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景黑黢黢的,刑从连和苏凤子站在警局二楼的窗口,点了根烟,问:“你怎么来了?”

苏凤子单手插袋,另一只手撑在窗台上,像在随意张望夜景:“你这个开场白也真是客套,好歹你也得跟着林辰叫声师兄来听听。”

身边的人一直没回应,苏凤子转头看去,刑从连敛眉不语,脸色很黑,看着心情着实不好。

他只能很无奈地自己接下去:“苏师母被挂了电话,总觉得自己做错事,担心得不行,让我滚过来,看看能不能帮点什么忙。”

“老师如何?”

“啧,叫老师就叫这么顺溜。”苏凤子半调笑道,然后说,“不知道,老头子这把年纪了,生死有命。”

刑从连皱了皱眉,气氛再度尴尬而沉默下来。

苏凤子想开口说点什么,刑从连锋锐而略带自我嘲讽意味的目光扫视而来:“他知道你会来替他善后,所以才这么放心和沈恋对赌。”

聪明人就是这么麻烦,随便找借口也骗不过。不过考虑到刑从连的心情,苏凤子决定闭嘴。他扯了扯领带,将之松开一些,说:“行了,我要林辰和沈恋的谈判录像。”

“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刑从连说。

“连你都不可能什么都掌控在手,我又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苏凤子微笑着反问刑从连。

刑从连的面色又黑了一度,他也不再言语,而是很干脆掏出一副耳机递了出去,并将手机取出,架在窗台上,自己退了两步,靠在后墙上。

刑从连这么信任他,估计还是看在林辰面子上。苏凤子直接戴上耳机,点开视频,低头按下播放开始键。

空气中烟味刺鼻,看了一会,苏凤子就忍不住回头,问刑从连要了烟和打火机,并很忧愁地将卷烟夹在手里点着,深深吸了一口。

然后他回头对刑从连说:“答应我,他清醒以后,你对他悠着点。”

“你很确定他还能清醒?”刑从连把握住最关键的节点。

“他不会做没把握纯粹赌命的事情。沈恋很清楚,只有林辰活着、并且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才有得继续玩。所以啊,你看,你的林顾问用一个小小的技巧,就把他和沈恋的命运紧紧相连。”苏凤子回头看着屏幕,很欣赏地说道。

刑从连的烟已经抽完,此刻正用冷峻到极点的目光望着他,感受到身后的目光,苏凤子很无奈又回过头,耐心地给这位刚被恋人抛弃因此心情极度不爽的男人解释起来:“我真不是替林顾问狡辩,但和沈恋对赌,这是谈判中非常经典的小门槛技术,如果对方答应你一件小事,她就很容易答应你接下来继续提出的要求,他是为了接下来的布局考虑。”

“你觉得我在乎这些?”刑从连很干脆打断他,反问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有多机智多正确有多少苦衷和迫不得已,你觉得我在乎吗?”

刑从连的声音非常平静,带了点刚抽完烟后的沙哑,因此显得极端压抑,走廊内光线昏暗,苏凤子竟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那你在乎什么?”鬼使神差地,苏凤子这样问道。

刑从连微微垂首,眼皮轻抬,目光幽暗,就这么望着他。正当苏凤子以为刑从连不会回答时,却听对方说:“我在乎他。”

这句话完整意思是,就算他不在乎我,我也还是在乎他。

苏凤子呼吸一滞,他没想到刑从连竟如此直白干脆,想到整个谈判过程中刑从连一直保持克制究竟有多么艰难,他只能又深深吸了口烟,说:“这世界上的难事太多了,偏偏他遇上的又特别难一些。”

像在印证什么,他话音刚落,刑从连的手机铃声响起。

苏凤子看着屏幕上“慈济医院王医生”几个字,就瞬间明白了什么。

而刑从连反应更快。

刑警队长向前一步迅速接起手机,甚至还忘记通话连通他耳机的事实。

电话那头像是刑从连安排在医院的警员或者医生一类的人,很焦急地告知刑从连林辰发病后情况并不很好、第一套治疗方案失败一类的话。

刑从连只是很安静听着,有那么瞬间,显得无助而绝望。

苏凤子默默摘下耳机,刑从连也挂断了电话。

他们相对而立,刑从连先开口:“我要去医院。”

“那我去周瑞制药。”苏凤子转身,冲刑从连挥了挥手。

“周瑞?”

“你总不会真以为,我是听苏师母的话来帮忙的吧?”苏凤子回头笑道。

……

苏凤子要做什么,刑从连根本不在乎,他迅速驱车赶往慈济医院。

医院在宏景东南角,主要针对精神疾病和心理问题,是林辰在还保存理智时自己挑选的治疗地点。

夜深时,部分病人服药后沉沉睡去,也有人拒绝服药,在和幻觉、焦虑常人无法体验的精神折磨做着艰苦卓绝地斗争。

但林辰偏偏做着前者的选择,遭受着后者的痛苦。

病房中,两位医生正将束缚带穿过林辰身体,将剧烈挣扎的病人固定在病床上。

刑从连站在窗口位置,医院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因此他完全像在看默片,安静而虚幻。

诊疗帘半遮,室内昏暗,林辰的上半身完全被浅蓝色的医疗帘遮住,他看到一些朦胧的光影,林辰的脖颈痛苦地仰起,肩膀被迫按下,三指宽的束缚带压过林辰肩膀,将人死死固定在床上。

然后是手臂,束缚带毫不留情扣住林辰手肘、接下来是手腕,医生动作娴熟并且毫不留情。

林辰的手露在诊疗帘之外的位置,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他可以看到林辰的手,他实在太熟悉这双手。不过此刻,林辰手指扭曲成纠结的形状,完全无法自控,像是他此刻扭曲而痛苦的灵魂。

刑从连觉得自己能站在这里,也真是个奇迹。

医生拿出新的药剂,要给林辰注射。

大概是因为周围实在太过安静,在某些时刻,他觉得自己灵魂分裂成两个人或者很多人。

他的某一部分冲进病房,疯狂地把里面所有人赶出病房,按住林辰并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像电视剧中每个绝望而深情的男人都会做的那样。然而他的另一部分却在不同空间中,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样的场景,他曾经也经历过一次。

那好像是在硝烟弥漫的雨林,空气里满是腐朽腥臭的气味,林辰站在死亡线上,他竭力想把林辰拉回来。

他把林辰搂在怀里,很明确地威胁过林辰,如果下次他再将自己安危置于他人之后,他一定会用一根链子把林辰锁起来,让林辰再也不用想走出门一步。

他好像还记得那时林辰说想他,大概是类似的话,哄得他既觉甜蜜又感心酸。

然后呢,然后他发现,当再发生类似事情时,他所谓的威胁根本对林辰起不了任何作用,林辰依旧会慷慨大义、挺身而出,但极端残酷地留他再次经历这种痛苦和无能为力的时刻。

这样的时刻曾经有过,之后也一定还会再有。

有那么一瞬间,刑从连总觉得有人在对他说,你是不是和林辰分手比较好?他那么要强,不需要你保护,你的存在对他来说都是拖累。

那一定是属于他人格中最痛苦部分的真实声音,但也有可能是因为病房门打开,医生进出打开了一会,他耳畔产生的幻听。

总之在这短暂的时空中,在这间病房门口,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完全不真实。

他还听见林辰了属于的声音,他从不知道林辰还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那种高频的嘶吼甚至已完全不能属于人类,像把声带完整劈开再胡乱拼接而成,含混不清。可他仍旧能勉强分析出林辰是在用极端凄厉的嗓音在喊“滚开”一类的句子。

林辰的手拼命乱挥,像要从病床上挣脱开来,但医生手里的注射器却还是强硬并不容拒绝地扎上了林辰手臂,针头深入、液体推进,病床上挣扎的身影逐渐平静下来。

医生推门出来,像要和他说什么话,可他只能勉强看到嘴唇开合,却完全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

他这才回忆起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大约几个小时前,他们从周瑞大楼出来的时候,红霞已经褪得看不清颜色,天边只剩下朦胧一线光。

林辰躺在急救车上,他要求和他单独呆一会儿。

他的下属们都以为林辰大概要向他汇报什么隐秘消息或者做最后交代,但只有他清楚,那是属于林辰对他歉疚和想要弥补的时刻。

林辰坐在车里,拉着他的手,用温柔而眷恋的语气对他说:“非常对不起,不管怎样,你得陪我一起走过去。我也需要和普通病人一样接受治疗,看看常规精神类药物是否对这种药物导致的精神错乱有效,你要好好工作,把事情解决好,也得记得来看我。”

这句话没有任何问题,理智而清晰。

如果不是急救车车窗没有贴反光膜,他相信那个瞬间林辰一定会吻他。

而他就这么看着林辰,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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