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长来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淀君的事。当然了,利休也不能不考虑:淀君的存在在日本统一之前,对于秀吉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古以来,再也没有像男女的结合那样能微妙地相互影响各自人生环境的故事了。

而像秀吉这样在年轻的时候一心奉公的男人,当随心所欲地将地位和金钱攫取到手之后,便沉溺下去了,以至影响到整个人格。

毋庸置疑,秀吉对于浅井长政遗留下来的三个孩子来说,也常常处于敌对的立场。但只要默默地照顾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成为一种阴德,使他们忘记昔日的怨恨。

然而,他却选择了长姊茶茶做为自己的宠妾。这就难免使即将熄灭的怨恨之火死灰复燃。

两者年龄相差三十岁。对淀君来说,如果认为年过五十的秀吉的沉溺伴随着难以接受的丑恶感的话,将会怎样呢?

恐怕这种宠爱越深越觉得肮脏,难免成为人生的讨厌的负担。

实际上,这等事情秀吉自己知道得最清楚。因此,为了取悦于淀君,很快地为她修了城池,供给她日本第一流的穿戴和日常用品。

可以这样说,自从把淀君弄到手之后,秀吉在有马附近采掘金银的多田银矿,便像泉水涌出般的繁荣起来。

金银用之不尽,这是事实。但,这又使秀吉的征服欲里凝聚了一种十分奇怪的野心。

这样下去的话,势必会形成一种恶性循环。恐怕这种富庶,将同关白太政大臣的不可思议的威望一起,成为遮掩秀吉的贤明的暗云。

利休也一直在担心着这个问题,因此对于秀长前来相商之事暗暗地持有同感。

“其实是淀君自己向同浅井家有关系的某侍女泄露的,她一直把该侍女看作心腹。她说,等着瞧吧,我一定让太夫人、夫人她们认识认识我……”

“嗯——”

“她还说:这没甚么,只要我怀孕就行了,就这一点,丰臣家就得听我的。让殿下一伙知道一下女人的厉害。刚建起来的聚乐第的女主人,我一定要当给她们看看!”

利休尽管这时还舒展眉头,但却好不容易才把内心的惊异压了下去。

“这些话真不像平常淀君所说的……”

“确实。我还为此见了一下泄露此事的那个女人,问她怎么想的,是否要将这种事告诉太夫人?但着实费解。淀君本来就喜欢男人,自受宠于殿下之后仍几次传出些风言风语。因此,即使听到她怀上殿下的孩子,太夫人和夫人也未必认同,而且淀君的生命也难以得到保障……于是那位侍女故意装作背叛的样子去告密,充当保护淀君的内线。”

“原来如此。这么说她倒是格外的忠义啊……”

“确实。”秀长说到这里,更进一步低声道:“起初,殿下只想把其他侧室安置在聚乐第,而不想安置淀君。但,后来突然改变了主意。”

“……”

“茶堂先生,淀君进了聚乐第,而夫人却留在大坂城外。并且淀君已怀上了被流言蜚语纠缠的继承人……一旦这样,丰臣家就将从内部崩溃了。不,这事绝不允许,我们要委婉地让哥哥明白。甚么呀!这种事是不能问的。”

“嗯。”

“他一定是被恶魔缠身了,是淀君体内蠢动着的怨恨的恶魔。茶堂先生,您是否有驱逐这个恶魔的法子呢?”

秀长的态度非常认真。利休从心底认为,淀君与秀吉的结合是交织着怨恨的恶缘,或者说也许是这样。北政所夫人对秀吉来说是不可没有的贤夫人,然而俩人之间没有孩子。因此,私下曾二、三次商量要领一个养子来。

正在这时,突然淀君怀孕了。秀吉自不用说,太夫人和夫人也不相信淀君的贞操。如果这样,这次怀孕将成为一个导火线,不知会引起多么大的家庭骚动。

“请原谅,美浓守先生。这件事很微妙,难以即刻回答,容我考虑二、三天。”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利休有甚么人可相商的话,那就是曾吕利坂内宗拾或者大日僧光秀了。

然而,这种事是不可随便出口的。于是,当时利休也主动谈了两个苦恼,反过来以与对方商量的形式同他分手了。

其一,非常畅销的烧瓦匠长次郎的茶碗价格。根源是烧瓦匠本人,还是甚么别的,反正作为乐烧的第一代,长次郎的茶碗至昭和的今日为止,是当代日本的名器中十分流行。它绝不亚于以前从唐朝或朝鲜进口的茶碗。

“被称作艺术品之物,是不能廉价甩卖的。我认为是凭对方良心定的价,如果认为做工不精那只管打碎好了。”

利休也确实曾对长次郎说过:如果认为做得很好的话,少于十两金子也可以不卖。

但是,这彷佛成了对秀吉的谗言了。

“利休这家伙,喝了我的茶却让烧瓦匠拚命烧的一些外行茶碗卖这么高的价,他长了几个脑袋?!”

其实,茶碗的好与坏,不是有相当高素质的风雅之士是难以辨别的。这事,很遗憾,对秀吉也是如此。

因此,秀吉对谗者的话好像并没盲信,而暗地命他将长次郎的茶碗拿来看看。

于是,利休便把长次郎奉命烧制的红、黑两种乐烧茶碗摆在了秀吉面前。

它们绝不比高丽的产品逊色。无论风格,还是雅致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日本产品。如果廉价地粗制乱造的话,必然会影响日本制陶艺术的进步……

此时的秀吉,对这一番话反倒没有反驳。大概是作品的甚么地方抓住了他的心吧。

可是当时,他却讲了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即是否能让已经出了嫁的养女阿吟出来奉公。

这种场合下的奉公,不用说就是做妾。利休想,他无非想要炫耀一下当权者的虚荣:我把天下第一茶人的女儿收为妾罢了。

“利休呀,我啊,在走投无路时让妹妹朝日离婚改嫁于家康。对于人来说,究竟风流重要还是决定天下的政治、军事重要?恐怕总有一个要重要些吧?”

听到这话,利休差点儿气晕过去。这种叫人一眼就看透的威胁,是不应该对一名至少可以管理天下茶堂的艺术家说出来的。

“你是不是想故意往自己的脸上吐唾沫啊?”

利休压下了即将爆发出来的愤怒,躲躲闪闪地说:等回去和阿吟好好商量之后再回话……

利休谈了以上苦衷并让秀长暂且回去后,不得不来到堺地的助松庵商量。

(秀吉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他又觉得这个问题并非不明白。可是,如果其原因之一是淀君那奇怪的怨恨的话,那就不能置之不理。

当他还是羽柴秀吉时,是无可挑剔的人;然而一旦成了丰臣秀吉后便变得喜欢茶了……,这一现实,对于一生从事茶道的利休来说简直是不可理解的。

(这样说的话,秀长先生的脸色也更加灰暗苍白了……)

阿吟的丈夫也是堺地人。当天晚上,利休心情沉重地离开伏见下了淀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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