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学生的,常常害怕被叫进老师的办公室。知道自己做的坏事,已经被人知道了,可还总要装傻。

老师在那里一坐,也不急着搭理你,先问你一个开头,然后忙自己的,一会儿判判卷子,一会儿接待一下其他来访的同学。你跟一个木头似的戳在那里,任人观瞻,还不收门票,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问题总是那几个:

“你中午出去抽烟了吧?”

“卷子给你家长看了吗?你这签名是假的吧?”

“上个礼拜,××丢东西,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其实这点事,根本算不上什么,打个电话,找几个同学问一问,就水落石出了。

可是,老师们偏偏要这个劲头,挤兑挤兑你,给你些压力,让你自己就把事情给招出来。过去的衙门里审案子,动不动就大刑伺候。现在根本不用费那些事,几条罪证,几件证据给你往这儿一摆,小黑屋里一关,你自己看招不招吧!

挺不住了,你就招;铁嘴钢牙没有关系,咱们法庭上见。

审问学生,往往比这还要简单得多。老师二郎腿一翘,你这傻冒似的站着。一个下午,不用屈打,也能成招。

现在生活之中,总有那么几种工作,是以审人为乐趣的。

头一样,就是上面提到的老师。而且名正言顺,为了更多孩子的安全,坏孩子们自然就过不上好日子了。

再有一种,就是公司里从事人事工作的同志们,特别是负责招聘工作的。求职的人众多,能入职的却是凤毛麟角。面试的时候,招聘人员把档案往面前一摊,多数还没有看过,看过的也未必记得。他假惺惺地问这问那,应聘者得小心翼翼地作答,生怕说错了。太张扬了,他说你性格不稳;太谨慎了,他说你不够活跃,反正,你的生平阅历非得让他品头论足。

还有一种,那就是各级领导,也不管是公司里的,还是政府里的。一言以蔽之,官大一级压死人。

最后一种,才是警察。其实警察审人的频率,远没有前面三种高,并且自己还得小心翼翼的,免得弄出了丑闻。

赵汉卿,身为第二种和第三种人的合体,平时审惯了人,如今自己落个被审问的下场,说来也奇怪,一天下来,他居然心平气和,慢慢地习惯了。

他是怡然自乐,警方反而忙得不可开交。麦涛说了大话,钟颖是谁,问来问去,居然没人知道。

麦涛猛地醒悟过来,知道钟颖是谁的人,只怕都已经死了!

陶晓薇、杨瑞星、续建国,他们都死了;唯有一个活着的赵汉卿,还死不开口。

从上午忙到下午,徒劳无功,刘队长不得已做出了个决定,把赵汉卿移交检察机关。

现在已是8月底,第二天,麦涛所在的学校就要返校了,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单,他还没有登。想了想,这案子大约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吧?他还得回去忙着开学呢。

晚上,安心约他吃饭。

麦涛夜里没怎么睡好,挺大两个黑眼圈,有点无精打采的。

安心看着心疼,席间趁机对他劝说:“咱俩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呀?”这本就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安心醉翁之意不在酒,“你看,咱们是不是也该买房子了。你别着急,先听我说,我这里存了些钱,老爸老妈肯定也会支援咱们不少,你呢,别操心,买房子的事情,咱们先去看看。合适的话呢,我手里的钱,加上爸妈给的,首付肯定没问题。你的钱先别动,回头装修买家具什么的,再从你这儿出点。每月的月供,以咱俩的收入,还起来一点都不困难。你看行吗?”

麦涛能说不行吗?他想了想,也明白安心的用意。该买房子了,该拾掇拾掇自己的小家了,该考虑婚姻大事了。换一个说法,他也不能这么忙了,不能夜不归宿了——他这犯罪心理师,该放手了!

“好吧,听你的。”麦涛应允下来,喝了一大口酒,小脸通红。

“那就行,”安心接着说,“你那犯罪心理师的工作呢,我跟老爸说说,放一段时间的假,反正……”她差点说错了话,本想说反正没了你,警察也不是不能办案,可麦涛自尊心极高,安心怕伤了他的心,话到嘴边,一转,“反正……咱俩的事忙完了,你要是还愿意,就再回去干,行吗?”

行呗!乐意不乐意,也就这么着吧。

见麦涛满口答应下来,安心也挺安心的。“来,我陪你喝点,案子办完了,咱们庆祝庆祝。”说完,她拿起麦涛的酒杯,仰脖一饮而尽,随后很大度地说:“这案子,又没少麻烦人家艾大哥吧,回头你去谢谢人家。今天就别去了,你在家好好睡一觉吧!”

吃喝了一阵子,约摸晚上9点,俩人晃晃荡荡地走出来。

安心挽着麦涛的胳膊,头靠着他的肩膀,沿路往回走。

对未来的筹划,总是美好的。小两口你一言我一语,聊着买房装修的事儿,麦涛的心情慢慢转好。当然,真的装修起来,少不了比给警方帮忙更劳神。好在他是大学里的讲师,平时工作很轻松。

走着走着,两人的视线落在路边一堆沙子上。沙堆上面,盖着常用的绿色网子,在网子的中间,趴着一条灰不溜秋的小狗。

这狗看不出本来的毛色,从模样上来判断,像是京巴和什么的串种。它瞪着一双无神的恐惧的眼睛,耷拉着耳朵,惨兮兮地趴在那里。

麦涛很快明白过来,天气太热,它趴在沙堆上是在乘凉。

走近了一看,狗的皮毛很脏,还有些斑斑驳驳的伤痕,也不像是人打的,应该是长了一块一块的癞。

俩人在这狗狗面前停住了,它发出悲哀的呜呜声。

安心是个心软的人,止不住骂了句:“它主人真够残忍的,说不要就扔了,这小家伙没人照看,活不了多久。”

麦涛咂咂嘴:“别说了,咱也养不了它。”他想起艾莲说的话来,天底下流浪狗那么多,自己也收养不过来,看见了,可怜它,就给它买点吃的,“安心,你身上有零钱吗?”

“有,你要多少?”

“几块钱就行,我去给这小家伙买点吃的。”

麦涛到路边的小店里买了两根火腿肠,有些笨手笨脚地,拿牙咬着撕开了,递在小狗面前。

不料,那狗狗只是抬着鼻子闻了闻,并不去吃。

安心咯咯地笑起来,“真笨,你吓着它了,我来。”

可是安心也没能做得更好,狗狗只是摇了摇尾巴,还是不吃。

“是不是这火腿肠太次了,它不爱吃?”

不至于吧?麦涛有心辩解,它应该饿了很久吧?没说什么,他们到远一点的超市,买了一罐午餐肉。

盖子掀开,午餐肉的香气就直窜出来,麦涛闻着都心旷神怡,这回应该没问题了。

“来,乖乖,快吃。”安心蹲下来,可狗狗仍旧只是闻闻,就把脑袋扭开了。

这是啥意思?午餐肉还不好吃吗?

安心纳闷,嘴里不高兴地哼哼着:“不许这么挑食,你要是再这样,就会饿死的。”

也不知道狗狗听懂了没有,勉勉强强站了起来,直打晃,往远处走了几步。

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看他们,在相距五六米的地方,狗狗卧下了。

安心还不死心,贱巴巴地拿着罐头,猫着腰跟了上去,“来来,吃一口,很多钱买的呢。”

狗狗大概是觉得很烦,又往远处走了走。

安心还想跟上去,被麦涛拦住了,“唉,别喂了。这狗被遗弃的时间看来不短了,对人类已经绝望了,也许自己也知道死期不远了,放弃了吧。”

“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可事实大概就是这样,绝望了,就不必再做出什么挣扎了。

听天由命吧,人早晚都得有一死。麦涛悲从中来,拉着安心走了。

罐头扔在那里,安心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狗狗也在看他们,神色里全是悲伤。

麦涛送安心回家,两人在楼下,拥吻了一阵。

“回去吧!”麦涛说,“我也回家休息,明天要开课了。”

“唔,那你打车走吧,看你累的,都精神恍惚了。”

两人依依告别。目送安心上了楼,麦涛拦下一辆车子,“带我去天堂苑。”他吩咐司机。

人,其实也像那条狗狗一样,绝望了,就死心了,也就不必反抗什么了,听天由命吧!

过了晚上9点,艾莲在家中刚刚洗过了澡,电话就响了起来。

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接听电话:“麦涛呀,怎么了?对,我在家,你一会儿过来?好的,没有问题。要喝点什么吗?”

“不要了,我已经喝了不少了。这次来,是有件事情求您帮忙。本案的凶手,是被人陷害的,我想让您帮忙分析分析,怎么给他翻供。”

“翻供?”艾莲听了直想笑,“兄弟,你是站在哪头的?”

“我站在真相这一边。”

“好吧,没问题,来了再说吧。”

麦涛合上电话,若有所思。

这件事,除了艾莲,谁也帮不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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