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楼寒只是沉声道:“你为何在此。”

封渊君也不回话,手中轻轻一点,便幻化出一片芥子空间,转瞬就将他和沈楼寒一起吞入其中。

封渊君的分神体并不只一具,所以即使半路突然杀出了个沈楼寒,他也表现得不紧不慢。这片芥子空间,其实是一件名为“六欲迷津”的法器。

既然名为迷津,空间内自然尽是迷宫幻境,将人心底的六欲尽数引出,从而摧毁神识。

“让我看看吧,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你这样一只稀有的纯血魔物,心甘情愿地藏起爪牙,藏在琼山里装成个无名小卒呢?”

封渊君的声音在六欲迷津中散开。

而沈楼寒只是抬起头,冷冷看了一眼迷幻斑驳的天空,说:“你做梦。”

他的心魔,他的欲念,是绝不可能与旁人分享的东西。

千秋峰客厢中的灯火刚熄灭,陆归雪离开不久后。

一直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的雪鹿,假装紧闭的眼睛终于试着睁开。他颤抖着掀开被子,将死死捏在掌心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块传音玉佩。

玉佩的传音一直没有断掉,陆归雪进来的时候,雪鹿下意识地把玉佩攥在手心,整个人都藏进了被子里。

他不敢让陆归雪知道。

“嘁。”传音玉佩的另一端传来一声嗤笑,卫临宸的声音从里面透出来,“你不会以为陆归雪是真心要救你吧?”

雪鹿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一来就让你身上见了血,陆归雪装得那么大度,实际上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嘛。”卫临宸的声音中尽是讥诮,“你还指望他真在这儿守着你吗?别做梦了,你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外人,他自然是转身就去陪自己徒弟了。”

雪鹿颤了一下,捂住了耳朵。

可卫临宸的话还是不停地往他耳朵里钻。

“陆归雪救不了你,他也根本没想救你,只不过是在别人面前做做样子罢了。我看着他拜入琼山,当年他要不是趋炎附势,攀附上了云澜仙尊,哪有后来的平步青云?现在又怎么可能以一介凡人之躯,稳稳坐在这长老的位子上?”

雪鹿终于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腿上的伤口许久,然后咬着唇说:“……别说了。”

卫临宸冷冰冰地笑了一声,也不再挑拨,直接说了句:“千秋峰上有阵法,你自己下来见我。否则等陆归雪演完了戏,你落回我手里,你知道后果的吧?”

玉佩的传音被掐断了。

雪鹿瑟缩了一下身体,周围黑暗一片,再也看不到那浅淡的月色。

他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出门,朝着卫临宸所说的地方走去。

卫临宸被千秋峰的阵法阻隔,显然陆归雪并不想让他进来,所以他站在千秋峰的山脚下,等着雪鹿出来,塞给了他一样东西。

黑色烟雾被困在透明的丹药中,一凑近便让人觉得冰冷无比。

一股以秘法凝练过的魔雾,比寻常魔气更加暴戾难驯,陆归雪如今一介凡人之躯,只要沾上了,魔雾便透入骨髓,侵蚀神智。

到时候,陆归雪恐怕连辩解都做不到了。

“天亮之前,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它弄到陆归雪身上。”卫临宸阴沉沉地看着雪鹿,又拿出另外几张符咒,“事成之后,去青玉莲台的中心,把破阵符放进阵眼。等到千秋峰的阵法暂停运转,我便带人上去。”

雪鹿没有说话,眼神空荡荡的,收起东西就转身离开了。

他一路回到客厢,将卫临宸给他的东西放在桌上,接着顺手点亮了灯火,却忽然觉得有些冷。

雪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窗户望出去,原本有阵法维持众多灯火的千秋峰,已经是漆黑一片,仿佛失去了生机。

他本能地往墙角退,却看到了一双灰紫色的眼睛。

“破阵符?还真是下了血本,不过已经用不上了。”

这是雪鹿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中。似乎又回到了曾经栖身的古镜中,无知无觉,无畏无惧。

陆归雪是被冻醒的。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团雾气从他口中被呼出来,可见屋里的温度低成了什么样子。

陆归雪立刻意识到,是千秋峰上的阵法出了问题。

沈楼寒并不在屋里,他去了哪儿?

陆归雪一边想,一边本能地摸了摸胳膊取暖,却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个东西。

是那枚护身符,那枚本已经碎成两半,被陆归雪收进暗格的护身符。

碎掉的痕迹已经消失,护身符完整地躺在陆归雪手里,中间隐约刻着一道黑色魔气。

遇到这样不正常的情况,陆归雪下意识地想把护身符扔出去,但他刚刚抬起手,就被反扣住了手腕,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刚帮花了些功夫帮你拼好,怎么又要丢掉。”

眼前男人的脸他虽然没见过,但一看这标志性的灰紫眼眸,陆归雪就明白了。

原本按陆归雪对人设的理解,封渊君不会为了个小小的护身符追到琼山来。因为这护身符用后即毁,不会再有下一次,就算追查也没什么意义,所以根本不会引起封渊君的兴趣。

陆归雪是真没想到,封渊君能这么闲得慌。

“你居然还能走神?”封渊君对陆归雪的表情显然不太满意,手上的力道也渐渐重了起来。

陆归雪感觉自己被用力一拉,整个人便撞上了墙壁,被扣住的手也被拉起抵在身侧。墙壁上的寒气沁透了皮肤,让他像跌进了冰窟一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归雪冷得有点受不了,虚弱的身体也在抗议,一时间难受得意识都不太清醒。再加上刚才脑袋不小心撞了一下,这会儿晕乎乎地下意识把身体往前靠,不想去挨那面冰冷的墙。

只是封渊君正好站在他身前,他这么一动,配上因为寒冷微微发颤的身体,落在封渊君眼里,倒像是害怕得在卖乖讨饶了。

封渊君灰紫色的眼眸一沉,嘴角蔓延出点儿玩味的笑。

这云澜的小徒弟可真有意思,明明身上修为全无,但不仅没有害怕的意识,还敢当着他的面走神。如今一被粗暴对待,却又微微颤着身子往他怀里凑。

就跟那恃宠而骄的雪白猫儿一样,平常端着性子爱搭不理,等主人一生气,还是会可怜兮兮地过来撒娇求饶。

这性子倒是很合他胃口,更何况,猫儿本身长得也极为好看。

封渊君自顾自地给陆归雪安了个人设,再低头看他的时候,便一时兴起地伸出手,像是摸猫儿那样,顺着陆归雪白皙的侧颈抚摸。

手下的皮肤很凉,像是润泽的玉质,让人舍不得松开。

封渊君的指尖继续往下,将领口拨散,触及到消瘦单薄的脊背——

一道金光羽刃刹那间贯穿了封渊君的手掌,魔族滚烫的血滴滴答答落在陆归雪背后,透出他颈下半寸皮肤上,一片淡淡地金色羽痕。

背后滚烫的触感让陆归雪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用力晃了晃头,这才看清封渊君的手放在他颈后,掌心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至于封渊君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把陆归雪生吞了一样。

陆归雪:“……”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是那道封印自己动的手。

陆归雪当然知道,当初云澜仙尊帮他处理魔气时,在颈后留下了一道封印。

问题是封渊君刚才干了些什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摸到那个位置去?那金色羽痕专治魔气,封渊君这不是等于凑上去给人打吗?

“你--!很好,很好……”封渊君大概是气狠了,反而笑了起来。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用鲜血淋漓的右手抚上陆归雪的脖子,在陆归雪耳边说:“云澜居然在你身上留他的标记,看来你们也不是什么正经师徒关系。你也不用反驳,我来的时候看到那只镜宠了,你们仙道中人玩儿起这些东西来,原来也跟魔界没什么区别。”

陆归雪听得满头雾水,不是很明白封渊君的脑回路到底飘到哪儿去了。

但他听到封渊君提起雪鹿,神情变了一下。

“你竟然还有心情去关心一只镜宠,我不过是随手将它打回了原型,没死。”封渊君在陆归雪的颈窝上摩挲,留下一道明显的指痕,凑近了低声道:“说起来你这副身子倒确实让人馋得紧。你说,我要是在这儿吃了你,云澜回来之后会不会气疯啊?”

陆归雪皱了一下眉,说:“你们纯血的魔物,不是不屑吃人的吗?”

封渊君一愣,随即低声笑着,抬手在陆归雪唇上轻轻抹了两下,说:“你这猫儿,不管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我承认,都取悦到我了。”

他手上的血还没干,半温热地附着在那浅淡的双唇上,仿佛开出一朵摄人心魄的红荼蘼。

血腥味儿在唇间蔓延开,陆归雪偏了下头,看到窗外似乎有许多人影在靠近。

陆归雪正在思考该怎么求救,然后他听见了一个令人讨厌的声音。

“陆归雪两年前便身染魔气,只是被掌门故意瞒了下来。如今终于败露,今日还请戒律堂的诸位做个见证。”

卫临宸见千秋峰上阵法已停,又试探了一下千秋峰上确实有魔气浮现,便以为是雪鹿按约定完成了任务。

于是按照计划叫来了戒律堂众人,准备将陆归雪“绳之以法”。

“……”陆归雪这回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求救了。

他收回视线,看见封渊君正半眯着那双灰紫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边笑,还一边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放倒在了床榻上。

“有人来了,你还不走?”陆归雪压低声音,原本是虚张声势的威吓。

结果封渊君脑子里想得显然是另一件事,他一点儿都不着急,反而欺身而上,挑眉道:“有别人来……你很紧张?那不是更好。”

正说着,这间房门突然被踢开了。

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卫临宸开门的瞬间险些被浓郁的魔气迷了眼,心中暗喜,看来效果比他计划得还要好。

不等魔气散去,卫临宸便冷笑道:“原来陆长老你早已堕入魔道,这些年想必没少跟魔族暗中勾结……啊——!”

卫临宸准备好的词还没说完,就被自己的惨叫声中断了。

封渊君听得不耐烦,一道黑影拂袖而出,正打在卫临宸胸口。直将他掀出门外,顺着台阶滚了好几阶,张口便吐出一口黑血。

“听到了吗?他们说,你与魔族暗、中、勾、结。”封渊君低下头,鼻尖几乎碰到陆归雪的脸上,笑得不怀好意,“你说呢?”

陆归雪没理他,而是看了一眼门外。

跟着卫临宸来的戒律堂弟子,冲进来之后皆是一愣,然后眼神统一地看向封渊君。

然后又纷纷神情恍惚地摇着头退了出去,边退还边喃喃自语:“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那怎么可能是魔主封渊君,再开一次门,一切就会正常了。”

陆归雪今天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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