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说过,最合理,便最不合理。

于燕青出现在三起案发现场外,她杀了人,写下遗书,然后自杀,在她自杀的房间里,又发现了能证明她是凶手的证据。

这是最合理的圆环。

因为完美,所以不合理。

“但问题在于,你没有证据。”刑从连说。

你没有证据说,于燕青极度畏惧死亡,所以她不敢自杀,因为她已经死了。

“我确实没有证据,我甚至很确信,她是自杀死的。”林辰折起手中的信纸:“我只是很想知道,她是怎么克服本能,用刀子隔开自己的喉管的。”林辰静默了片刻,像是在寻找恰当的语句,“人总是畏惧死亡,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人类有极度复杂的自我保护机制。那么,突破人性、突破障碍,从来都不简单,除非这背后,有强大的动机支撑。”

“想死还不简单?”刑从连纳闷了,“不过你这么说,我忽然想到……刚才法医说,于燕青身上的伤口,有问题。”

“什么?”

“她身上的深浅不一、新旧不同,她应该很早就开始了自残行为,先在一些并不危险的地方划下小伤口,然后,伤口慢慢扩展到手腕,胸部和脖子附近……”刑从连顿了顿,“最后,她用刀割开了自己喉咙,但那时,她并没马上死亡,她还挣扎着,把刀插入心脏。”

刑从连说完,偷偷看了眼林辰。

林辰只是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屋内陷入难耐的静默,天色已快要再次黑透,终于,还是刑从连忍不住,再次开口。

“这说明什么?”他问。

林辰开始收拾地上的信纸,将那些信全数塞回信封:“这说明,她下定决心去死,态度之认真、意志之坚决,鲜为人见。”

林辰的回答很干脆很直白,任何一个看过现场的人,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许多人自杀,都是因为活着太过痛苦,生无可恋,而于燕青则好像只是单纯恋慕死亡的感觉。

如果她只是因为恋慕死亡的感觉而躺在尸体下面、而去杀人,似乎,也完全可以说通。

但所有的问题,依旧会回到最后那三个字上。

为什么?

林辰抹了抹脸,他确实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你说,人死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感觉?”林辰深吸了口气,问刑从连。

“试试不就知道了?”刑从连狡黠一笑。

———

自古以来,人们对死亡总是讳莫如深。

它太危险太恐怖,它代表了生命的终结,但偶尔,它也散发着迷人的色泽,诱人靠近。

刑从连带着林辰,站在华灯初上的马路边。

此时,风并不大,细雨中,路灯都带着迷离的光晕。

恰逢下班高峰,十字路口车水马龙,车辆裹挟雨水,呼啸而过,人声、喇叭声、发动机声,无数声音混作一团,令人头皮发麻。

“做好准备了吗?”刑从连问。

林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拽住,飞速冲向车流。。

他的衣角刚划过前灯,后退便又碰上车尾,偏偏刑从连力气巨大,令人无法挣脱,他只能被拖着无意识向前冲去。

肩膀生疼,奔跑却未停止,每一步都像踏足死亡,前一秒刚穿过这片车流,后一秒又有另一辆汽车碾压上来。耳边的轰鸣足以撕碎耳膜。风声彻耳,空气里像有一张张大手,将他们推入深渊。

纵身翻过隔离带,林辰差点一头栽倒在那排小松树里。

刑从连站在自行车道上大喘气,还紧紧握着林辰的手。

在两人身后,许多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离两人最近的是一辆奥迪车,司机降下车窗,破口大骂。

“宝贝儿,感觉怎么样?”刑从连笑得很坏,似乎没有任何恐惧。

林辰抽回手,抬头看向刑从连:“我现在,终于相信一件事……”

“什么事?”

“你真的有异国血统。”

———

作为战斗种族的后代,刑从连当然皮糙肉厚,可纵然他非常小心,林辰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伤了,左腿擦伤,腰际青了一大块,路都有些走不稳。

两人回学校时,于燕青的尸体已被运走,付郝也应召前来。

得知刑从连竟然带林辰去找死,付教授三步并作两步,一跃而起,抽了刑队长很重一记。

刑队长被抽得发懵,付教授打完人,就不管他了,反而拉着林辰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查看,言语和动作一样婆婆妈妈:“师兄你以后离这种人远点……”

“他不要命,你可再不能不要命了啊……”

“要不要先去医院啊,晚上你还是去我那住吧,万一伤口发炎,我还能照顾你……”

“你住学校宿舍把?”刑从连一听这话,很干脆地揭穿了付教授这个无产阶级。

“单人宿舍!”

“可你师兄这是要搬家,你那小宿舍也放不下你师兄的大沙盘吧。”

付郝为人单纯,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问题,他反而冲刑从连嚷嚷:“你那屋子也很小好嘛!”

刑从连嘿嘿一笑:“可我家有很多房子啊。”

“你哪的房子?”

“颜家巷啊。”

作为高级知识分子,付教授非常厌恶这种纯铜臭的对话。只是,文化人依旧拗不过流氓,因为刑队长是唯一的有车族。刑从连把大吉普停在颜家巷巷口,事情便已成定局。

眼前是古老的街道和街道旁粉墙黛瓦屋舍,驾驶座上的刑队长大手一挥,对林辰说:“挑吧,想住哪?”

后座上,付郝正在喝水,他握着矿泉水瓶轻轻颤抖,强忍着不把水洒出去。

“说得你好像把这条街都买下来了?”付教授嘲讽道。

“我看这里不错,就买下来了啊。”刑从连随口说着,非常理直气壮,令人无话可说。

乘着刑队长去后备箱搬行李的间隙,付郝赶紧扒住林辰,小声说:“师兄,我跟你讲,男人最好面子,你为人耿直,但千万别拆穿刑队长了。”

林辰很郑重地点头,表示理解。

最后,刑从连依旧把林辰的所有行李,搬回自己位于颜家巷六号的老屋。

理由也非常恰到好处:“其他房子都没打扫过,一起住还方便讨论案情。”

林辰与付郝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天已黑,老屋里没有太好的照明,刑从连在八仙桌上支了盏台灯,又端出三碗红烧牛肉面。

付教授已经无话可说,只能任命地吸面条。

刑从连还从抽屉里翻出火腿肠,一人分了一根,很是大气豪爽。

林辰撕开塑料包装,毫不嫌弃地咬下一口。

付郝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手里的塑料叉碎成了渣:“老刑你知不知道我们今天看了凶案现场,有多血腥多残酷,吃红烧牛肉面也就算了,火腿肠是怎么回事???”

“付教授不要嫌弃嘛,又不是碎尸案,火腿肠也没什么的嘛……”刑从连宽慰道。

付郝终于完全没胃口了。

雨又再次下了起来,一时间,老屋里只剩下雨打瓦片的清脆声响。

付郝撑着脑袋,看着林辰认真喝汤的侧脸,忽然开口:“师兄,我一直很不明白,于燕青既然暗恋你,给你写那么多信,但突然自杀是怎么回事?”他吸了吸鼻子,“她为什么不杀了你,然后再自杀啊。”

“你说什么?”林辰突然放下面碗,很严肃地看着付郝。

付教授一时不知自己说错那句话,他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他为什么不杀了你,然后再自杀啊……”

林辰看向刑从连,说:“这里有问题。”

刑从连点头,心想我当然知道这里有问题。

但在林辰灼灼的目光下,他只憋出了一个字:“啊?”

“如果是同一人犯下的案件,无论如何混乱,必然有内在秩序,我一直不明白,这些案件的内在秩序在哪里。”林辰顿了顿,对刑从连说:“麻烦给我找支笔来。”他对刑从连说。

纸笔被很快拿来,林辰推开了泡面碗,对付郝说:“你重复下案件过程。”

付郝脱口而出:“首先,是医院太平间发现已经死亡的患者穿戴整齐。随后,街上店铺里,出现了老人的尸体。然后,小公园里的青年从吊环上摔下。最后,于燕青自杀……”

付郝边说,林辰边写,最后,纸上出现了几个关键词。

尸体→呈现尸体→谋杀→自杀

这些关键词被箭头连起,形成了一个圆环。

付郝望着林辰写下的字,同样觉得似乎摸到了整件事情的核心,但又好像,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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