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上京战意汹涌的貊族人,身在上京的天启人则是要更加谨慎小心一些。他们除了少部分能够攀附上貊族人日子过的还不错的,大部分都是经历过貊族刚刚入关时候的苦难,如今也只是生活在上京最低沉的百姓。面对这样的消息,很多人心中更多的其实并不是激动而是担心和畏惧。

担心原本还算平静的生活会从此不复存在,畏惧貊族人会将怒火发泄到他们的身上,让他们原本就辛苦的日子过的更加艰辛甚至是悲惨。

这自然不能怪他们,无论是在天启还是在北晋他们都只是最普通的底层百姓。他们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唯一的所求便是活下去。他们本本分分辛苦劳作养家糊口,然后这世间但凡一点点的风波,就会让他们辛苦半生的经营付之流水。

这几日,上京皇城中的气氛已经明显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

貊族人和天启人之间原本勉强维持的平衡开始渐渐地倾斜。街头上貊族人欺压天启人的情况也渐渐地多了起来,虽然原本也并不算少。但在上京这样的地方,多少还能够收敛一些。但是如今,不少貊族人显然是将对天启的怒火发泄在了这些卑微地普通百姓身上。甚至有人认为他们是天启人的细作探子,随时准备着谋划颠覆北晋的江山。

“这些畜生!”一处街边的茶楼里,坐在窗边的人看着解对面几个喝得醉醺醺的貊族人围着两个天启人殴打,忍不住低声骂道。

“小声点!”他的同伴闻言连忙劝道,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们方才低声道:“被那些貊族人听到了会惹麻烦的。”

那人轻哼了一声,倒是听劝的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真希望神佑公主和沧云城主早些带人杀上上京才好。”

“谁说不是呢?”他的同伴也忍不住低声道,“听说沧云军和神佑军已经夺回了润州信州和梁州,许多住在那附近的人都在往南边逃呢。只要逃进了润州,就算不渡江也安全了。咱们也早早准备吧。”

“如今只怕不易,整个北方都乱起来了。想要去润州谈何容易?”

那人也不由叹了口气道:“这话也没错。”他们这些寻常的小民百姓,便是太平盛世出门在外也要小心再小心,更何况是如今这样的乱世?

“罢了,且忍着吧。不知道我们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嘘。”楼梯处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两人立刻噤声换了个话题低声了了起来。对面街边上,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两个天启百姓也被人抬走了,几个醉醺醺的貊族人吓退了周围的百姓,方才摇摇摆摆的走了。

京城的另一边一处富丽堂皇的酒楼里,拓跋罗和百里轻鸿相对而坐。这里来来往往进出地都是貊族人,百里轻鸿一人坐在其中都是显得有几分鹤立鸡群之意。拓跋罗看着百里轻鸿有些不解地道:“驸马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府中谈,要请本王来此?”

百里轻鸿侧首看向窗外,问道:“摄政王看到了什么?”

拓跋罗也跟着朝窗外望去,微微蹙眉道:“什么?”

百里轻鸿道:“这些日子,上京皇城中不太平静。”拓跋罗失笑,道:“确实不平京,难道驸马不知道是为什么?”百里轻鸿道:“我知道是为什么,我还知道…如果再不遏制,只怕不等打退天启兵马,上京皇城中就要后院失火了。”拓跋罗脸色微沉,冷冷地看着百里轻鸿道:“驸马这是什么意思?”

百里轻鸿淡淡道:“今时不同往日,摄政王觉得高压政策对那些天启人还有用么?”

拓跋罗挑眉道:“你觉得没用?外面那些天启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百里轻鸿垂眸,沉吟了片刻道:“换一个说话,摄政王觉得如果当初不是永嘉帝先一步逃到了南方,貊族人有那么容易占领整个北方么?”拓跋罗道:“驸马的意思是,如今的神佑公主就是当初的永嘉帝?”百里轻鸿道:“今日的神佑公主,远比当年的永嘉帝更可怕。”

“呵。”拓跋罗轻笑一声,他并非嘲笑百里轻鸿但也确实有几分不以为然。因为永嘉帝着实算不上什么可怕的人物。

百里轻鸿仿佛没听到他的笑声,淡然道:“神佑公主有足以代表永嘉帝的身份和威望,却没用永嘉帝的懦弱无能。当年永嘉帝会不战而退,令天启禁军上下也跟着一泻千里。但是…神佑公主却永远不会后退。只要她还在那里…摄政王,我劝你对天启遗民还是谨慎一些。”

拓跋罗这次听明白了,微微蹙眉道:“你认为,神佑公主会成为北方的天启遗民的精神寄托?”

“她已经是了。”百里轻鸿道。

拓跋罗皱眉道:“驸马要我在这个时候颁布命令善待天启百姓,本王该如何跟我貊族子民交代?”说罢,又打量着百里轻鸿笑道:“都说百里公子狠心绝情,看来倒是有些冤枉驸马了。百里驸马对天启遗民不是很有感情么?”

百里轻鸿低头喝了口茶,淡然道:“貊族人这样的态度,就算没有神佑公主,再过二十年也不能真正收复整个北方。你若一直当他们犹如猪狗,却不知道狗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拓跋罗沉声道:“难道我们对他们好?他们就会忠于北晋了?只怕没有了这些威慑,反倒是更加得寸进尺吧?”

百里轻鸿闭口不言,拓跋罗说得这种情况确实也很有可能出现。半晌方才缓缓道:“你是摄政王,自然是你说了算。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拓跋罗打量着百里轻鸿挑眉道:“驸马可别这样说,你毕竟是陛下的亲生父亲。”对于百里轻鸿,拓跋罗心中不是不恨,却也还是难免有几分佩服的。之前拓跋氏损失惨重不可能没有百里轻鸿的手笔,别的不说那一晚四弟就险些折在了他的手里。他甚至还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说服以焉陀邑为首的貊族贵族站在他的身后,以至于如今拓跋罗不得不忍耐着与他和平共处。

不过,没关系…小皇帝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只要能够在小皇帝懂事之前了结掉他,皇帝的生父这层关系还不足以让百里轻鸿为所欲为。而小皇帝到底能不能活到成年,可还不好说呢。他就不信,那些貊族权贵还真能跟百里轻鸿绑死在一条船上,这个不行了还能再支持百里轻鸿的另一个儿子!

再次之前,那个小皇帝倒是可以让他暂时先待着。毕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总比别的什么好控制得多。

百里轻鸿抬眼看着拓跋梁道:“王爷,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拓跋罗轻笑了一声,点头道:“知道。那么…如今天启人大军压境,不知道驸马有何高见?”

百里轻鸿挑眉道:“王爷放心我?”

拓跋罗道:“有什么不放心的?陛下是驸马的亲子,本王总不至于担心驸马帮着别人来抢自己儿子的皇位吧?更何况,驸马手握数十万南军,难道就打算看着?这倒是会让人不得不担心,驸马是否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啊。”

百里轻鸿道:“我可以调南军助你。”言下之意,百里轻鸿不会亲自离开上京上战场。

对此拓跋罗也不意外,如今小皇帝还是个婴儿,昭国公主也早就跟百里轻鸿离了心,百里轻鸿能放心离开上京才是怪事了。也不在意,拓跋罗点头道:“那就多谢驸马了。”

百里轻鸿蹙眉道:“王爷打算让沈王领兵?”

“不然?”拓跋罗扬眉看着他,仿佛是在问:驸马有什么高见?

百里轻鸿垂眸淡淡道:“没有,王爷英明。”

楚凌一行大军进入梁州境内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楚凌的推测并没有错,沧云城本身兵力有限,去年又将整个青龙营连同主将白醒都派去了西边,如今除了留守的少部分兵马其余的全部跟着君无欢上了前线。如果这个时候貊族大军从侧翼杀来的话,确实是很有可能重新夺回梁州或者强迫已经到了宁州边境的沧云军调转兵马来救援梁州。

这原本就是留下来给楚凌善后的,早在君无欢的兵马还没离开梁州之前他们就已经沟通过了。

楚凌带着兵马毫不客气地进驻了梁州的府城梁城。

比起润州,梁州更靠近西边也显得更加荒凉贫瘠。即便是梁州府城也远不及润州信州这些地方繁华。另一方面,梁州民风彪悍,自古以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地。即便是被貊族人占据这些年,寻常百姓自然不敢招惹貊族人,但是那些山贼土匪却依然横行无忌。时间久了,驻扎在梁州境内的兵马无论是貊族兵马还是南军,轻易都不会随便招惹这些悍匪。除非他们实在太过分,不长眼惹上了朝廷。有许多地方甚至不凡军中将领与悍匪勾结为祸乡里的事情。

沧云军赶走了北晋人,许多原本在梁州生活的貊族人见状不妙也跟着跑了。于是整个梁城就显得越发的安静了起来。

楚凌一行人进城的时候,街道上空荡荡的几乎看不到人影,让人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一座空城。不过行动间还是能敏锐的察觉到街道两边的屋子里打探的目光。祝摇红跟在楚凌身边,低声道:“公主,难不成这城里的人大白天都躲在家里?”

楚凌轻声笑道:“不奇怪,貊族兵马和南军还有那些貊族人一去,梁城里本身只怕也不剩下多少人了。这些人,敢凑热闹的只怕也不多。”生活在这种地方的人都知道什么叫做明哲保身,跟平京那些什么热闹都想要凑一凑是全然不同的。

祝摇红点点头,轻叹了口气道:“看起来确实如此,这么多年梁州这地儿被貊族人祸害地不轻。”楚凌道:“哪儿不是呢?”别看润州和信州现在人不少,沧云城更是人满为患,但这里面有大半都是从整个北方各地逃过去的人。如果有朝一日他们能够收复北方,到时候只怕也要面对地广人稀的局面。说不定到时候还要从南方迁移一些百姓来北方了。

两人说话间,走在前面的冯思北过来坐在马背上拱手道:“公主,沧云城白虎营校尉陈功和梁州府衙门知事邱平江在前面恭候公主。”

楚凌微微挑眉道:“只有一个知事?”

冯思北有些无奈苦笑道:“其余的都跑了。”沧云军过后除了派少量兵马驻守并没有理会城中官员百姓,自然是给足了他们逃跑的时间。

楚凌扬眉道:“都跑了?是终于北晋不愿归降,还是没干什么好事儿,怕了?”

冯思北笑了笑没说话,楚凌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道:“行,走吧。先找个地头蛇问问情况也好。”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衙门口,果然看到几个人站在大门外的路边等着。楚凌抬手示意身后的兵马暂停,路边的几个人方才迎了上来。

“末将白虎营陈功见过公主!”一个三十出头的将领拱手道。

“下人邱平江见过公主。”站在将领身后一步的中年男子也连忙上前,有些颤颤巍巍地道。

楚凌打量了一眼那人,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身形显得有些消瘦,肤色也是梁州人一贯的比润州信州一代的百姓要深一些。看上去倒是让人觉得又黑又矮小,不太像是人高马大的梁州男子。楚凌点头道:“不必多礼,陈校尉辛苦了。”

陈功拱手道:“都是末将分内之事,公主言重了。”

楚凌将目光落在了那邱平江的身上,微微挑眉道:“邱大人?”

“不敢不敢。”邱平江连连道。

楚凌问道:“别人都跑了,你怎么不跑?”

邱平江怔了一下,定了定神方才道:“小人没做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情,自然…不用跑。”

“哦?”楚凌点点头笑道,“本宫拭目以待。”

邱平江暗暗松了口气,听神佑公主这个意思就是还愿意给他机会了。连忙侧身道:“府衙后院已经收拾出来了,请公主和各位将军先入内歇息吧。”

“有劳。”楚凌点点头举步往府衙中走去。

祝摇红跟在楚凌身边,路过邱平江身边的时候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番,看得邱平江有些胆战心惊。在看看跟在神佑公主身边的一群妙龄女子,虽然各个都是青春正好的年纪且容貌出众,身上却都带着刀剑看自己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挑剔和肃杀之意。吓得邱平江打了个激灵,连眼角都不敢随意乱飘。

梁州虽然贫瘠,府衙内部装饰的倒是颇为富丽堂皇。楚凌坐在衙门的大堂上,祝摇红冯思北等一干将领依次落座。肖嫣儿跟着萧艨还在城外安营扎寨,二十多万兵马一下子入驻梁城终究是不太方便的,萧艨和楚凌都觉得还是先在城外驻扎比较好。

邱平江跟着陈功进来,楚凌含笑对陈功道:“陈校尉,坐下说话。”

陈功拱手谢过,走到一边坐了下来。于是大堂里就只剩下邱平江一个人站着了。他显然是有些忐忑,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向楚凌。

楚凌略缓和了一下声音,道:“邱大人,你不用紧张。只要你确实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闻言,邱平江明显松了口气,连忙道:“多谢公主。”显然他原本还是有些害怕别的官员都跑了,神佑公主拿她充数将他给站了立威或者祭旗什么的。

对此,楚凌表示他想得太多了。就算是真的想要杀几个人立威,一个小小的知事显然也没有什么用。

邱平江吃下了定心丸,连忙道:“公主有什么想知道的,小人但凡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凌点点头,对他的识趣很是满意。沉吟了片刻问道:“梁城的官员,除了邱大人以外…真的全都逃走了?他们逃去哪儿了?”

邱平江道:“回公主,镇守梁州的镇守将军和南军统领,在前些日子都被…沧云城的将军们杀了。大部分貊族的官员都逃走了,应当是去了梁州左近安全的地方或者回了上京吧?至于知府大人……”邱平江看了看楚凌有些犹豫,楚凌问道:“知府怎么了?”

邱平江低声道:“上一任的梁州知府半年前被杀了,如今的知府上任也不过才半年不到。他是梁州人,所以……”

“所以他现在还在梁州?”

邱平江点了点头。

楚凌有些好奇,“梁州虽然贫瘠但毕竟是个中等州地方也不算小,知府这样大的官儿不应该是上京指派的么?恰好祖籍是梁州人?”貊族人放着天启人,知府这样品级的官员是不存在本地直升的可能,肯定是从别的地方调来地。

邱平江摇头低声道:“这一任的知府姓黄名翦。是刚死了的梁州镇守将军的大舅子。至于他原本是在哪儿任职小人并不知道,不过听说他与梁州的几路悍匪都有些交情。”

楚凌有些惊讶,挑眉道:“知府跟悍匪有交情,还是镇守将军的大舅子?这个人有点意思啊。”

邱平江干笑了两声,“公主说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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