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珉鸥的事务所自去年声名鹊起,开年来生意火爆,指名要他代理的官司数不胜数,他自然不可能全部接下,精挑细选,挑中一起感兴趣的,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

而几乎是同时的,我也忙了起来。

典当这行,学要杂且精,并非靠一朝一夕就能达成,对珠宝、钟表、名牌包的识别能力,这些都是基础,需要不断学习积累。时代不会退后,只会前进,无法迎头追上,便只能被远远抛下。

我现在事业感情都比较圆满,业余时间也没什么事做,就想将宝石学证书考一下,丰富一下自己的学识。忙忙碌碌两个月,与盛珉鸥虽说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两人各忙各的,鲜少有遇上的时候,他回来我睡了,他走时我还没醒,竟也过出了异地恋的错觉。

好不容易等我把试考完,走出考场那瞬间,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手机掏出来一看,与盛珉鸥的短信往来停留在三天前。

最后一条是他问我考试时间,而我没回他。

我当下心里就有些不妙。

这种“不妙”说不太清楚,介于某种直觉与危机感之间,玄而又玄,不可言说。

我先是试探性地发了条短信,询问盛珉鸥在做什么,等了十分钟没回应,于是我又发了条信息问吴伊,他们是不是在开会。

【没有啊,不过老师在会客,你找他吗?】

吴伊回得倒是很快。

考试地点离市区不远,我打了辆车,直接去了锦上事务所。

吴伊正与前台说笑,见我来了,有些诧异,下意识往盛珉鸥办公室看了几眼。

我冲前台打了声招呼,也去看盛珉鸥办公室,见里面还有人在,转而去了会客室等待。

坐下没多久,吴伊贼头贼脑进来,压低声音道:“你知道老师在和谁会面吗?”

我见他奇奇怪怪的,满心狐疑:“我哥和谁在会面?”

“这次案子的委托人,十六岁天才美少女乔蕾。”

我眉梢微挑:“……所以?”

话题度高的案子,关注的人更多,争议也更大,这对盛珉鸥似乎是一种另类的挑战,是他为数不多的人生乐趣之一。

这次的案子便是如此,委托人乔蕾可以说是媒体最喜欢的那类取材对象,美貌、年轻、富有、智商奇高。虽说才十六岁,但她早已修完大学所有学分,并且创立了自己的软件公司,年纪轻轻便身价上亿。

这样一个天之骄子,行走的“领居家的孩子”,本应该继续照着自己的马丽苏剧本顺风顺水过此一生,但却因为有对不省心的父母,不得不走上了打官司维权之路。

乔蕾由于未成年,她的资产还需父母进行打理,而她父母相较于她的非凡,只能说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他们目光短浅,见钱眼开,背着女儿,被人三言两语哄骗卖出了公司大量股权,等到乔蕾发现为时已晚,公司不再由她全权掌控。

眼见心血付之东流,乔蕾只能以侵犯未成年个人财产权为由,将自己父母告上法庭,以期能使合同作废。

茫茫人海中,乔蕾选中了盛珉鸥作为自己的代理律师,而盛珉鸥也没有让她失望,三天前案件已由法官直接做出判决,乔蕾父母败诉,股权转让合同作废,并且还失去了对乔蕾的监护权。

这案子赢得堪称又快又狠又准,漂亮得足以写进任何一部律法范例。连吴伊都说,经此一役,盛珉鸥便也是教科书级别的人物了。

当时想着等我考完试就要与盛珉鸥一起好好庆祝庆祝,搞个烛光晚餐,或者上山顶看场夜景,浪漫一把,反正要将这两个月的亲热全都补上。

现在嘛,我也不求什么烛光晚餐、山顶夜景了,只要盛珉鸥和我亲热亲热就行。

“你怎么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吴伊蹙着眉,继续压着声音道,“这位美少女可不简单,心智早熟,长得漂亮,智商有140,而且对老师很有好感。你知道她这次来做什么吗?她亲自来送谢礼,给律所每个人准备了一份小礼物,还给老师送了一束花——玫瑰花。”

我微眯了眯眼:“玫瑰花?”

吴伊点头:“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老师收了花,然后两人就一同进了办公室,老半天了还没出来。我是你,我可坐不住了。”

被他这狗头军师气氛一渲染,我就是想坐也坐不下了。

直直走出会客室,聊胜于无地抓了两把头发,理了理衣襟,我敲响了盛珉鸥办公室的门。

屋里静了片刻,响起盛珉鸥的声音。

“进来。”

握着门把,脸上带笑,一推开门,便瞧见盛珉鸥办公桌上一束殷红似血的玫瑰。

笑容稍有僵硬,第二眼又瞧见与盛珉鸥隔着办公桌相对坐着的一名长相精致的美貌少女。

少女一头又直又黑的长发,如瀑一般散在椅背,四肢纤细,皮肤很白,虽然才十六岁,眉眼却透出超龄的成熟。她微微往后仰着脑袋看过来,眼里溢满不悦,很难叫人相信拥有如此摄人眼神的会是个未成年人。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会客。”虽这样说着,我也没有要退出去的意思,仍然维持着先前的姿势。

少女放下翘起的长腿,嗤笑道:“我看你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的确没有。

我笑了笑,没说话。

乔蕾白了我一眼,看回盛珉鸥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不会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趣吗?我很少能遇上跟得上我思维的同类,周围尽是愚蠢之人,和他们打交道使我身心俱疲,你不会这样吗?”

盛珉鸥靠着椅背,一个眼神都没给我,他盯着少女,并没有思索太久,给了她两个字的答案。

“我会。”之后便不再多言。

乔蕾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对于她的问题盛珉鸥已经回答完毕,简洁有力,颇具个人特色。

她脸上显出些许错愕,很快又笑起来。

“你‘会’就好,知道不是我一个人遭罪我就放心了。”她站起身,理了理短裙上的褶皱,随后踩着黑色皮鞋,从我身边擦过,头也不回离开了办公室。

收回目光,我关上门,走到之前乔蕾坐过的地方坐下,扫了眼桌上醒目的大红玫瑰,明知故问道:“有人送你玫瑰啊。”

盛珉鸥看也不看我,拿起玫瑰丢进了一边的垃圾桶,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我强压下唇边笑意,轻咳一声道:“干嘛丢了,多浪费啊。”

盛珉鸥打开一份文件批阅起来,头也不抬道:“你要可以拿走。”

我拿走祭天吗拿走?

我拖着椅子靠向办公桌,双手搁在桌面,整个上半身往前倾。这样看了盛珉鸥半晌,他都不带抬头,似乎完全不在意我的存在,又或者说视我为无物。

“哥,我考试考完了,我们晚上去山顶看星星吧?”我与盛珉鸥商量着,语气讨好。

他半天没声音,手里签字笔倒是笔锋流畅,平均两分钟就能签完一份文件。

我心里忐忑,正待再开口,盛珉鸥先我一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去山顶看星星?”

“就……庆祝一下嘛,庆祝你打赢了官司,也庆祝我考完试不用再背书。”我现在求生欲强烈到不行,管他生没生气,先认错再说,“这两个月我太忙了,冷落了你,忽略了你的感受,以前你的短信我都是秒回的,这次竟然三天没回,太不应该了!”

有那么个瞬间,我觉着这个场景,这个口气,简直和那些“得到了就不珍惜”的渣男一模一样。

仔细想想,我在盛珉鸥这总是一副不老实的样子,他恐怕心目中一直觉得我是只到处拈花惹草的花蝴蝶也不一定。

“你开车。”

盛珉鸥这话前言不搭后语,我足足思考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同意了晚上的山顶邀约。

心里暗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兴奋起来,眼睛都笑眯起来:“好好好,那我等你下班。”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九点。等得我直接在沙发上睡了过去,最后还是被盛珉鸥推醒的。

律所已没有其他人,盛珉鸥是最后一个。我严重怀疑这是他给我的惩罚之一,因为我不相信以他的工作效率会留那么多待处理文件。

驾车远离市区,到了山上,沿着山路一路往上,很快便到了山顶。

将车停在观景台旁,我与盛珉鸥双双下车。

这处观景台也是我无意中在一本旧杂志上看到的,清湾小众情侣约会圣地top10之一。

是不是top10另说,小众是真的小众,在清湾住了二十多年的我都没听说过这地方,此时月朗风稀,气候正好,除了我们竟也没别人,都不知道是不是作者瞎编的约会圣地。

所幸冷清归冷清,风景倒是不差。城市夜景隐隐绰绰在远处形成一个光团,满天星斗悬在上方,粒粒清晰。没有光污染,夜显得特别深,特别蓝。

盛珉鸥靠在跑车引擎盖上,点燃了一支烟。

我也靠过去,贴在他身侧,小心开口:“哥,今天那个美少女,是不是想追你?”

盛珉鸥夹着烟,偏头看我,口中徐徐喷出一口雾霭一般的白烟,蹿进我的肺腑,迷了我的双眼。

“急了?”他缓缓挨近我,唇角略微勾起。

“嗯。”我低低应着,想去吻他,刚抬起下巴,他却早有准备,往后一仰躲过了。

他好似并未察觉我的意图一般,视线投向前方辽阔夜景。

“送我红玫瑰,不是因为喜欢我,她自己喜欢红玫瑰而已。和父母决裂也不能让她感到痛苦,她早有此意,只是少个由头。来找我,感谢是假,寻求人生建议是真。”盛珉鸥淡淡道,“她问我,怎样才能压抑天性。”

他另一只手撑在引擎盖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他的话心头一紧,下意识一掌牢牢扣住了。

“她是……什么情况?”

“高功能反社会。”

我倒抽一口凉气:“你怎么回答的?”

这时候盛珉鸥倒是知无不言了。

“我告诉她,如果她想与世界为敌,大可以解放天性,但如果她还想与这世上的其他人和平共处,就必须压抑一部分真性情,遵守这世界的规则。不止是她,这世上任何人都是如此。”

“你没告诉她打拳有用吗?”我半开玩笑道。

他睨了我一眼,我立马收起笑,不敢再造次。

“每个人情况不一样,我的方法对她不一定管用。所以我也不认为我的建议对她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帮助。”他冷酷道,“咨询我不如咨询心理医生。”

得亏乔蕾不喜欢他,不然芳心还不得碎一地,碎得拼都拼不起来?

“那就……让她试着去谈个恋爱吧,或许这样她就可以找到不能与世界为敌的理由了。”

盛珉鸥闻言静了静,转头看向我,这时迎面吹来一阵山风,吹散了他周身的烟味,也吹得他半眯起了眼。

他略微扬起唇,音节自喉头滚过,低沉磁性。

“好主意。”

繁星之下,皓月当空。我没有给他机会再躲,毫无预兆凑上去吻住了他唇。而他这次也没有再躲,张开唇齿迎接我,没有夹着烟的那只手按在我的后脑,不断施力。

他越吻越狠,吻到一半,一扯我的头发将我扯离,彻底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我不喜欢你关注别的东西比我多。”他冷着声音,微喘着气道,“也讨厌你不回我的信息。”

我嘶了声,不及回答,他一口咬在我下唇,又纠缠上来。

嘴里尝到血味,好像被他咬破了,但我也没空再管,讨好地舔了舔他的上颚,想让他不要生气,换来的是他更激烈的缠吻。

乔蕾可能永远都不会懂盛珉鸥到底是怎么做到所谓“压抑天性”,也不会懂为什么明明是她更聪明,却要活得比谁都累。

仔细想想这的确让人无比沮丧,但如果哪一天她懂了,我必会为她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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