一触即发。

“官府办案,让开!都让开!”街那头传来喊声。

华山派望风的弟子马上跑来禀告,是官府的人来了。如今客栈内正躺着很多俱凌云堡人手的尸体,他们本属于正当防卫,正大光明。但这事儿到府衙等他们查清楚,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他们还赶着去万花山庄奔丧。而且凌云堡向来和官府勾结,很可能事情被他们由白说成黑,所以当下最干脆便宜的解决办法就是走。

“官差大人!是他们,他……们杀人了!好可怕啊啊啊……”叶姝把手拢在嘴边,对着接头喊。

高卓气得用剑直指叶姝的鼻尖:“你——”

叶姝耸了耸肩,问陆直等人还要不要打。她得意地拍了一下自己腰间的剑,特别轻松无所谓,甚至有几分招人恨地对他们道:“随时奉陪哟!”

高卓狠得真想把眼前着小丫头一刀砍了,居然敢如此冒犯掌门,轻视他们华山派,不可原谅!

“走。”陆直命高卓带上华山派众人迅速离开。

陆直则最后走,他看了一眼叶姝,目光转而扫过宋清辞,然后对叶姝道:“小丫头,我们后会有期。”

“无期。”叶姝马上纠正他的用词‘错误’。

陆直骑上马,扭头最后看一眼叶姝,随即策马离开。

叶姝马上也让大家散了,跟官府交涉确实是一件麻烦事,“一炷香后大家在东城门集合。”

叶姝上了马车,查看苏婆子的情况。苏婆子低头默默垂泪,正用帕子擦拭,苏若在旁劝慰,却到底不明白苏婆子到底为何而哭。

“大姐一定也知道,你们都清楚,却偏偏瞒着我?”苏若十分不喜欢这种被人当小孩一样保护和隐瞒的感觉。

苏婆子擦干眼泪,为难地看着叶姝,也不知该不该把这事儿告诉苏若。

“你们不说我也猜得到。”苏若眼睛也红了,盯着苏婆子和叶姝道,“娘亲在凌云堡呆了近二十年,从没离开过。如今突然在外遇见‘熟人’,还让她如此愤怒,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苏婆子惊讶了下,转念想以苏若的聪慧思虑这些,实属正常。她拉住苏若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为何不问清楚?”苏若并没有落泪,眼里反而有很多不忿,他紧握住苏婆子的手,“娘亲若不在乎,权当没这个人,儿子半点意见没有。可如今你见了他,心中分明有许多怨憎,何苦忍着,装作路人。倒不如干脆问清楚,恩怨道明,恨极了便杀了他!左右姐夫可以帮忙,咱们又不是打不过他。”

叶姝连连点头附和,称赞苏若想得通透,特别是那一声‘姐夫’叫得真溜。

苏若对叶姝笑了下。

叶姝立刻伸手捏他的脸,纠正道:“我还没嫁给他,他怎么就成你姐夫了?矜持点,别让他以为咱们一家太好哄!”

苏若连连求饶,忙揉着脸表示不敢了。

苏婆子本正仇怨,心情十分沉重,忽见这姐弟俩闹起来,被转移了关注点,破涕为笑。

“弟弟说得对,不必忍着,想怎样就怎样,我们都支持你。”叶姝知道苏婆子为什么而烦忧,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在顾及她和苏若的感受,“咱们遇到的最大的麻烦都熬过去了,后面的不过都是些小芝麻,不必当回事儿。我们没爹二十年也这么过来了,不介意以后也没有。”

苏若点头附和,有些恍然,“便知道是他,竟一点异样的情愫都没有,如同陌人一般。”

“正常,他从没养过我们,甚至从不曾知道我们的存在。”叶姝附和。

姐弟来说完,看向苏婆子。

她正揪着裙子,低头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但苏若和叶姝都瞧得出来,苏婆子很想问责清楚,把事儿摊明白讲清楚。

一个女人隐忍了这么多年,也该到爆发的时候了。

之前叶姝征求苏婆子的意见,苏婆子因为顾及苏若,没当场跟陆直发作。如今半点没能瞒得过苏若,叶姝便再征求一次苏婆子的意见。

苏婆子犹豫地看向苏若。

苏若温笑着拉住苏婆子的手,只嘱咐她不必害怕,不管做什么决定,他和大姐都永远站在她这边。

苏婆子欣慰地笑起来,眼泪哗哗往外流,然后对叶姝点了头。

两炷香后,陆直等人在凤阳城外遭拦截。

高卓见竟又是客栈那伙儿怪人,便想起他们临走前叶姝挑衅的话,立刻想带人对付他们,显然对方来者不善。

陆直却又一次抬手拦住了他们。

陆直跳下马,看着已经从马车里走下来的苏婆子苏若母子。不知为何,他总是隐隐有种感觉,这位夫人和他之间曾经的纠葛很深。但一时半会儿,他有想不出来是谁。毕竟年纪大了,以前和人的恩恩怨怨实在太多。

陆直目光在触及苏若的时候,多看了一眼,才复而继续看走到他面前的妇人。

苏婆子站定,转头看一眼苏若,在苏若的鼓励下,她揭下了脸上的假面皮。与此同时,苏若、叶姝等人都揭了下来。

陆直在看到苏婆子脸的那一刻,目光停滞,有些怀疑但不确定,毕竟时隔太久。

而华山派的其他人,自然不认识苏婆子等人,但他们认识叶姝。在瞧到叶姝的刹那,所有人都沸腾了,似乎终于明白为何之前那‘女子’那般刁蛮,原来是妖女叶姝,那就难怪如此了。

陆直好些年不混江湖,倒是不认得叶姝,不过听弟子们之言,他眼珠儿一转,从叶姝的身份想到杨浦,眼睛瞬间瞪圆了,终于想明白一切,也更加确定自己的怀疑。

“你是二十年前的……”

陆直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他目光闪烁地看着苏婆子,然后再看站在苏婆子身边的苏若和叶姝,想到这俩孩子的年纪,他们都称呼她为‘母亲’。

陆直细观这俩孩子的眉眼,竟越看越觉得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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