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艾,艾大哥,你在干嘛?”麦涛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茫然地盯着艾莲。

艾莲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夜空,忽然饶有兴趣地瞅了瞅麦涛,“嗯?我在吟诗啊,你看不出来吗?”

“啊,可是一点都不合辙押韵。”

“这是西方的诗歌,我大致记得一些,讲死神与女士的对话,很有趣,大概十几段吧,只有死神的话,女士一句也没有回答。”

“因为她已经死了?”

“也许吧,或者只是诗歌的表现形式而已,这样的歌谣,在文艺复兴时期有很多,不过我都记不太清了。这一首曾多次提到女士的目光应该放在死神的身上,鉴于这一点,粘住死者眼皮的事情,也并不难理解。”

麦涛可不觉得这与现实凶手有什么联系,他戏虐地反问了一句:“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一个有文学家背景的连环杀手?”

艾莲不介意他的调侃,笑了笑,说:“谁说得准呢?当然,现在通过互联网,人们可以轻易地看到这类文学作品。我记得后面还有这么一段:嘘,请你不要出声/根本没有时间做这无谓的挣扎/你的财富、华服、钱币和珠宝/你的房屋和土地/必将受到新主人的照耀。”

“这段倒是很有意思,受害者的财物都被凶手带走了,新的主人,那是否意味着……”麦涛愣住了,他记得在尸体检验中,曾经提到受害者的钥匙,包括车钥匙、家门钥匙等等,全都不见了。莫非杀死他们并不算完,凶手还要继续剥夺他们的财物和灵魂?

两人没有再得出什么一致的结论,麦涛告辞回了家。他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了,已经偏离出了对案件本身的关注,就像艾莲曾经说过的,你可以从各式各样的材料中获得灵感,但你真正要关注的,却是凶手和受害人本身。

麦涛心知肚明,却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

回到家,拖着旅途和这天的忙碌与疲惫,麦涛坐在电脑前面,通过互联网查找资料。

与眼皮相关的材料不少,多与巫术有关。

例如,当一个达雅克族的巫师被请来治病时,他会先躺下来装死,于是他被当作一具尸体用席子裹起来,抬到屋外的地上。大约一个钟头后,另一位巫师解开席子,把这个装死的人救活过来,而在他复生的同时,病人也似乎得到了康复。

网络上并没有关于这种巫术的详细解释,只有一个细节是值得注意的。装死的巫师,是睁着双眼的。因为他不是真的死掉的,这关系到错综复杂的对神的崇拜,因为真正可以做到死后复生的,只有神灵本身。

装死的人必须保持一动不动,眼睛要一眨不眨,这时候,他需要借助某种草药的汁液,因为它具有粘性,可以粘住自己的眼皮……

麦涛看着看着,越来越困,他洗了好几次脸,可眼皮还是越来越重……

忽然,房门咔哒响了一声。

麦涛一激灵站了起来,从卧室里缓慢地向房门走去。

父母过世之后,他依然住在老房子里。房间重新粉刷过墙壁,现在是四白落地,空荡荡甚至有些回音。

“谁呀?”他轻轻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他看到门把手转动了一下。

麦涛抄起靠在墙边的拖把,举在手上,摒住呼吸,一步步地往前挪动。

把手又转动了一下。

麦涛战战兢兢地把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还好,没有再转动。他猛地一把拉开门,举起拖把刷地砸了出去。

门外没有人!是错觉吗?

麦涛擦了擦汗,紧张的神经缓和了。刚想关门,门外忽地转出来两个人:女人穿着套装,男人穿着西服,两个人惨白的面孔直对着他,他们的眼睛睁得特别大,空洞又无神,眼皮似乎被粘住了,看不见睫毛。

两个脑袋挤着,好像是争相想让麦涛看清自己的模样。

“啊!”麦涛一声大喊,睁开了眼。

电脑显示器上,沾着些留下来的汗水,他整个后背都湿了。

是,是个梦吗?

猛然间,急促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

他看了门口一眼,确定门锁得挺好,这才接了电话,身上的鸡皮疙瘩依然出了一层又一层。

“你在哪儿?”还不等他说话,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

“在家。”麦涛的嗓子有些干涩。

“回家了还不给我打电话?算了,没关系。你还好吧?声音听起来很疲倦。”

“还好,我洗过澡啦。”麦涛这才听出来是自己的女友,想了想,没敢关灯,斜靠在床上,“现在几点了?”

“11点多了,我没吵你休息吧?”

“没关系,我还没睡,倒是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吧。”

“我哪儿睡得着啊,爸爸没回家,你又没来电话。”

“对不起,我太累了,刚才趴了一会儿。”

“别道歉,你没事就好。唉,给我讲个故事吧,我睡不着。”

鬼故事要听吗?大概刚才惊吓的劲头还没过去,麦涛想起来的全是鬼故事。

麦涛躺着,可眼神一直越过卧室门,看着客厅的房门。

这滋味可真不好受!灯开着,亮堂堂的,麦涛却一直看着,哦,还不如说是一直等着,好像要出现什么妖魔鬼怪。算了吧!麦涛一骨碌爬起来,把灯关上。

爱谁谁吧!反正老子也豁出去了!

关了灯,黑乎乎的一片,反而好了一些。麦涛重新躺下,拿薄被子蒙着头。

“你在干嘛呢?一直没说话。”安心在电话那边问。

“关灯,上床。”

“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行,你要听什么样的?”

“可爱一点的。”

可爱……我的天!可爱?眼下麦涛的心境与可爱实在是挨不着边。唉,没法子,胡说八道吧。

“好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住着许多小动物的大森林。小动物们都会说话,嗯,就跟人类一样。在这个森林里呢,有一所学校,好多小动物都在里面上学。不过小动物的世界也和我们的差不多,也有犯罪事件啊。于是,有一只特别聪明的小母兔子,她自称名侦探兔美,就总是担负起破案的重任。这一次,有个小母猫,叫做喵美,哭着跑过来说,不好啦,有人跟踪我啊,还留下很下流的犯罪预告呀。只见上面写着,喵美,回家的路上,我要偷你的内裤……”

这是可爱的故事吗?分明很黄很暴力!

不过这个故事也没能讲完,麦涛的眼皮越来越重,渐渐的,嘴皮子也不受控制了,又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传出呼声。

也不知道这是谁哄着谁睡觉,反正麦涛先睡着了。

这一夜还好,起码没再做什么噩梦,也许是他太累了,一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天光大亮。

麦涛迷迷糊糊地睁眼,觉得脖子下面很硌,咦?这是啥东西?转头一看,是一只手。

嗯,这不是我的手,那这是谁的手啊?

麦涛很纳闷,用左手去摸摸,没有感觉。冷冰冰、硬邦邦的一只手。

他一哆嗦,赶紧坐起来,再一瞧,原来就是自己的右手,可能在脑袋下面枕了一夜,早就失去了知觉。

半个膀子麻酥酥,使不上劲。麦涛用左手勉强洗了一把脸,刷了刷牙,看看表,妈呀,都9点了。

费了半天劲,他总算穿上了衣服,慌慌张张地跑下楼。

原本约定好的,麦涛有辆小排量汽车,先去接艾莲,然后一同去警队,可右手哆哆嗦嗦使不上劲,最后变成了他打车去找艾莲,让人家送他上班……

一路上,艾莲时不时拿他的右手开玩笑,弄得他很不好意思。活动了半天,胳膊总算是有点知觉了。

赶到警察局,麦涛让艾莲先在队长办公室里等着,自己一溜小跑,冲向会议室。

会议室里人头攒动,就等着他一个人了。

刘队长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本来,麦涛来警队,就引起了不少人的质疑。虽然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麦涛也立了不少功,却并不足以平复人们的议论。同在单位里,完成一件工作,做起来容易,可人人都出了力,谁的功劳更大呢?

这里面,还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问题:犯罪心理学,并不能帮助警方直接锁定嫌疑犯。通常,这门科学可以有效地缩小人群,确定排查范围,提供常见的分析,如,凶手为男性,20到35岁;他可能居住在哪里,从事着什么样的工作,是上流社会人士,还是临时工;他如何挑选对象,通常在何种条件下作案,等等。

然而这些分析,并不是将凶手直接地指证出来。

于是,真正破案,依靠的还是训练有素的刑警和侦查员。麦涛不懂得用枪,而且连基本的审讯手法都不会,只是站在这里指挥,也难怪总有些人不服气。

想当年,诸葛亮最初辅佐刘备时,关羽和张飞是要看笑话的,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麦涛。

因此,表面上看,犯罪心理师这个职业神神秘秘,又无限风光,其中滋味,却只有当事人才能够明白。麦涛处处小心,以避免惹闲话,不料今天迟到了。

麦涛的迟到,站在刘队长的立场上,更有些难堪。自己既是麦涛的领导,又是他的准岳父。刑警队里,各个都是侦查的一把好手,这些事更是没有秘密可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麦涛犯了错,刘队长却不好帮忙说话。

刘队长一脸严肃,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麦涛,他喜欢这个年轻人,不由地会心一笑,可马上收敛了,义正言辞地说:“怎么回事?也不看看都几点了!”

麦涛吐了吐舌头,没言声,乖乖地拉了把椅子坐下了。

人群中窃窃私语,有人小声说了句:“驸马爷可算是赏脸来了。”

声音虽小,周围可都是听到了,引发了一阵不太客气的讪笑。

说话的人是女性,40岁上下,名叫薛蓉蓉。别瞧她的名字很女性化,模样也长得挺好看,可眉眼之间,露出一股咄咄逼人的英气。她30岁入队,短短的10年时间,便爬上了分队长的职务。她为人干练,有冲劲,目光敏锐,嫌疑犯很少能逃过她的火眼金睛。不过从性格上说,可能是她过于男人气了,起先有个丈夫,没两年就离了婚。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更是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是个人人敬而远之的女强人。

不苟言笑的薛蓉蓉分队长,早就有些看不惯爱开玩笑的麦涛,这次的杀人案又是由她全权负责,多少有点冤家路窄的意思。说起来,刘队长不可能不知道手下这两人有些不对付,却还是安排他们在一起共事,也许是刻意锻炼麦涛吧。

麦涛来晚了,薛蓉蓉自然而然地说了句不中听的话。当然,开会不是私人争斗。笑过了,她也就不出声了。

刘队长睁只眼闭只眼,咳嗽了一声,“好了,我们开会。”

本次会议,是专门围绕近日连续抢劫杀人案的召开碰头会,因此大家开门见山。

各部门的负责人,首先交换了自己的意见。

当然,对于有习惯性思维的众位警官来说,抢劫杀人这个名头是没有问题的。确实抢劫了,也确实杀人了,这事情毋庸置疑,不过其中总有蹊跷。

首先,抢劫来的东西,不知道出手的途径是什么。这几日,不仅是西直门等地已经被严格排查,互联网上,警方也派人注意,没有发现疑似用品出手。此案的凶手与平时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劫匪是不同的,那类人往往为了获利,都尽快将财物出手。

其次,凶手的犯罪模式没有变化,但杀人手段却越来越精确。他自制了凶器,而不像过去的案子,凶手顶多是用些榔头、扳手之类的。这展现出了杀手与众不同的计划性和执行性,凶手的成熟与精明也是前所未有的。

再者,案发的时间与地点,与夜深人静这样的词汇也是格格不入。凶手的胆子很大,且下手干净利落,一击得手,逃之夭夭,竟然找不到目击者。可见此人能够很轻易地潜藏在人群之中,并不引人注意。

碰头会开了半天,竟然是毫无收获。

警队中也有些人与麦涛的关系不错,此刻便将视线投在他身上,想听听这个年轻人有什么高见。

别瞧麦涛平时嘻嘻哈哈的,有些玩世不恭,可开会的时候,却是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像尊雕像似的。别人看他,他也没什么反应。

除非队长发话,不然他是不会说出自己想法的。

想想自己的模样,麦涛也觉得好笑,嗯,这还是受了凶手的启发呢,就当作是拿胶水把自己的嘴巴粘上了!

果然,众人发言完毕,刘队长瞧了瞧麦涛:“麦涛,你有什么看法。”

这命令一下,麦涛打开了话匣子,滔滔江水般的不绝于耳,

“队长,各位前辈,”他总是这样很有礼貌地打招呼,“那我就说说自己的拙见了。”

支持他的人,认为这是当仁不让;质疑他的人,觉得他总爱自我表现。

“凶手为男性,感觉和常人不同,不懂得后悔,不知道放弃。他对上层社会人士、富人和白领存在很强烈的仇恨。这从他总是选择有身份的人下手,就可以看出来。以凶手作案的计划性和胆大程度,他应该在30岁至45岁之间,强壮,有极强的自我控制力……”

话还没说完,薛蓉蓉便插嘴,提出反对意见,“按照你的说法,如果凶手有仇富心理,那么他为什么不选择更富有的人下手呢?从第二被害人身上,我可看不出他有钱。”

第二被害人,就是昨晚遇害的杨瑞星。由于现场没有发现证件,附近居民也不认识,警方还不确定他的身份。

薛蓉蓉本以为麦涛会立刻反驳,没想到他只是笑笑,“薛队长问得对,关于这个问题,我还没弄清楚。”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凭空挥了拳头,对方却只是笑笑,并不把她当作对手,薛蓉蓉反倒吃了哑巴亏,没再说话。

“为什么不对富翁,而是只对公司部门领导下手,现在还是个未解之谜。不过这同时也给了我一个提示,凶手看上的,并不只是钱。从陶晓薇一案中就可以看出,她的提包里有车钥匙,而拿到钥匙的凶手,却并没有把车子开走,所以……”

“那也许是因为他不会开车。”又有人质疑。

“对,这当然也是一种可能。甚至是他可能担心,车子太过招摇,让自己被抓住。但是有一个有趣的事情是,陶晓薇的工作证尚在,可第二受害者的工作证却不在了。这很奇怪,从公司离开之后,被害人还穿着工作用的黑西服,那么他的胸卡很可能也在身上。但是凶手却把它拿走了。我的意思是,凶手不仅带走了财物,也顺便带走了死者的身份。”

这一番话,出自艾莲的提醒。

虽然那首翻译过来的欧洲诗歌,并不好听,但是其中有这样的几句:“你的财富、华服、钱币和珠宝,你的房屋和土地,必将受到新主人的照耀。”

在歌谣里,这个新主人也许是死神,但在本案中,倒是与凶手的所作所为有些贴切。

值得注意的是,“照耀”这个词,格外刺眼。

因此,麦涛才大胆地推断:凶手要的,并不是富人的财富;也许他真正的目的,是死者的身份!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像开了锅,沸沸扬扬。

一个人,又如何获得别人的身份呢?凶手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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