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的说,楚凌跟拓跋胤不太熟。虽然哪怕只算她自己跟拓跋胤认识的时间也已经有五六年了,但是依然不熟。一来双方身份立场决定了他们并不适合深交,二来拓跋胤也并不是一个善于交谈的人,性格热情的人。只怕很少有人会觉得自己跟拓跋胤很熟的。因此,在楚凌的印象中拓跋胤一直都是个不太好说话的人,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如此。因此这一次拓跋胤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这么互动的提供帮助,楚凌不仅有些不太习惯,还有些不放心。

两人出了拓跋罗的府邸,楚凌不由得想起她来见拓跋落倒是还没来的见一见贺兰真。不过转念一想,如今的贺兰真只怕也未必愿意再见到她只得作罢。

走在前面的拓跋胤突然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身后正在思索着事情的楚凌险些刹不住脚步撞到了他的身上。拓跋胤回头看着险险地稳住了自己的楚凌,有些不悦地道:“你在做什么?”楚凌暗暗在心中翻了白眼,面上却依然满是笑容,“沈王殿下突然停下来做什么?险些撞到王爷。”

“到了。”拓跋胤冷声道。楚凌却是一愣,“到了?”抬头一看,沈王府!拓跋胤的府邸就在拓跋罗的旁边,可不是几步路就到了么?但是拓跋胤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楚凌看看头顶的匾额,再看看跟前的拓跋胤,“沈王殿下,你带我回你家做什么?我们不是要去看我师父么?”拓跋胤冷声道:“你让我现在带你去天牢看你师父?”楚凌想了想,也对。光天化日的跑去天牢确实是不太好。不过…天牢那种地方,就算是深更半夜守卫也不会就变得宽松了吧?另外,“沈王殿下,你府中没有别人的眼线吧?如果被拓跋梁发现了,,麻烦的可不只是我而已。”拓跋胤冷飕飕地看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转身进去了。

楚凌摸摸鼻子,只得默默地跟了进去。眼线是肯定有眼线的,谁家背后没人盯着,谁家背后不盯着别人呢。这根本就是他们这些皇亲贵族早该习以为常的事。

拓跋胤的府邸依然跟当当年没什么差别,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比当初显得更加安静肃穆了。他从皇子变成如今的亲王,也依然没有换府邸。貊族人对这方面的规格要求也并不算严苛,不像天启人多了几间偏殿,多了几根柱子,或者房檐上多了个什么都是越礼。皇子和亲王本身也算是同一级别,他不乐意换地方自然也没人强求。楚凌默默地跟着拓跋胤一路往里走,却发现越走越往里面,最后来到了当年楚拂衣著住过的那个院子。

楚凌有些惊讶地望着拓跋胤,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拓跋胤却什么都没有说,直接走了进去。打开房间里的机关,走向了那间隐藏在小院里的密室。楚凌秀眉微锁,沉吟了片刻还是一咬牙转进了密室里。

一股寒气顿时从四面八方袭来,这个时间上京本来就还不算太暖和,但是这个地方若不是有内力护体,只怕当场就要忍不住打个寒战了。

躺着楚拂衣的冰棺依然放在那里,整个密室仿佛跟当年楚凌偷偷进来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差别。楚凌脚步轻缓的走了过去,抬起头隔着冰棺轻触她沉静的容易,几年过去了她的容颜却已经永远停驻在了那个时候。依然年轻美丽,神色宁静安详。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一般,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楚凌看到冰棺前面放着一支红色的梅花。即便是上京这种地方,这个季节梅花也早已经谢了。但这一枝梅花却似乎经过了特殊的处理,既不畏惧密室的阴寒冷冰,也没有因为离枝时间长而枯萎。依然娇艳欲滴仿佛是早晨才刚刚从枝头折下来的一般。

楚凌扭头看向拓跋胤,淡淡道:“我记得姐姐说…上京城外有一处梅庄,里面的梅花种类和品相都是整个上京最多最好的。可惜,我在上京两三年,倒是无缘得见。”拓跋胤蓦然道:“这是今年梅庄的第一枝红梅。”

梅庄,曾经是永嘉帝送给女儿的别庄,是准备让她将来作为嫁妆带着一起出嫁的。只可惜这嫁妆楚拂衣没有用上,从貊族入关之后一直到过世楚拂衣都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楚凌低头看着躺在冰棺里的人,问道:“沈王殿下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你是终于想通了,打算将她交给我带回去了?”

拓跋胤眉宇间闪过一丝厉色,沉声道:“我说过,她的家就在上京,平京不是她的家,她哪里都不回去的。”

楚凌有些惆怅地道:“是啊,她的家被你们给占了不是么?她已经没有家了,但是她还有家人。只要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拓跋胤冷哼一声,不去与她争论这个问题。沉声道:“我知道你来过这里,但是本王还是想要亲自带你来一次。”

楚凌平静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拓跋胤这一次沉默了许久,方才道:”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什么事,至少你知道她在这里,到时候…”倒时候怎么样,拓跋胤没有说,楚凌也没有问。因为他们彼此都知道,到时候无论怎么样也轮不到拓跋胤操心了。而只要楚凌那时候还活着,就不会对楚拂衣置之不理的。

楚凌难得地没有出言跟人抬杠,现在再追究拓跋胤对楚拂衣到底是什么感情,或者两人之间的过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拓跋胤对楚拂衣的这份感情都是做不的假的。无论拓跋胤的这份感情有多么的真挚,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楚拂衣也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种冰窟一般的密封密室并不适合让外人多待,楚凌和拓跋胤很快就从里面出来了。出了院子,拓跋胤对楚凌淡然道:“你随便找个地方休息,晚上带你去见拓跋胤。”说完转身就要走,楚凌连忙叫住了他,“沈王殿下,你为什么要帮我?”

拓跋胤回头,看着楚凌唇边勾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只是他实在是很少笑,哪怕只勾了下唇也让人觉得无端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拓跋兴业死了无论对我们还是对北晋都没有任何好处。本王倒是有些惊讶,神佑公主竟然对拓跋大将军如此情深意重。”

楚凌这次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道:“因为本公主不是冷血动物。”

拓跋胤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被抛在身后的楚凌半晌无语,就这样把她扔在这里,拓跋胤是真的不怕她在他的府里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啊。

当年拓跋梁起兵逼宫,四皇子妃却暗中投靠了拓跋梁,后来拓跋梁逼宫失败只顾着自保与先帝勾心斗角,哪里会管她一个皇子妃的死活。拓跋梁本事再大也不能贸然插手皇子府的家务事。因此,四皇子妃的下场自然不会多好。之后拓跋胤并没有再娶继妃,这府中的内务直接交给了府中的管事,对外的应酬偶尔贺兰真会帮一把,几年下来上京的权贵们倒也真的习惯了。这王府里少了女主人,可不是就安静了许多么。

一如往日清冷的白塔中,一个白衣侍女脚步轻快地走进花厅却被人拦住了去路。侍女停下脚步有些不悦地皱眉道:“宛如,你做什么?”拦在她跟前的女子跟她一般穿着一身白衣,就连发式也是一模一样。只是她长得十分美丽,一袭最简单的白衣竟也穿出了几分仙气飘飘之感。这样的美貌,若是放在外面只怕不引来无数人惊叹的目光,但是在这里却恍若寻常。白衣侍女面对如此美貌远胜于自己数倍的白衣女子,眼神依然一派淡然无波。仿佛眼前站着的就是一个寻常女子一般。

叫宛若的女子低声道:“公子正在午休,吩咐了不得打扰。”

那白衣侍女淡淡道:“公子也吩咐过,有一些消息无论何时都要立刻禀告。”闻言,宛若神色微变。咬了咬唇角道:“可是…神佑公主的消息?”白衣侍女眼神淡淡地看着她道:“宛若,别以为公子宠着你就能无视白塔的规矩。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

宛若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道:“是我错了,姐姐恕罪。”

“谁在外面?”里面传来南宫御月有些慵懒撒沙哑的声音,白衣侍女立刻道:“启禀公子,有要事禀告。”

“进来吧。”

两人走进内室,南宫御月正半倚半坐在软榻上,一身白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衣襟半拢,慵懒散漫。面对这样的南宫御月白衣侍女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连眼神都没有半点变化依然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宛如痴痴地望着南宫御月的模样,白衣侍女垂眸掩去了眼底的不屑。

南宫御月朝宛如招了招手,宛如连忙走到南宫御月跟前乖巧柔顺的为他斟酒。南宫御月问道:“什么事?”

白衣侍女低声道:“启禀公子,不出公子所料这些日子我们一直盯着沈王府上,今天确实有人去了拓跋罗和拓跋胤府上,奴婢以为,应该就是那位。”南宫御月眼神一闪,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哦?本座就知道,她绝不肯放着拓跋兴业不闻不问的。如今这个时候,她既不肯来找本座,又不能去找秦殊,自然只能去找拓跋胤了。”侍女道:“公子,这事…该如何处置?”

南宫御月道:“处置?不用处置,不必管她。”

“……”白衣侍女无言,公子果然一遇上那位就不太对劲儿了。从拓跋大将军被下狱开始,公子就吩咐他们盯着上京的各处城门,各家客栈,沈王和西秦大皇子府上的人员往来,不就是等着那位公主殿下来么?这人果然出现了,却又不管了?南宫御月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目光悠远,“拓跋兴业那老家伙虽然讨厌,倒还是有些本事的。若是就这么让拓跋梁得逞了,本座岂不是替拓跋梁做了嫁衣?更何况,若是那老家伙真的出了什么事,笙笙岂不是还要恨我。”

“……”难道您以为神佑公主现在就不恨你么?要不是因为您在当初的婚礼上闹那一场,人家神佑公主驸马或许还没有那么快死呢。这些话,白衣侍女当然只敢在心中腹诽,面上还是只能恭敬地应是,“奴婢明白了。”南宫御月挥挥手道:“明白了就好,去吧。”

“奴婢告退。”

那白衣侍女退了出去,跪坐在一边的宛吟方才柔声道:“公子。”南宫御月一伸手,便将她拉入了怀中。宛吟吓了一跳,连忙道:“公子,我……”南宫御月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美丽的容颜仔细打量了良久方才问道:“剑法练的如何了?”宛吟垂眸,低声道:“回…公子,公子教给的剑法已经学完了。”南宫御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放开了她的下巴。宛吟连忙坐起身来,南宫御月懒懒地靠回了软榻里,盯着宛吟道:“资质还算不错,可惜…跟笙笙比起来就差远了。”

宛吟低着头,轻咬着自己的嘴唇。

她是杨宛吟,曾经是平京城里文安伯府的嫡出大小姐。但是如今,她只是宛吟,没有姓氏。她只是白塔里一个寻常的侍女。不,或许在有的人眼中,她还不如白塔里的普通侍女,因为她是侍过寝的侍女。在白塔,这个身份并不能让她更高一人一等。相反的,那些真正受到重用的都是本本分分与南宫御月毫无瓜葛的侍女。而那些曾经爬上过南宫御月的床榻的女子,基本上过不了一年半载就会从白塔消失。她虽然已经呆了三年了,却依然找不到半点足以自傲的地方。因为她之所以能待这么久并不是因为南宫御月喜欢她,而是因为她对南宫御月还有用。

南宫御月得不到神佑公主,于是便异想天开地想要亲自打造出一个新的神佑公主。所以,曾经有平京第一美人的她在不知死活的投怀送抱的时候被他看中了。他派人教她武功,教她谋略,教她杀人。甚至要她模仿神佑公主的神态举止和行为习惯。她每一天都觉得很痛苦,她无数次想要告诉他,她不想练武,她更不想杀人。她喜欢的琴棋书画,不是兵书战策,她是杨宛吟,不是楚卿衣。

但是她不敢,也不能。如果她对公子不再有用,那么等待她的下场就是如同以前的每一个女子一般。已经失去了一切,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了的她已经无处可归了,所以她不能再失去公子的宠爱了。

南宫御月却似乎想起来什么有趣的事情,笑道:“回去准备准备,过些日子本座带你去见见笙笙。算起来,你们也算是故人了吧?”

宛吟垂首称是,在南宫御月挥手的时候恭敬的退了出去。

南宫御月看着她的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假的终究是假的,这个女人除了长得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跟笙笙比起来真是一无是处。宛吟或许以为南宫御月想要将她变成神佑公主的替代品,其实并不是。南宫御月从来没有想过要弄出第二个一模一样的神佑公主来。如果他真的想的话,未必找不到跟楚凌长得像的女子。他只是想要看看,能不能培养出一个跟笙笙一样优秀的女子而已,这世上的绝大多数女人在南宫御月的眼中都太无趣了。如果他亲手培养一个优秀的女子打败了笙笙,那就有趣了。或许,那样他也就不会再觉得她有那么让他痛苦了。可惜啊……

南宫御月轻笑一声,再一次将杯中的美酒饮尽。

深夜,楚凌跟着拓跋胤来到了天牢外面。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走在自己前面的拓跋胤,再看看穿着一身貊族护卫服饰的自己,楚凌耸了耸肩。当跟班就当跟班,能先见师父一面就好。

拓跋胤既然要带着人来,自然是事先打点好了的。一路上并没有人阻拦他们,甚至为他们开门的人都低着头,从头到尾没有看过他们一眼。拓跋兴业这样的人,自然也不会被关押在普通地方。他们一直走到了天牢的最深处,偌大的地方干干净净,也空空荡荡的,安静的有些不像是天牢。

拓跋兴业被关在最里面的意见牢房里,牢房的铁栏铜铁黝黑冷硬,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铁栏。不同于外面那些关着人的牢房,关押拓跋兴业的牢房里面也是干干净净的,有床有桌椅,甚至还有烛火有书籍。如果不是太小了一些的话,倒真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卧房了。

他们走进去的时候拓跋兴业正坐在灯下看书,听到动静方才抬起头来看到拓跋胤也不惊讶,只是淡淡道:“沈王怎么来了?”

拓跋胤道:“并非本王要来,是有人想要见大将军。”拓跋胤侧身,将跟在他身后的人让了出来。拓跋兴业一怔,仔细一看方才看清楚了跟在拓跋胤身边人的模样。

楚凌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方才干笑道:“徒儿拜见师父,几年不见,师父…你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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