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淀君惊叫着,并将柔软的肢体扑在太合胸前时,伏见城内呈现出一片悲惨的景象。

这时,太合看到在天花板和门楣之间由于激烈的上下震动,已经裂开了五、六寸宽的缝隙。

(这次地震非同小可啊……)

不过,他还是似抱非抱地架着淀君从起居室向院子里奔去。柱子和房梁发出嘎吱嘎吱的断裂声,这时屋顶如同挨了炮弹一样塌了下来。

(大天守阁的大瓦也飞落了下来……)

如果这样的话,那是不可能轻易地逃到院子里的。正在这样想时,离起居室不远的长局附近发出了被巨石砸击的震动声和奇怪的惊叫。

(这在战场上也未曾听到过……究竟是甚么声音?!)

秀吉拉着惊呆了的淀君的手,正要向里边去的时候,听见有人喊道:“老爷,您怎么还在这里?快到院子里去!我是石田主水正!”

说罢,拉着秀吉的手硬把他拖向院子。这个人就是值夜班的石田三成的哥哥、正澄的儿子。

“主水正,你不要单单帮我一个。我要和淀君待在一起的。把淀君带来!”

“老爷,这样的事……这个嘛……刚才,大天守阁倒塌了,那些刚刚睡着的女人们发出一片惊叫声,这就是您刚才听到的。”

“甚么?你说大天守阁倒塌了?就是那座铺满金箔黄金瓦的天守阁?!”

“是的!正是这样。因为月亮还没落下,所以屋顶的瓦金光闪闪。是的,就像露出黄金牙齿的狮子张开大嘴,将小孩头般的长局吃得干干净净。”

这时的秀吉连答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没有!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月空里,黄金的天守阁消失了……)

并且,那些倒落散乱的黄金瓦,在秀吉的脚边发出无法形容的奇怪的光,很快地破碎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正在这时,主水正的弟弟拉着淀君的手跑来了。

“老爷,一切都平安无事了……”

正在这样说持,淀君问道:“老爷难道是别人孩子的父亲吗?阿拾怎么样了?”

秀吉“啊!”的一声便顿住了。阿拾的事,他简直忘得一干二净了。

知道发生了地震、最先感觉到的东西与得知大天守阁倒塌后现在的惊愕,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不,在知道倒塌后的瞬间,比起被压在下边的近六百名妇女的生命来说,自己能活下来实在是遗憾。

(丰臣秀吉!你究竟干了些甚么?……)

那种奇怪的惊叫声,至今仍在被压塌了的长局下面继续着。并且,从这种惊叫和呻吟中最先联想到的又是甚么呢?那就是在三条河滩上哭喊着被斩首的关白秀次的妻妾和儿女们。

(人生中,似乎有鬼魂作祟之事……)

如果有这种事的话,那么秀吉的一生将始终被怨恨所包围。

因此,处理关白、修建城池、以及利用阿拾进行以日本为中心的重建的准备,都是神灵所不喜欢的事情吧?……

“老爷,这也算是甚么天下人?!就这么一点儿骚动人们就这样惊慌,跑到老爷身边的只有石田兄弟俩人……那么,究竟谁去救阿拾呢?”

听到这话,秀吉才恢复了平静:“主水正,你兄弟俩去把阿拾带到院子里来。带到后院的中间。另外,告诉那些慌慌张张的人们都到我这边来。我同他们在一起。你告诉他们,太合在,因此放心大胆地去集合吧!”

说罢,他一眼也没瞧淀君,踏着还在晃动着的大地,在尘土飞扬之中朝着红色的月光走去。

激烈的震动连续不断,值夜班的僧人和使女们,好不容易发现了太合的身影,急忙朝他跑去。

他和其他人都惊慌失措,好像没有一个人想到倒塌的城池以及日本的命运。

“你们在干些甚么呀?发生了这么一点儿事就如此惊慌!铺上毛毯,搬出凭肘几来!”

秀吉走到院子正中,像倒塌一般地在草坪上坐了下来。声音虽然像往常一样高,只是头脑中如同旋风卷过,连考虑事情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使劲地将惊恐的心情压了下去,紧紧地靠在凭肘几上。

“噢,阿拾也平安无事!那么,到这边来吧!”

奶妈抱着秀赖向他跑来。

此时,秀吉和淀君坐在十分显眼的红色毛毯上,精神恍惚。

“殿下!平安无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飨庭的女官把秀赖交给淀君,在秀吉面前伏手问候。

秀吉仍然呆呆地盯着消失了的天守阁方向。

“天守阁虽然没有了,但是天下以及殿下父子都平安无事,那就比甚么都好。至于城池,还可以再建嘛!”

“你是飨庭的人吧?”

“是,正是!我陪伴着秀赖少爷。少爷连皮都没碰破。”

“是吗?……那太好啦!那么,宅邸的女人们呢?”

“回禀老爷,大概有十来人逃了出来。”

“十来人……你是说其他人全被压在下面了?”

“甚么?只有十来人……那就是说五百多人死了?”

正在淀君发疯般地反问时,长束正家一个人跑了进来。

“老爷!啊,少爷也在这里!是的,城门安然无事。石田治部少辅让我转告:正在加固,连一只蚂蚁也不让通过。请安心在这里休息吧。”

秀吉连回答的气力都没有了。

(一切都结束了……)

究竟怎样对待来到堺地的明国使节好呢?……

反正,日本方面强迫明国执行的讲和条件如下:

一、达成的和平誓约永远不变。为做凭证,首先迎娶明国皇家的公主为我天子的后妃;

二、短时间内恢复一度中断了的贸易,让官船和日本商船相互往来;

三、日、明两国大臣各持誓词,誓将两国的交往永远进行下去;

四、将高丽(朝鲜)的四道分给日本,将其他四道和京城归还高丽;

五、将高丽王子及一、二名大臣做为人质送到日本;

六、将活捉的二王子(被加藤清正活捉)及属臣归还高丽;

七、高丽的大臣要宣誓:永不背叛日本。

当然,秀吉并不认为对方会把上述各项原封不动地接受过去。可是,沈惟敬已经通报小西等人:陪伴明王公主的正使已从本国出发了。

(正在这个时刻,为了迎接他们而修建的黄金的天守阁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况且,秀吉本想把这座城池当作拥立秀赖、巩固日本国之后自己养老的根据地……

(这座城也从我的手中给夺走了,连同那许多女子的生命……)

这是否是一开始就反对征讨明国的神灵们作祟?!秀吉觉得受到了重重的惩罚。

大地又发出了轰鸣,十分可怕。西北空中也一下子变得通红。是不是京城附近发生火灾了呢?

“禀告、禀告老爷!被禁闭中的加藤清正主计头前来求见,如何对待是好?”

“甚么,是从高丽召回来的清正?!”说罢,全身不禁毛骨悚然。

其实,把清正硬从朝鲜召回来,就是因为他干扰了讲和。因此,一听说他回来了就命其闭门思过,至今尚未见到他的面……

(这,正在发生地震的关头……)

这样一想,全身像血液凝固了一般的恐怖。

“我不见!问问他难道忘了正被禁闭吗?把他赶回去!”

“是!这……在大手门,他听了治部少辅将军、以及急忙赶来的江户内府的小栗忠政将军的口信后跑来的,但被部下们给赶进御门内了。”

“治部是干甚么的!他不是说连一只蚂蚁都不让通过的吗?清正现在也失宠了呀!”

“是!只是他喊到:我不是来找石田这个矮子的,哪个敢阻栏那是自找苦吃!……”

这时,清正戴着得意的头盔,手提十字形矛,带领近百名部下大声叫喊着闯到了后院:“老爷,您在哪儿?加藤主计头清正率领部下前来参见!……”

秀吉吓得全身发抖。

(难道要被自己养的狗咬了吗?……)

来到秀吉面前,清正倒提着枪叩拜道:“噢,原来老爷在这里呀!我是清正。只要有我清正在身边保护,您就放宽心吧!”

秀吉仍不作声。

(原来他不是出于怨恨,而是为我的安全而来的。)

尽管这样去想,但恐怖心理仍没有马上消除。

“老爷,我们有三年没见面了,真想听到您的声音啊!”

“你,你是清正吗?”

“是的,您的声音真叫我感到亲切啊!”

“你、你不要忘了还在被禁闭当中。我,还不能说已经原谅你了。”

“这是平常时期的事。不论石田这个矮子说了些甚么坏话,对于清正来说,老爷是唯一的君主,是父亲。如果我有罪的话,您亲手杀了我都行……只是在地震还未结束期间,我要用身家性命来保护您,绝不能将您托付给别人!”

“清正!”

“是,在这儿!”

“你自己曾冒充我的姓,叫甚么丰臣清正,在当地接见明王的正使,并将他赶了回去的吧?”

“这样说就太无情了……我确实自称是丰臣清正,可是明的正使那家伙,言辞辞无理,说甚么秀吉已投降了,我当时就喝道:你是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了……不,这个还是以后再慢慢解释吧!”

至此,秀吉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对于清正的说明也没有再去追问。

清正不了解秀吉的苦衷,对秀吉投降了这一说法,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好吧,你的禁闭到今天为止吧!看在你很快赶到这里的分上……”

“那么,就是说您赦免了我?”

“是的。你要保护好少爷,并且首先要把受伤的那些人救出来,然后再让那些惊慌失措的女人们安静下来。”

秀吉说这话时,东方已渐渐泛出鱼肚白,被朝霞染红了的西北天空笼罩着一层白色的晨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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