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殊坐在花厅里由襄国公陪着喝茶,说来有趣,当年楚凌还是武安郡主的时候虽然跟秦殊交情甚笃但是秦殊却几乎没有踏足过武安郡主府。反倒是如今,两人的关系也不知到底算是敌是友而楚凌也不再是武安郡主的时候,秦殊反倒是来这里拜访楚凌了。襄国公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年轻人。身为一国皇子却沦为质子,还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襄国公对秦殊还是有几分佩服的。不过再怎么佩服,也还是改变不了彼此立场不同带来的敌意和戒备。

“不知秦公子此来,所为何事?”襄国公看着秦殊,沉声问道。

秦殊放下了茶杯,淡然一笑道:“在下奉陛下之命,前来问候神佑公主,不知北晋可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襄国公心中冷笑,早朝上才刚刚闹了那么一出,拓跋梁真的会那么好心来问候他们有什么不周之处?心中虽然这么想,但襄国公面上却依然是笑吟吟地,“多谢北晋皇关心,一切都好。公主也曾经在上京小住过几年,倒也没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秦殊淡淡点头道:“那就好。”说完,便低下头不再说话,花厅里一时间倒是有些冷场了。秦殊的态度很明显,他要见神佑公主。

楚凌从外面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安静的有些诡异的场面,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两人,“舅舅?秦公子?”这两位没有出什么事吧?襄国公也暗暗松了口气,秦殊年纪虽轻,平时看着也是个低调的人,但是这一身气势一旦释放出来却也着实不凡。襄国公不得不在心中感慨,这世道…当真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君无欢和南宫御月这样的自不必说,拓跋胤和百里轻鸿也不是省油的等,如今还出来一个西秦大皇子,让襄国公油然生出一种自己已经老了的苍凉之感。

襄国公站起身来,道:“公主,秦公子奉北晋皇之命前来拜访。微臣就先告退了。”楚凌点头笑道:“有劳舅舅了。”襄国公拱了拱手,便转身出去了。

楚凌走到一边坐下,含笑道:“许久不见,秦兄近来安好?”

秦殊眼眸微沉,面上却依然带着几分淡笑。三年过去,楚凌终于找准了几分对秦殊的定位。她们注定了不可能回到当初在上京刚刚认识的时候的模样了,如今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但是楚凌却不敢肯定如果没有了拓跋梁和北晋这个大敌,他们是否会兵戎相见。甚至,即便是合作中,他们的合作是否又真的能一路顺风的进行下去。一句淡淡地秦兄,看似亲近实则疏远,却又比秦公子,大皇子之类的称呼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就如同,秦殊几乎不再称呼她笙笙,取而代之的是公主。

秦殊微微点头,“一切安好,多谢公主关心。”两人相视一笑,似乎都在一瞬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楚凌本就不是一个拘泥小节的人,便也跟着放开了。笑看着秦殊道:“秦兄此来,是为了问罪吧?”秦殊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也未免太明目张胆了。”楚凌耸耸肩很是无奈,明目张胆的是南宫御月不是她好么?她根本没有对拓跋明珠做什么啊。楚凌有些郁闷地道:“如果我说,我没有对拓跋明珠做什么,你相信么?”秦殊点头道:“我相信,但是…陛下不信。”或者说,拓跋梁不想相信。神佑公主自己送上门来的把柄不抓白不抓,“昭国公主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楚凌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是吧,我记得她最多也就是被气晕过去了而已。”就算貊族的大夫医术再差,弄醒一个昏过去的人还不容易?气晕过去难道还能把人气成植物人?

“拓跋明珠该不会想要碰瓷,故意诬陷我吧?”楚凌警惕地道。秦殊看着她,摇摇头道:“拓跋明珠真的还没醒,我亲自去看过。”他当然也不希望楚凌在上京出什么事,所以来武安郡主府之前亲自去了一趟昭国公主府。楚凌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道:“虽然拓跋明珠晕过去的事情跟本宫没有关系,不过本宫但是毕竟在场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正好我们这次带了两个不错的大夫来,我让他们去给昭国公主看看?”

秦殊道:“你知道,皇帝陛下想要的不是这个。”楚凌眼睛眨也不眨,道:“那就让他去找南宫御月,就算他不知道当时的情形,也该知道当时北晋国师也在场啊。本宫好歹也算是客人,出了事先来找本宫的麻烦算怎么回事?另外,昭国公主晕过去,驸马还醒着呢。北晋皇想要刁难本宫直说便是,还是说貊族人这些年也学会这些弯弯绕绕的玩意儿了?”

秦殊望着楚凌没说话,楚凌回望秦殊目光不闪不避。

秦殊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直说便是。陛下希望公主不要再管拓跋兴业的事情,昭国公主的事情也可以到此为止。”楚凌嗤笑一声,笑吟吟地望着秦殊道:“看来…北晋皇已经发现,少了个人了是吧?想要将我师父的罪名定死,那个人就绝不能脱离他的掌控。因为…如果那人突然出来翻案的话,即便是皇帝陛下也会吃不消吧?”堂堂皇帝竟然构陷为北晋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拓跋梁这几年辛苦经营的名声也就算是毁于一旦了。拓跋梁想必也知道拓跋赞不是一个靠谱的合作者,因此才着急了。

秦殊道:“拓跋赞果然在公主手里,你把他藏在了哪里?”

“你猜。”楚凌含笑看着他道。秦殊微微蹙眉,上京虽然不小,但是能藏人的地方却并不多。毕竟要找人的是皇帝,很多地方藏了也是无用。秦殊蹙眉道:“你不会把人藏在白塔吧?”如果人真的在白塔那就麻烦了,就算是拓跋梁也没法派人搜查白塔。楚凌含笑不语,她当然不会把人藏在白塔,若是将人藏在白塔还不知道南宫御月要利用拓跋赞做出些什么事情呢。

秦殊道:“你若真要救拓跋兴业,我劝你尽快。否则,就算你将拓跋赞捏在手里很快也会成为废子的。”

除磷挑眉道:“怎么说?”

秦殊道:“如果拓跋兴业死了,你觉得拿捏着拓跋赞还有什么用处么?”楚凌眼眸一沉,冷声道:“你替我转告拓跋梁,我师父若是死了的话,我保证将他对我师父做的事情会传遍天下。”秦殊道:“你没有证据,谁会相信?”拓跋梁和拓跋赞到底干了什么,秦殊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别人却未必会信,特别是这话如果是从一个天启公主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楚凌勾唇一笑,“总有人会信的。比如南宫御月,比如拓跋罗,又比如我师父的旧部。”

秦殊眉头凝得更紧了几分,望着楚凌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救拓跋兴业。”

楚凌道:“他是我师父。”

“即便是有一天,你们战场相遇你可能会死在他手里?”秦殊问道,作为一个厉害的幕僚,秦殊更喜欢的是将危险扼杀于萌芽之中。对于楚凌这种明知道后果还依然要做的行为十分不能理解。就因为拓跋兴业教了她两年的武功?如果神佑公主真的觉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拓跋兴业感情深厚的话,就应该忘记自己天启公主的身份,安安分分地留在上京当她的武安郡主拓跋兴业的亲传弟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面都不讨好。

楚凌垂眸一笑,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当初秦兄选择来北晋做质子,真的是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么?以秦兄的智谋,说服先皇和拓跋梁留在西秦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秦殊默然,楚凌道:“以秦兄的能力,若是留在西秦分明能做更多的事情,西秦若是在秦兄的治下也绝不会是现在的模样。但是秦兄却选择了更难的一条路,又是为了什么呢?秦兄可知道西秦的百姓现在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秦兄可曾后悔过?人皆有私念,我非神非佛,自然也不会例外。况且…师父不是野心勃勃的人,我相信我不会后悔的。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后悔了,我也会亲自解决这件事的。”在此之前,该做的依然要做。没有道理说因为你觉得他将来可能会做出让你后悔的事情,现在就看着他去死。未雨绸缪也不是这么个绸缪法。

秦殊低头喝了一口茶,沉声道:“我以为你只是困于师徒之情一时冲动,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话我会替你带到,但是陛下杀拓跋兴业之心坚定不移,你若是真想要救人不如劝劝拓跋大将军。拓跋赞…并不是一个值得他不要命的人。”

说起拓跋赞,楚凌也有些烦恼起来。不由问道:“秦兄可知道,阿赞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殊抬眼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若是问旁人,或许还真没有人知道。不过我却恰巧知道一些。”他是拓跋梁的心腹,拓跋梁做的事情他自然大多都是知道的。

秦殊道:“先皇生前隐藏的一部分兵马不知怎么的落到了拓跋赞的手里,拓跋赞虽然资质平平但是有拓跋兴业和坚昆两个绝顶高手教导,再如何也比寻常人强得多。公主可知道,一个从小不受重视的皇子突然得到了无数人想方设法都得不到的力量会如何么?刚开始他还只是暗中收服那些人吗,做事也很稳重。不过这两年大约是太顺风顺水了,也或许是他不耐烦再蛰伏在暗处了,一年多以前他开始暗中吞并拓跋罗和拓跋胤的势力。”

楚凌一惊,拓跋罗和拓跋胤对拓跋赞算得上是不错了。

见楚凌变色,秦殊淡笑道:“公主可知道他为何会如此?”

楚凌摇头,秦殊道:“拓跋赞和月嫔的事情,是真的,并不是陛下故意诬陷他们或者做戏给拓跋兴业看的。他们在月嫔入宫之前就有关系,可惜被陛下发现了。所以陛下才会纳了月嫔入宫。阿赞对这个女人……”秦殊皱着眉头思索着用词,好一会儿方才道:“非常迷恋。”

楚凌道:“我记得月嫔比阿赞大不少?”秦殊笑道:“不过大几岁罢了,这有什么奇怪的?”

楚凌问道:“月嫔是个什么样的人?”秦殊道:“是一个…自以为聪明的女人,不过这个女人好像对拓跋兴业有敌意。唔…这件事陛下和拓跋赞应该都不知道,是我无意中看出来的。”他其实只见过月嫔两三次,却依然看出来了拓跋梁和拓跋赞都没有看出来的事情。拓跋赞大概是色迷心窍了,拓跋梁则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这个女人放在心里。

楚凌在心中将事情理了理,道:“所以,这件事是拓跋梁先发现拓跋赞手里握着一股神秘的势力,调查之余发现了拓跋赞和月嫔的私情。然后拓跋梁纳了月嫔为妃,拓跋赞被拿住了把柄两人一拍即合一起陷害我师父?”秦殊点头,“差不多是这样。”楚凌道:“如果我师父不肯替拓跋赞顶罪呢?如果他带着拓跋赞远走高飞呢?”

秦殊笑道:“那也没什么,大将军若是不肯,拓跋赞自然是死定了。以后再想办法对付拓跋兴业就是了。大将军若是带着拓跋赞跑了,以后北晋自然就没有大将军和十七皇子了。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冥狱永无休止的追杀。”

楚凌冷声道:“所以,拓跋赞实际上也没有选择。”

秦殊叹息道:“如果我告诉你,拓跋赞是故意让陛下发现他跟月嫔的事情的,公主会不会觉得好过一点?”

楚凌微微蹙眉,“拓跋赞身边有人替他出谋划策?”这过程实在是太过曲折变数也太多了,哪怕是出一点差错结果就会谬以千里。出这个主意的人不仅必须足够了解拓跋梁,还必须有一定能够影响拓跋梁决定改变他心意的能力。以求拓跋梁的想法与计划有偏差的时候及时导正。楚凌的目光落到了秦殊身上,秦殊连连摆手道:“你可别看我,这事儿真不是我做的。”他只是个幕僚而已,哪里来的那么庞大的消息来源。他如今掌握的消息,大部分都是依靠拓跋梁本身的势力。毕竟他手中的势力如果太强了,第一个要灭了他的就是拓跋梁。

楚凌有些疲惫,“阿赞他到底想要什么?”

秦殊笑道:“若我当年还是西秦太子的时候,有人给了我一支强大神秘的力量,我可能会想要称霸天下。年轻人,总是很敢想的。”说完这些,秦殊便站起身来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还要回去向陛下回禀。劳烦公主转告国师,请他最近还是低调一些得好。陛下…真的很不高兴。”

楚凌眨了眨眼睛,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秦兄不亲自跟国师说么?”

秦殊摇摇头,“还是算了,国师想必也不乐意见我。”

楚凌亲自将秦殊送到门口,才有管事引着秦殊出去了。等到楚凌转身回到花厅,原本在书房的两个人却已经坐在了花厅里。南宫御月轻哼一声道:“笙笙跟姓秦的倒是很有话说。”

楚凌也不理他,走到君无欢身边坐下,问道:“你们都听到了么?”

君无欢点点头,伸手替楚凌将茶杯续上水,方才道:“照北晋现在的情形,我们不用管北晋人自己也能闹得天翻地覆。”

南宫御月微微挑眉,道:“你知道拓跋赞背后的人是谁?”

君无欢点头道:“我知道。”

“谁?”南宫御月微微眯眼,他倒是不知道这上京皇城里竟然还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怪而不被他知道。君无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南宫御月危险地眯眼,恶狠狠地盯着君无欢。君无欢悠然地喝着茶,对楚凌道:“秦殊说的没错,想要救拓跋兴业只有一个办法,劝拓跋兴业自己想开。只要他想要离开区区天牢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只要拓跋赞在我们手里,拓跋梁就不敢用那种罪名诬陷拓跋兴业。至于先前的那些罪名,天下人都知道不过是莫须有罢了,就算拓跋兴业越狱,也不会对他的名声有多少影响。”

南宫御月冷笑道:“而且,如果拓跋兴业主动越狱,只要拓跋梁还在一天,他就绝不会再为北晋朝廷所用。正好为天启去了一个大敌,是不是?”

君无欢并不在意,淡然道:“只要拓跋梁在位,无论怎么救出拓跋兴业,他都不可能为朝廷所用。除非,他想要哪一天被人在背后捅一刀,死在战场上。拓跋梁本身就容不下拓跋兴业,经过了这次的事情就更容不下了。阿凌觉得,我说的可对?”楚凌点头道:“不错。”她要救拓跋兴业自然也不是全无考量的,毕竟拓跋兴业如果重新上了战场,无论对天启还是对沧云城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南宫御月轻哼一声,有些好奇的问道:“所以,你到底把拓跋赞藏在哪儿了?”

楚凌对他一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

南宫御月不悦,“本座又不会去抢。”

楚凌淡笑,“我不信。”

“……”好吧,他确实想去抢来着。只要拓跋赞落到他手里,不愁不能让他乖乖开口,到时候无论是拓跋梁还是拓跋兴业还不都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能顺便接受了拓跋赞手里的那股力量,岂不美哉?可惜……幽幽地望着一眼坐在对面的楚凌。他对笙笙这么好,笙笙却从来都不肯对他好。真是没良心啊。

楚凌道:“我要去昭国公主府一趟,你们去么?”既然答应了秦殊要带大夫去看看拓跋明珠,自然不能食言而肥。

南宫御月傲然道:“本座怎么会屈尊降贵去看那个丑女人?不去!”

君无欢道:“百里轻鸿说不定认得我,我也不去。阿凌最好不要一个人去。”楚凌不解,“难不成去昭国公主府还能有什么危险?不用担心,我带嫣儿和云行月一起去。”再加上一个萧艨,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足够闯一闯了。君无欢摇头道:“阿凌可以邀请贺兰真陪你一起去?”

“贺兰?”楚凌挑眉,思索了片刻方才点头道:“也好,我们毕竟是外人,贸然上门也不太好。我派人去请贺兰姐姐,看看她有没有空。”

南宫御月懒洋洋地道:“别忘了,晚上拓跋梁还要在宫中设宴给你接风呢。”

楚凌站起身来笑道:“那就要更快一些了,总不能让昭国公主一直昏迷着连宫宴都不能参加吧。少了一个昭国公主,就算是宫宴也要失色几分呢。”

南宫御月不屑地嗤笑一声,就拓跋明珠那个眼高于顶的丑模样,有什么可失色的?

君无欢点头笑道:“阿凌说的不错,快去吧,小心一些。”

楚凌点头,转身出门去了,将南宫御月留给君无欢招待。

楚凌一走,花厅里立刻就安静下来了。南宫御月讥诮地道:“死都死了,还跑出来干什么?堂堂长离公子,连个真面目都不敢在人前暴露,真是可怜啊。你说若是现在有人看到你,会不会认为你是笙笙养得小白脸呢?”

君无欢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就算是,阿凌养得也是我。听说你这两年也养了一个姑娘?”

“那又怎么样?”南宫御月冷声道。

君无欢目光冷淡,“第一,让她离阿凌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小心给你捏死了。第二,好自为之,死在女人手里,我是不会替你收尸的。”丢人。

“君无欢,你去死!”南宫御月拍案而起,身形一闪就朝着君无欢抓了过去。

君无欢抬起端茶的手一挡,茶杯里的水却朝着南宫御月泼了出去。

片刻间,两个人便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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