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看着站在几步外望着自己的秦殊轻叹了口气,坐直了身体对白鹭二人道:“你们退下吧。”

白鹭和金雪戒备地看了一眼秦殊,还是恭敬地退开了一些。不过却依然还是站在能够看到两人的地方,这个西秦大皇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万一对公主有什么图谋那就麻烦了。她们还是看着能够安心一些。

秦殊走到上前几步在楚凌跟前站定,幽暗的夜色下,楚凌的双眸明亮而平静,秦殊从中看不到半点的异常的情绪。仿佛他们就是两个许久未见的故人而已,谈不上什么交情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欣喜或愤怒。

楚凌指了指旁边道:“大皇子若是不嫌弃的话,坐下说话吧。”

秦殊沉默地走到一边坐下,看着楚凌道:“笙笙…现在应该叫卿衣还是公主?”楚凌道:“无妨,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知道是在叫谁才是最重要的。”秦殊点点头道:“公主…见到我,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

楚凌道:“我早就知道你是谁的人,想惊讶也惊讶不起来。还是说,大皇子想要我演戏给你看?”看着眼前的秦殊,楚凌心中其实有些遗憾的。她知道秦殊的立场的时间比较晚,但是应该比别人早一些。或者不应该说是知道,而是怀疑。曾经楚凌是真的将秦殊当做是一个男的的朋友的,毕竟在上京那种地方,一个西秦质子而且还是秦殊这样温文的性子,确实事比任何人都要适合成为朋友的。

而君无欢这种一看就是心机莫测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楚凌戒备警惕地对象。

可惜,世事难料。本应该成为朋友的人却因为各种事情渐行渐远,再见之时已经立场分明。而原本以为最多也就是合作者或者普通朋友的人,最后却成为了将要牵手一生的对象。楚凌对秦殊并没有超过朋友的特殊情谊,但是也正因此才觉得分外可惜。有时候,一个单纯的朋友甚至比那些所谓的风花雪月的桃花债更加难得。

秦殊轻笑了一声,道:“笙笙还是笙笙。”

楚凌道:“你不是来找我叙旧的,有话直说吧。”

秦殊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望着楚凌半晌方才道:“与天启联姻的建议,是我提议给北晋皇的,抱歉。”秦殊说得北晋皇自然不是已经死了的那位,而是如今刚刚上位不久的那位。

楚凌并没有动怒,浅笑道:“我知道,你当时并不知道神佑公主是谁。而且…作为一个谋士,向主公进献谋划本就是你的职责不是么?”秦殊并没有因为楚凌的大度而松了口气,因为他听到楚凌继续道:“虽然有点自以为是,不过我还是想要问一句。如果你知道我就是神佑公主,可还会提出这个建议?”

秦殊盯着楚凌半晌不语,楚凌也不着急淡定地等着他的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秦殊沉声道:“会。”

楚凌偏着头仔细打量着他,秦殊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分明。楚凌只能看到那双沉静地眼眸,里面似乎写满了说不清的情绪,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的冷漠无情。楚凌问道:“拓跋梁给了你什么承诺?”

秦殊摇头道:“抱歉,我不能说。”

楚凌想了想,笑道:“我多少能猜到一点。秦殊……”秦殊抬头望着她,等着她要说的话。楚凌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淡淡地笑意,“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年来,我看错的人也是很少的。”

秦殊点点头,“不错,若非如此…笙笙也不可能一路走到现在。”即便是不知道内情,秦殊也能猜到从楚凌离开浣衣苑之后这些年里过的有多么艰难。这其中,只要稍微不慎看走了眼,只怕她都走不到今天。

楚凌道:“所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了什么吗?”

秦殊点了点头,她自然记得。

那日是北晋每年最重大的祭典之一,身为西秦质子的他也被要求一起出席。

阳春三月,上京的天启还有些微寒。他摆脱了那些高傲骄横的貊族贵族,独自一人漫步在安陵祭典之所不远的一片桃林中。桃花绝艳清香袅袅,微风拂过落英如雨。秦殊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楚凌的。

一支开得繁盛的桃花被人轻轻拨开,露出了一张美丽的容易。

斜靠在树上的少女红衣如火,眉目如画。低下头朝他看了一眼,粲然一笑,艳若朝阳。

“君子如玉,风骨无双。难得竟然遇见如此绝色,可惜了。”少女靠在树枝头,笑吟吟地对他道。

秦殊抬头看着树上的少女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那朝阳太过刺眼。却又很快因为她的话而哭笑不得,低头拂落了肩头的花瓣笑道:“多谢姑娘谬赞,不过…怎么就可惜了。”

少女轻轻从树上落下,又带起一阵花雨。

她落在他面前,打量了他一番方才道:“本当是谦谦君子,奈何心事太多。或许到头来伤人伤己,岂不可惜?”

秦殊已经忘了他当时心中是否曾经有过一闪而过的杀意,只记得他含笑对少女道:“虽然素未平生,不过姑娘的告诫秦某铭记于心。在下秦殊,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少女微微挑眉道:“原来是西秦大皇子,我是曲笙。”

曲笙。

从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起,秦殊心中有一闪而过地复杂情绪,但是很快就被他抹去了。

拓跋大将军的亲传弟子,虽然是天启人却拥有比许多貊族贵女更尊贵的身份。哪怕貊族贵族看不起她,嫉妒她,却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什么。他这样一个西秦质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之相比的。

但是,即便是有着这样的身份,曲笙也是有着自己的烦恼的。她并不想要与那些跋扈的貊族权势打成一片,在上京几年也没有交过什么朋友。反倒是他们两个交情渐渐的深厚了起来。毕竟,一个天启孤女,一个西秦质子,在上京那样的地方都是异类。

每每看着美丽的少女策马数十里来找自己说话喝酒,或者看着她在院子里练武。那样纤细窈窕的身体,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凌厉和锋芒。秦殊总会一次一次的提醒自己,她跟自己是不一样的。即便是他们彼此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秘密,她依然犹如当空的朝阳一般明**人,而他……

只会是一个在暗地里运筹算计,犹如见不得天日的鼠类。

曾经,秦殊想象中他与曲笙最坏的结果就是为了拓跋兴业,若是他有朝一日害了拓跋兴业,曲笙身为弟子必然是会和自己决裂的。但是……她不是貊族人,即便是怨恨也未必会多么强烈。即便是做不成朋友,也可以是故人。

但是,秦殊没有想到的是原来结果还可以更坏。

她是天启唯一的公主,他必须让天启和北晋结盟。

无论成功与否,他们……都是敌人。

楚凌看着秦殊似乎有些失神地模样,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人生在世,各有其志。道不同不相为谋,并没有谁对不起谁的问题。若是换了我在你这个位置,也未必就会做出更好的决定。”

秦殊垂眸道:“笙笙…可是一开始就知道,会有今天?”

楚凌有些失笑,摇头道:“我又不是神仙,我只是…偶尔会用别人的身份立场来想想事情。如果我做不到为了你放弃什么,凭什么要求你为了我放弃自己的立场?不管怎么样,我以前都是真心将你当成朋友的,我相信你也是。这就足够了,至于将来如何,就各凭本事吧。”

秦殊眼神有些黯然,楚凌笑道:“我当初说你伤人伤己,其实我觉得你更善于自伤。你这样的性子…当真不太好。”

“不好?”秦殊蹙眉道。

楚凌笑道:“想做好人不够忍,想要做坏人又不够狠,岂不是只能自伤?啊,不对,如果有必要能是能够狠下决心的,但是…做完之后却又耿耿于怀无法释然只能自伤自损。”

秦殊问道:“若是笙笙,又当如何?”

楚凌伸手,指着前方的路,轻声道:“看准自己的路,往前走。”

“往前走……”秦殊喃喃,“我以为……你会劝我。”

楚凌撑着下巴问道:“我若劝你,你会改变主意么?”

“不会。”秦殊道。

楚凌耸耸肩道:“那不就结了,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对谁错,谁输谁赢,只有走过了才知道。既然我劝不了你,那么……祝你好运。”

“多谢。”秦殊沉声道。

气氛突然有些沉寂,说完了这些似乎彼此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了。相交两年的朋友,如今再见面除了那些客套和试探,似乎就连叙旧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了一会儿,秦殊站起身来道:“这次陛下对沧云城势在必得,与天启联姻也势在必行。”

楚凌不在意地点点头道:“恐怕没那么容易。”

秦殊低头对她一笑道:“笙笙,你确实是我见过的女子甚至所有人中难得一见的聪慧。但是…你对朝堂却未必了解。永嘉帝确实很疼爱你,但是……他掌控不了整个朝堂的动向。我劝你,早做打算。”

楚凌笑道:“我知道,多谢你提醒。我既然回来了,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我也有一句话要提醒你,拓跋梁的承诺……未必能当真。”

秦殊道:“如今由不得我不当真,就算真的不是真的…我也会让他成真的。”

“祝你好运。”楚凌道。

“彼此。”秦殊轻声道,转身朝着前方的路口走了过去。

见他准备离开,白鹭和金雪立刻迎了上来。与秦殊擦肩而过,白鹭微微蹙眉。她内力不弱,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两人的说话她还是听了个七八分的。这个西秦大皇子似乎是公主的朋友,但是他的话却……

“公主。”白鹭有些担忧地看着楚凌。

楚凌也知道白鹭肯定听见他们的对话了,失笑道:“这是怎么了?”

白鹭看了看已经没人的路口道:“那西秦大皇子心机深沉,不堪为友,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楚凌摇了摇头道:“我没放在心上,这也怪不得他。”

“怎么不怪他?”白鹭道:“他既然是公主的朋友,还说出那样的话来……”

楚凌笑道:“难道你觉得,他当面敷衍我,回头再暗地里捅我两刀才更好?”

白鹭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当然不是,只是……”既然是朋友,为什么还想要算计公主呢。

楚凌抬头望着星空,轻叹了口气道:“若是君无欢为了我置所有人的生死于不顾,你心中会怎么想?”

“这…这……”白鹭有些纠结,公子真心对公主好,宁愿牺牲一切的感情她自然感动而且也为公主高兴的。但是,如果城主真的为了公主而置整个沧云城的生死于不顾,那么…沧云城的人怎么办?他们会毫无怨恨么?她又会怎么想?

楚凌笑道:“你看,你也左右为难。我与君无欢这样的关系尚且如此,更何况我跟秦殊只是朋友而已。”

“那…那如果有一天,公子和公主也如同西秦大皇子一般…公主要怎么办?”白鹭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楚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看着白鹭难得有些无措的模样,笑道:“我大概会杀了他吧。”

“啊?!”

“阿凌明知道她不聪明,还戏弄她做什么?”君无欢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白鹭和金雪连忙回头,果然看到君无欢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看着她们。

“公…公子。”

君无欢慢步走过来,扫了一眼白鹭道:“没事多练功,少胡思乱想。”

白鹭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城主那么厉害,又不是什么王子王爷的,怎么会跟公主站在对立的一面呢,确实是她想太多了。

金雪看看君无欢在看看楚凌,连忙拉着白鹭退下了。

楚凌靠在石头上,笑吟吟地看着君无欢,“什么时候来的?”

君无欢道:“跟着秦殊出来的。”

“嗯?”楚凌微微挑眉,有些诧异地看着君无欢。君无欢走到楚凌身边坐下,轻声道:“这位西秦大皇子本事不凡,我怕阿凌被他算计了啊。”楚凌是笑非笑地道:“原来在长离公子眼中,我这般无能?”

君无欢摇头道:“那倒不是,阿凌的能耐我清楚。不过,阿凌说秦殊不够狠,我倒是觉得阿凌的心更软一些。”

楚凌轻叹了口气,靠在君无欢肩头道:“我不是说这个,跟心软不软的倒是没什么关系。有些人…天生就容易自苦。”

君无欢含笑不语,若不是心中有牵扯,又如何会自苦?

楚凌抬头仰望着他,笑道:“说实话吧,长离公子。你到底跟着来干什么的?”

君无欢认真的思索了片刻道:“我怕阿凌被人用美男计拐跑了。”

楚凌眨了眨眼睛,“你认真的?”

君无欢认真的点了点头。

楚凌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君无欢,“长离公子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么?我怎么没见你这么提防南宫御月啊。”论美貌,就楚凌的审美观而言自然是南宫御月更胜一筹。虽然南宫国师那蛇精病一样的性格总是很容易让人将对他的好感在最短的时间里一扫而空。虽然偶尔君无欢也会表现出对南宫御月的提防,但是楚凌却能分清楚君无欢并没有将南宫御月当成情敌。反倒是对秦殊,倒像是真的拈酸了。

君无欢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这不一样。”

楚凌不解,哪里不一样?

君无欢握着她的手,笑道:“阿凌,我从不会怀疑自己也不会怀疑你的心意。我只是…怕你难过。”

“……”楚凌茫然,君无欢却明显无意再多做解释。站起身来拉着楚凌起身往外面走去,一边道:“该回去了,宴会还没结束,你离开太久了终究不好。”楚凌点点头,一边跟着他往外走去,一边道:“方才秦殊说的话……”

君无欢点头道:“他说的没错,所以这几天可能会很麻烦。不过阿凌也不必太过担心,我相信阿凌的能力。”

楚凌笑道:“就算我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也要相信长离公子的本事啊。”

君无欢摇头,有些无奈地道:“在朝中大臣眼中,我到底还是个外人,所以,最重要的还是要看阿凌的。另外,我也想见识一下,西秦大皇子的手段。”

楚凌耸耸肩道:“我有些担心,南宫御月会不会趁机搞事。你当初选择跟他合作,是喝多了还是吃错了药了?”南宫御月能力非凡,身份高贵,权势通天都没有错。但是这货能给你惹的麻烦绝对是大于能帮的忙的。君无欢选这么一个盟友,怎么看都不是脑子清醒地时候能做的决定。

君无欢有些无奈地叹气道:“没办法,除了他我没有别的人选。”想要在貊族内部找一个盟友是何等困难的事情?能找到南宫御月这么一个脑子不正常就想给自己人找事的家伙已经是天大的运气。君无欢觉得也不好太过挑剔,至少南宫御月这货他足够了解,勉强还能控住得住。

“辛苦你了。”楚凌同情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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