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山这回虽然遭了一场乱,但云澜仙尊回来之后,便井井有条地恢复了往日秩序。

千秋峰上的阵法被重新布置好,甚至效果还加强了几分。陆归雪得以和往常一样,晒晒太阳养养鱼,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前些天云澜仙尊去了菩提寺,大概是想找同为金仙的珈蓝尊者,帮忙参悟参悟那块奇怪的石台。

陆归雪今日闲来无事,正躲在树荫下翻看《心决》,千秋峰上忽然来了两名弟子。

陆归雪收起书卷,从他们的衣服上看出,是戒律堂的人。

他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陆长老,您的徒弟沈楼寒出了些事情,堂主请您过去一趟。”戒律堂弟子的态度很客气,毕竟经过上次那件事,戒律堂的人对陆归雪都是又愧疚又钦佩。

“他出了什么事?”陆归雪脑海中飞快的回忆,却也想不出与之相关的剧情。

这个时间点上,沈楼寒怎么会和戒律堂扯上关系呢?若是平常小打小闹,都是闻道堂的先生来惩罚,根本用不上戒律堂出手。

“具体缘由尚不清楚,但沈楼寒在闻道堂突然出手伤了七八名弟子,其中一名弟子重伤,沈楼寒自己也昏了过去。”

陆归雪一听,这回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沈楼寒失控伤人的时间居然提前了!

按照原本剧情,沈楼寒十九岁的时候,魔族血脉会尝试侵蚀他现在的道体。其前兆就是沈楼寒会短暂失去身体控制权,在无意识状态下攻击身边的人。

可是这段剧情应该在明年啊,而且应该是沈楼寒去一处秘境历练的时候才会发生,怎么会现在就……

陆归雪也没时间多想,对戒律堂弟子说:“我这就随你们过去。” 

他到戒律堂时,一眼就看到沈楼寒手脚上都挂了镣铐,被锁在屏风后的床榻上。

即使沈楼寒已经昏迷过去,几个戒律堂弟子也看着他不敢松懈。

堂主见陆归雪来了,还叫人给他上了杯茶,说:“陆长老,坐。”

陆归雪这会儿哪有喝茶的心情,虽然按照原剧情,沈楼寒今天晚上才会被魔族血脉侵蚀。但现在剧情不仅提前,事发地也完全不同,陆归雪不得不担心,沈楼寒的魔血也会提前发作。

到时候大庭广众之下,陆归雪可就没法按原计划来了。

所以现在陆归雪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赶紧把沈楼寒带回千秋峰,到时候门一关,外人进不去看不到,他才好慢慢处理这件事。

陆归雪坐了下来,眼神却还一直落在沈楼寒身上,问道:“不知堂主准备如何处置?”

按照原本的剧情,沈楼寒出手伤人是在秘境中,被他打成重伤的那个弟子,没能及时得到治疗,以至于落下了终身残疾。

因此沈楼寒被罚得很重,戒鞭一百,流放天弃谷五年。

琼山天弃谷,说实话不是个人呆的地方。更何况被还要被戒鞭抽得皮开肉绽,灵力溃散?而且沈楼寒刚进天弃谷,就遇上了一次魔气爆发,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等他好不容易挨过了五年,结果刚出来没多久,他就被陆归雪拿去镇了魔狱。

即使是上辈子一心维护剧情的陆归雪,看着这一连串剧情也实在不忍心,所以在一些不太重要的地方,他还是悄悄放了点水。

比如沈楼寒流放天弃谷之前,那一百戒鞭陆归雪就替他挨了。

“按规矩,现在三十戒鞭是免不了的。”堂主沉吟道,“至于之后要流放天弃谷多久,那得看被他所伤的弟子,后续伤势如何了。”

陆归雪听到戒鞭从一百变降成了三十,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因为沈楼寒这次伤人是在琼山门内,所以肯定很快就被其它人拦下来了。也就是说,这次受伤的弟子,不会像上次伤得那么重,也能够及时被送去治疗。

陆归雪随即开口道:“堂主,那些受伤弟子治疗的花销,还有之后补偿损失,我都全部承担,请尽力为他们疗伤。至于那三十戒鞭,若我代为领罚后,能不能先让我带徒弟回千秋峰?”

堂主看着陆归雪,笑了笑:“治伤自然是尽全力,只是代为领罚……陆长老就是难为我了。这样吧,那三十戒鞭先记在这儿,陆长老先带人回去吧。”

虽然有些违例,但也算是戒律堂对陆归雪的一份歉意吧。

沈楼寒稍微恢复了点儿意识的时候,正好隔着一扇屏风,隐隐约约听见了陆归雪的声音。

他没能立刻睁开眼,身体像是被别的什么东西侵蚀着,暂时失去了控制。

上辈子沈楼寒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不过时间不太对,地点也不太对。大概是因为他提前试着唤醒了魔族血脉,并且总是在魔体和道体之间来回切换,所以才这具身体才提前失控了。

沈楼寒心间忽然涌上一阵透骨的疼。

他这场沉溺了几年的温柔梦境,终究是要被唤醒了。

上辈子的事情似乎还历历在目,他在秘境中重伤了琼山弟子,回到琼山当天便被流放天弃谷,此后五年,他再也没能见到陆归雪。

直到五年后,陆归雪再次出现的时候,却又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陆归雪在看到他凶戾的本性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容忍下去。当时没有立刻说出他魔族的身份,只是因为需要一只纯血魔物,去填补日渐扩大的魔狱裂隙。

大概从此之后,被骗也成了一种奢望。

沈楼寒又听到陆归雪的声音,这次那声音清晰了许多,能听得出他正在外面与戒律堂堂主交涉。

师尊在说什么?戒鞭……代为领罚……

沈楼寒脑海中刺疼了一下,他眼前忽然闪过一个不经意瞥见的场面。那是上辈子琼山陷落之后,他在陆归雪脊背上见过许多已经很淡的细长伤痕。

戒律堂的戒鞭从来都是特制,伤痕往往经年不消,为的就是留个教训,以免再犯。

若是当时鞭痕太多太深,即使过上十几年,几十年,也依然会留下痕迹。

当时沈楼寒似乎还狠狠抚摸过那些伤痕,在陆归雪耳边问,以师尊在琼山的身份地位,也不知犯下过什么大错,竟然让戒律堂打了这么多鞭?

那时候的陆归雪依旧沉默,那双孤雪般的眼眸像是看着他,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此时此刻,沈楼寒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骤停了一下。

他不是没见过戒律堂的刑规,但上辈子已经被恨意充满了胸腔,从未去想过……

——伤害同门,若致人重伤残疾,罚戒鞭一百,流放天弃谷五年。

对琼山来说,陆归雪从未犯过什么错,犯过错的是他沈楼寒。而陆归雪,替他受了这一百戒鞭,鲜血淋漓,却从来不曾问他要过报偿。

哪怕是后来被沈楼寒夺走了一切,陆归雪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为什么……不说呢?”有个声音在沈楼寒脑海中炸开,似乎有些迷茫,却又很快转变成冰冷而阴郁的语调,“不,不对,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弥补他做过的那些事。”

这声音沈楼寒曾经听过。

就在最开始,上辈子记忆涌入这具身体的时候,这个声音便在他耳边阴冷地说着,陆归雪只是在骗你,他从一开始就只想杀你。

沈楼寒忽然明白了,那东西,是随他重生而来的心魔。

是他两辈子加起来,心底最恐惧的荆棘,最刺痛的恨意,无可解脱。

沈楼寒的意识在短暂的清醒后,似乎又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本以为会像上辈子那样,被流放到漫天风雪的天弃谷。但目之所及,确实一片被月光柔柔笼罩的庭院。

沈楼寒的身上很热,像是所有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他眼前的画面仿佛也浮上了一层血红,模糊而眩晕,很久才勉强认出,这里好像是陆归雪卧室的后院,而他正被泡在一池温水中。

明明在水中,为什么还是这么热,这么渴。

仿佛全身的液体都被烧干了,沈楼寒本能地寻找着更加湿润冰凉的地方,他双眼依旧一片模糊,手中却忽然碰到了了什么东西。

湿润而柔滑,冰冰凉凉,像是沾染了花露的无暇美玉。

一片一片的纹路在掌心划过,这是……什么?

沈楼寒感觉到,有双熟悉而温柔的手捧住了他的脸颊,带着微凉的体温,将他几乎要沸腾的血液缓缓压下去了一些。

他听到那人轻唤他的名字。

“阿寒。”

温柔,却又固执,一遍又一遍。

直到沈楼寒的终于睁开眼睛,循着那声音望去。

那个瞬间,沈楼寒感觉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他看到陆归雪长发披散,落在水中的发尾蔓延着深海般的蓝色。

一身白衣也尽数被水沾湿,宽大的衣袖和衣摆漂浮在水中,遮不住水下那条泛着点点微光的鲛尾。

一条柔软冰凉,布满珠光鳞片,随着水流轻轻晃动的漂亮尾巴。

沈楼寒觉得自己一定是做了一场梦。

荒唐而又绮丽,让他忍不住放开了所有枷锁,只是顺从着本能,想要触摸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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