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7分,宏景鼓楼小区。

出门遛弯和跳广场舞的中老年人开始散场归家,成片红红绿绿的广场舞道具扫过刑从连的吉普车,街边的小地摊主也都开始收拾起来。

宏景警队副队长张平坐在吉普车里,观察着鼓楼小区3栋6层某层住户。

窗帘紧闭,灯还是暗的。

张平按住无线耳机,问:“老鼠,有动静没?”

代号为老鼠的警员正站在3栋楼下小卖部里,观察门口动静,两批回家的居民走完,整座小区树影幢幢,变得清冷寂静起来。

“目标尚未出现。”

“继续观察。”

“是。”

张平收回望远镜,看着坐在副驾驶位置抽烟的队长。晚上八点不到,他刚到家,还没抱着正在做作业的女儿,就被队长一个从家里调出,说是要准备开始抓捕嫌疑人。虽然不清楚在他下班回家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犯罪嫌疑人却从男人变成女人,从老师变成了学生,这令人有点摸不着头脑。更重要的是,队长只说暗中把人扣下,甚至连证据都不充分,这要是上级单位找人配合调查可能更合理点。他想了想,还是悄悄关了耳麦,忍不住和自己队长说两句悄悄话:“刑队,咱这人抓的是不是有点急了?”

“是急。”刑从连说。

“那要不再等等?”

“不能等。”

“这!”张平直接从仪表盘上掏了队长的烟,给自己也点了根,“老刑,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你给我透个底,这个叫沈恋的女人怎么危险了,你调的这人手,都快赶上抓悍匪的配置了。”

“你怎么这么麻烦,王朝上身了吧?”刑从连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按灭烟头。

刑从连也不是不能回答张平的问题,他只是还不清楚贸然实施抓捕是否真的正确,他单纯觉得沈恋这女人听名字就很危险,更不用说她很可能和查拉图制毒工厂有牵连。最关键的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他耳边一直回响着林辰刚才说的那些话,虽然他们还不清楚沈恋的作案动机和其中庞杂的枝蔓,但他们却通过捷径直接定位到了沈恋本人。从本质上来说,是用段万山生命换来的捷径,他们知道了凶手所不知道的信息,可以抢先将军,所以他绝不能让这条捷径白费。

晚上21:00整,沈恋依旧没有回家。

小区内外道路的人员都已基本清空,一只野猫嗖地钻入树丛,只要沈恋踏入包围圈,就绝不会有任何逃脱机会。

车厢内昏暗无比,充斥着烟味,刑从连翻了个身,看向手机。他想是否要给林辰打个电话,但不知道是不小心按到锁屏键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手机屏幕突然暗下。

刑从连伸手按灭车内顶灯,整个空间内只有王朝电脑屏幕的些微光源。

张平皱眉看他,像是觉得他怎么突然神经质起来。副队开始左右四望,刑从连也抬眼看去,道路尽头没有任何人影,所有警员都把守在关键位置,一切如常。

通讯器里些微沙沙声响起,张平开始询问道口情况,微风拂过树叶,远处有灯光亮起。

“那什么车,车上有人吗,快汇报。”张平问道。

通讯器那头只有一如先前的沙沙声,刑从连将□□上膛,毫不犹豫推门下车。就在这时,一辆通体纯黑的私家车很快朝他驶来,刑从连站在小路正中,视线扫向车内。

两秒后,司机恍然察觉异常,猛踩刹车,凄厉的刹车声划破夜空。

距离足够近,借着路灯和车灯,刑从连很清楚地看到司机在车内破口大骂,前后座都没有任何人,黑色皮椅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周围夜色再次变得沉静,刑从连如同观看默剧一般,看着司机在车内张牙舞爪。有两户人家关上阳台灯,路灯变成温柔轻纱,野猫横窜而过,风声再起,然后,响起了压抑的喘息声。

刑从连按住耳麦,才确认喘息声确实从他耳麦中出现的,仿佛是被扼住喉咙的野兽又或者是什么身中陷阱垂死的动物,那声音由粗到细,像钢刀刮过天灵盖,最后变得无比凄厉。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频道内杂音是谁!”

频道内传来张平焦急的询问声,现场卧底警员一个个报道,刑从连向张平比了个手势,让他把司机扣下,开始奔跑。

“老鼠在!”

“狮子在!”

刑从连跑过灌木丛和花坛,长风划过耳侧,道口的烧烤摊越发清晰。

“骆驼在!”

“野马在!”

烤肉的烟雾飘散而起,风扇呼啦啦将所有烟尘吹向夜空。喧闹声、欢笑声穿透夜色飘来,人们挥动啤酒疯狂笑闹,一切就像是最美好的城市夏夜。如果刑从连没有看到下一幕。

空间里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他如同走入绝对无声的真空环境。

烧烤摊老板从烤架上拽起一大串烤肉,铁签尖头散发森冷光芒,肉串缝隙中是烧得通红的铁棒。

下一刻,老板嘴上露出欣喜笑容,抓起铁串回头,要递给身边的客人。

在那双苍老皱皮的手伸出的那瞬,刑从连毫不犹豫地拔枪。

老板依旧保持抓起铁签的姿势,他手肘弯曲,手里所有铁签毫不犹豫扎向桌边男青年张开的嘴上。

枪声响起。

一蓬鲜血在夜空中溅射开,烤串四散,在空中划出各种凌乱弧线,最后落在地上。

“巷口异常、巷口发现异常,请求支援、请求支援!”耳麦中乱七八糟的声音再度响起,刑从连一把扯落耳机。

尖叫声刺破夜空,有男有女,凌乱脚步踩踏在地面粘腻的黑油和各种贝壳类生物的垃圾上,有人摔倒,但更多人都定在原地目瞪口呆看着烤架前令人震悚的画面。

“警方办案,无关人等离开现场、离开现场!”

把守道口另一侧的警员从远方冲来,他高声大喊,拼命冲烧烤摊里的食客挥手喊叫,刑从连视线扫过附近所有人脸庞,有人惊恐有人呆滞甚至有人脸上露出可怖的笑意,但所有人中,没有一张脸孔属于沈恋。

在他短暂搜寻嫌疑人的瞬间,没人注意到,差点被烧烤摊老板捅对穿的青年也回过神来。

青年目光中闪现出异样兴奋神采,仿佛血液中最野性的血统被猛地点燃,他双腿用力蹬地,猛地扑上烧烤摊老板。烤架倒坍,炭火滚落,两人在木炭中打滚。到处都是烤肉味和滋滋响起的灼烧声。然而在炭火中的两人却没有一人感受到疼痛,老板抓起一把烧红的木炭,青年猛地张开嘴,毫不犹豫向中年老板脸上咬去。

刺啦一声,大块血肉被撕扯下来。鲜血顺着青年洁白牙齿淌下,他依旧张着大嘴在笑,老板抓起炭火,塞入面前的血盆大口中,血液和碎裂的皮肉顺着他手腕淌下,还有被烫得半熟并且焦香扑鼻的甜美味道,老板望着自己的手,笑着咬了下去。

烟尘冲入夜空,倒下的风扇在水泥地上无力地转了两圈。

刑从连定立在原地,像是有什么人猛地冲他的脑子开了一枪,然而实际上并没有这回事,他只是觉得大脑中所有思维都被搅成一团,空气中不再是都市气息,而是雨林中腐烂腥臭的味道,一切血腥而原始,让人甚至连吐都吐不出来。

与青年同一桌的男生也站了起来,男生穿着烫金骷髅卫衣,他从地上拿起一块洁白碎瓷片,转过身,向角落里正在瑟瑟发抖的客人们走去。

横跨马路而来的警员猛地扑向骷髅卫衣男生,男生举起瓷片,死死抵在警员喉头。

刑从连再次开始奔跑,周围的风都变得滚烫灼热,他远远冲所有仍滞留在烧烤店附近的用力吼道:“走,赶紧走!”

呆若木鸡的客人再次叫出声,他们眼神里再次溢满惊恐,刑从连用最快速度奔跑,视线再次扫向扭打成一团的现场,还有20米、10米……

只见穿骷髅卫衣男生不知从哪里来的蛮力,竟然将警员推到在地,刑从连再次拔枪射击,子弹射中男生肩膀,鲜血霎时溢出,然而杀红眼的男生却恍若未觉。

就在刑从连要三度扣动扳机的刹那,瓷片已经狠狠扎入那位警员的喉头。

夜色在瓷片插丨入喉头的瞬间停顿下来,背景退去,溢满血色的画面却变得明亮,刑从连看到自己的同事艰难转头,看到他漆黑圆睁的眼睛,看到通红的血液顺着洁白瓷片喷出。

他看到那双属于年轻人的手还在拼命握紧瓷片,仿佛要将之捅得更深一些。

刑从连终于冲到两人面前,他一把扯开凶手,猛地踩住对方握紧瓷片的手,用力将人踢晕。然后迅速脱下外套,尽数覆盖在他同事喉头。

刑从连用力压紧手上衣物,然而鲜血如打开的水龙头般喷涌而出,转瞬将他的外套打湿:“坚持住,坚持住!听到没有!”

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躺在地上的警员却只是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缓缓闭上眼。

有人笑出声来,整片夜幕下的鼓楼小区,恍若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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