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完救济粮后, 队里把先前还剩下的粮食按人头给分了分, 社员们凑在一起算了算,要想吃饱饭不没可能, 但五六分饱没问题,再把一些细粮换成粗粮就还能撑更久的时间。

这一个冬天, 社员们充满了希望和干劲儿,明年春天的时候, 他们要更加卖力些, 才能对得起这些粮食!

过了十二月就是一月, 过年前这时候最冷, 天气仿佛一夜之间就变了, 温度降得厉害,天气阴沉沉的, 没多久后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儿。

大槐村靠山,每年冬天山上就能变成一片雪景。

公社小学放假了,老秦家上学的四个孩子, 双胞胎黑白面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想去打雪仗玩儿。

大花在屋里帮着她娘干活儿, 小花撑着下巴坐在堂屋看着她小堂妹, 奶说了, 好好看着小堂妹, 回头就给她泡红糖水喝,小花眼睛眨也不眨看着。

团子正捏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条, 抬头不解地看向小花。

“小花姐姐,你好闲的?”

小花摇摇头,不闲,她领着任务帮忙照顾小堂妹呢。

摇完头小花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小方糖递过去,“音音妹妹给。”

这是奶临出门前给小花的,让她哄着小堂妹,不让小堂妹被黑白面哥哥骗出去疯玩。

奶说了,要是哄好了妹妹,等她回来糖块有剩就奖励给她吃。

大花在学做衣服,天气冷坐在炕上还好,要是出门得穿厚实些,否则挨不住。

以前衣服短了得拆开,再缝上新的布料,要是家里有多余的棉花可以塞点进去,到时候缝缝补补又是一件新的小棉袄。

这件拆了好几次,又重新缝补了好几次的棉袄是大花最宝贝的一件衣服了,整个冬天就靠着这么一件衣服过冬。

大花想到三叔的女儿,那个小小软软一只的音音小堂妹。

明知道不该和三岁小孩儿计较,也知道音音妹妹又乖巧又懂事,对他们这些姐姐哥哥也好,什么都大方分享给他们,但大花想到奶叫三叔去县城供销社给妹妹买新的棉袄外套,就忍不住红眼。

她和小花仅有的一件棉袄还是从小穿到大的,是她娘自己做的,凭啥音音能买新的衣服,还是成衣。

听说,供销社的棉袄不好买,要有票子还得有钱,一件好十几块呢,奶竟然也舍得!

赵月芽肚子已经很大了,随时都有可能会生,陈秋花说准是在年前出来。

看女儿心不在焉的样子,赵月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问怎么了?

“妈,你说奶为啥这么偏心?”

赵月芽一听这话就明白大女儿在想什么了,早先她也问过自己,为啥?

这个问题赵月芽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她都要生了,不想为着这事儿跟婆婆闹翻,她要是能生个儿子出来,才有底气跟婆婆呛声。

这会儿只能摸摸女儿的脑袋说:“你小孩子家家的别想这些,不是要学针线要给自己缝棉袄?学会没?”

大花摇了摇头,低头穿针引线。

老秦家一片岁月静好,准确说整个生产大队都是这样,现在到这个时候了,已经不需要出工也不用干啥活儿,没事就在家里猫冬,泡上一杯热水,磕点花生瓜子,再没比这个更有滋味儿的事。

队里除了陈秋花外,她养大的四头猪还在栏子里,得等年底正式交猪了,才能歇下来。

团子起先还挺认真的,她把自己画了下来,边上还加了个高高的爸爸,再把爷爷奶奶画进去,等画完这些,她就趴了下来,还没画完呢,还有两对伯伯伯娘以及双胞胎哥哥和大小花姐姐。

然而画完这些已经是团子的极限,她耐心耗尽了。

趴在桌上,小肥脸皱了一边儿,“小花姐,你说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秦于礼一早上出去县城采购了,除了给闺女买件御寒的棉袄外,还得买点东西过年用,哪怕吃不着什么好东西,陈秋花也准备等分完猪后,在大年三十这天一家人包饺子吃!肉馅儿的!

家里没有白面儿,秦于礼背了五斤豆子出去跟人换,又添了一把子香菇干,那人才肯换。

是这边的自由交易市场,过年前大家伙儿都缺钱还缺物资,就把家里产的东西多余的东西拿出来跟人换。

在县城这么小块儿自由市场是专门为老百姓设的,在这里,你只要不倒买倒卖,用自家东西以物换物是没问题。

秦于礼本来换完白面就该走了,余光见一个摊子上摆着些旧书,最醒目的是那一叠书中封面彩色的小连环画。

这一迟疑,秦于礼总觉得脚步迈不开道儿,双脚不听使唤地往摊位上走,他蹲下来随手翻了翻彩色的小连环画书,问:“这怎么卖?”

卖书的是个中年老大叔,他看过去见一个年轻男人拿着小连环画在翻,笑道:“小兄弟买给闺女的?”

“这是我家臭小子以前留下来的,他现在跟着他妈去了首都,不回来了,我就想着打包好随便卖出去,给别的小孩儿看也不算浪费。”

中年男人还有些感慨呢,见他还想说,秦于礼皱着眉头问:“开个价?”

总共三本,巧了正是一整套的。

大叔笑道:“给几斤肉票就行,嘿嘿过年加个餐。”

城里不但肉难买,肉票也紧俏,每日还没等你排完队呢,肉就卖完了。

尤其是现在过年前,这些肉啊鱼的最缺了。

秦于礼身上没带肉票,他出去转悠了一圈儿,回到摊位上,把肉票递过去,那中年男人一瞧,三斤的!麻溜地把书递过去,“拿走拿走。”

三本连环画拿起来后,被盖在下面一本书吸引了秦于礼的目光,“机械原理大全?”

秦于礼道:“把这本也给我”

中年大叔拿到肉票就想着收摊走了,天气怪冷的,杵在这儿手脚都要冻僵了。

他歪头一看,这是机械拆解书,他看都看不懂,随手一丢,“同志,今天看你顺眼,当交个朋友了。”

秦于礼问道:“这位大哥,家里有这种书,该是很懂的?”

中年大叔摆摆手,“不是我,是我爸,他以前是咱机械厂的老工人了,只可惜我不争气,学这些就头大……”

后面话没说完,秦于礼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只有老一辈退下来他才能顶上这个位置,这个老大叔估摸着还用自家爹的位置跟别人换了,要不然不会这么说话。

秦于礼暗自记下这个人,又打听清楚了人住哪儿在县城机械厂上班,离开时还往人大叔箱子里扔了一包干香菇。

这玩意儿是山里货,用来炖汤正合适。

秋收后下了两场雨,陈秋花没事的时候,去摘了些新鲜蘑菇,后来晒干了,就存在罐子里,要炖啥汤了,往里头扔几片,别提多香了,这回也是因着要出来换白面带了点以备不时之需。

那中年大叔愣了愣,见那小兄弟跑得飞快,没忍住笑着摇头,这小兄弟太客气了,他不就是送一本破书吗,还送了一包香菇干。

乡下人可真是实心眼儿,这样的人打交道叫人放心。

秦于礼到家的时候,下了一整天的雪才刚停。

他踏进门前愣了下,堂屋门口一只小小的团子坐在小马扎上,双手撑着肥下巴,望眼欲穿看着门口,待见他进来,团子眼睛发亮,跟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一把抱住秦于礼的大腿,还要往上面攀爬。

秦于礼顺手把团子抱了起来,伸手在她冻得发红的肥脸颊搓了搓,道:“坐在门口吹冷风?”

团子都快裹成球了,身上穿的外套是白面哥哥贡献的,拆开后里面还多塞了很多棉花,快赶上棉被的厚度了。裤子也是塞了棉的厚厚的把一双小短腿衬得更肥了。

音音是个聪明的小孩儿,别看她小脸有些红,实际上半点不冷,小爪子揣进衣服兜兜里,身上裹得像球,冷到谁也冷不到她。

秦于礼抱着闺女往屋里走,脚步比刚才进来还轻快很多。

他背上背了一堆东西,等他把三本半新不旧的彩色连环画拿出来的时候,老秦家几个孩子都看直眼了。

“三、三叔,哪儿来的啊这是?”

“三叔,能不能借我瞅瞅?”

公社小学的小胖墩是全校最有钱的娃儿,就是他也只有一本连环画,看了一遍又一遍的,珍惜得很,还舍不得让人上手摸。

现在三叔手上拿的这几本,一看就是比胖墩手里的要好看,画得好看极了。

秦于礼躲过双胞胎的爪子,把三本书塞进团子怀里,“拿去玩儿。”

双胞胎大小花:“……”

赶着年前,秦于礼又往县城跑了几趟,回来就钻进他自己屋里,后来又去了几趟公社,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天。

老秦家的人全都不知道他在干啥,只当是恢复本性了,开始到处撒欢跑,以前老三也是这样的,爱玩爱闹,没事就和村里村外那些混子们到处闹。

左右现在不用干活儿,老秦家的人懒得管他。

家里有个待产大肚婆,除去男人外,只剩下陈秋花和她二儿媳妇能干活儿。

陈秋花忙得团团转,指挥着二儿媳做这个做那个,为过年做好准备。

还没等到过年,秦于礼顶着大雪天去了一趟县城,又跑回来,跟老秦家的人宣布了个好消息。

陈秋花反应最大,哆嗦着嗓音问:“三、三儿,你刚才说啥?你要去哪里?”

秦于礼重复了一遍,“我跟机械厂的人搭上关系,这阵子跑前跑后就是在忙这事儿。”

“你去公社用拖拉机学了车?还跟机械厂的搭上关系,人家帮了你很多,还给你介绍活儿干?”

“妈,我可是得过公社奖励的,上过报纸的劳动人民,杨书记一听我想学,就答应了。”

“机械那同志心地好,您也知道您儿子招人喜欢,到哪儿都混得开……”

“去去去,说重点!”

陈秋花不耐烦嘘自己儿子,她怀疑儿子在吹牛呢,是不是又想搞什么事了?

这年头工作多难得啊,机械厂那工人再大方也不能帮他介绍工作吧?

这回的事还真是运气加秦于礼刻意而为的结果。

到了年底什么活儿都停下了,唯独车队不同,他们照样要来来回回到处跑,给县城各单位运送物资。

那卖书给秦于礼的老兄弟叫朱大为,是个地地道道的工人二代,从小就在县城工人大院里长大,认识的人多了去,哪怕他没啥出息也能说上几句话。

正好机械厂负责给食品厂车队修车的一位老大哥无意间嘀咕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会吃苦了,抱怨着天气冷,还下雪天不好开车过道儿,好几个人请了假,都不想跑年底的活儿。

人家省外等着呢,等着咱们物资运送过去,谁知道车队罢工了好几个,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不去,这一去万一遇上大雪封路,他们说不定没法回来,连过年都得在外地路上过着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秦于礼和这姓朱的中年憨胖子处得不错,胖子自己不懂机械原理,还把老爸的书给卖出去了,回来时结结实实挨了一顿胖揍。

秦于礼就是在这时候上门的。

他打着请教的借口上门,每回来都不空手,带点乡下玩意送上门。

朱胖子兴许是被人瞧不起他不懂机械惯了,见秦于礼虚心求教,当真是来了兴趣,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瞎教,偏偏学生又聪明,随便提个问题都能把他难住,朱胖子皱着脸,又实在不愿意在秦于礼这个“乡下人徒弟”面前丢脸,就厚着脸皮去请教他老爹,这一来二去叫朱老爷子发现了端倪,于是秦于礼顺理成章出现在祝老爷子视线。

跟着朱老爷子考校了秦于礼几句,发现了个“好苗子”立马升起收徒弟的心来。

这年头不兴说啥徒弟,就管教学生,老师傅带学生,朱老爷子本就遗憾自家儿子不能继承自己的技术,现在阴差阳错,买了他书的人,天分不错人也勤快,朱老爷子这个老师当得很有成就感。

一来二去,秦于礼和朱家爷俩很熟悉了,等秦于礼说想试试帮别人跑车的事儿,朱老爷子亲自出面去说了一家。

这事儿倒是好说,都快过年了谁也不乐意去,就是让你帮着跑跑车呗,就这一趟,工作还捏在自己手里,不算啥事。

秦于礼在公社学了车,又跟着朱老爷子学了维修,算是赶鸭子上架也比一般的司机懂得多,路上要是遇上什么抛瞄啥的,他也能想办法解决。

那边同意了,给了二十块钱辛苦费,帮着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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