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宁听他的语气越来越不恭敬,拧起浓眉,「你这是在怀疑谁?」

洛云脸上现出倔强神色,没直接回答洛宁尖锐的问题,只是继续说自己的话,「同国庆彰和庆离争夺王权,王叔势大。这消息对于少主了解同国现在局势非常重要,事关少主安危,是谁竟敢隐瞒这样的消息?命令探子不许泄露实情的,又会是谁?」

洛宁气极反笑,「少主,少主,我们为你费尽苦心,你却一口一个少主,你当真把那个无能的小子奉若神明了吗?」

「只有我娘,才有这样大的本事,对吗?」洛云虽是提问,语气却已笃定,总是没有表情的脸,掠过一丝无奈的怜悯,低声道,「娘这些年主管收集各国情报,那些探子当然都她的话。舅舅,你和说实话,娘现在是否人在同国?」

如果凤鸣此刻在场,一定会大吃惊。

洛云和洛宁在凤鸣等人面前向来父子相称,怎么忽然之间,洛云又唤洛宁做舅舅?

洛宁却对这个称呼不觉诧异,只是心里自叹息。

洛云这孩子从小寡言少语,专心练剑,不爱理会身边的事,今天却为了那个所谓的少主质问自己,虽然言辞无礼,但此刻脸上的神态,却像极了年轻时倔强的妹妹。

「你娘确实早就到了同国。」坦言相告后,洛宁轻叹一声,试着解释道,「洛云,你娘这样做,都是为了你,老天对你太不公平。那凤鸣连你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又凭什么得到所有的东西?」

「就凭他是摇曳夫人的儿子,就凭我的娘不是摇曳,而是萧纵永远不会爱上的——洛芊芊。」

洛芊芊。

洛云轻轻地,用极温柔的语气,念出那个名字。

秋月她们永远也想象不到,洛云也能有这样充满柔情的语调。

那是,他亲娘的名字。

他孤独、苦命、倔强的亲娘。

「娘既亲自赶到同国,又嘱咐探子封锁消息,其后定有狠辣手段对付少主。这也是我不愿少主太早进入同国的原因。」

洛宁沈声问,「难道你要帮他?」

「有我在少主身边,必不会让她得手。」

洛云抬头,迎上洛宁的视线。

他的目光平静如蓝天下的大海,深蕴着说不清的感情,洛宁清楚地知道这冷漠的孩子已经下了决定。

洛宁看着这孩子出、长大,他深深了解面前这个人的腁气。

洛云很少表态。可一旦表态,就绝无更改。

这是他亲娘从血里传给他的,一往无回的刚烈。

沉默之后,洛宁叹息,再次认真地问道,「你真要一个同父异母的无能之辈,和你的亲娘作对?」

「你错了。」洛云道,「我这样做,是为了娘。」

不管那个天天在甲板上和侍女们调笑的青年是否真的无能,不管萧家的产业会被告挥霍败坏到何种程序,他绝对不能被杀。

那是摇曳的孩子。

再无能,也是摇曳的亲生儿子。

而摇曳,正是萧纵最深爱的女人。

假如凤鸣死在娘的手上,被娘痴心苦恋一生的萧纵,会毫不恻隐地亲手取走娘的性命。

即使洛云对女人和女人间的烧心嫉恨只是一知半解,他却清楚地知道——男人,会为深爱的女人做出多么疯残忍的事…。。

洛云和洛宁在房中沈郁窒息地摊牌时,他们为之争论的「无能之辈」、「连洛云一根指头也比不上」的少主凤鸣,正和一干侍女坐在一起,为被洛宁拎走的洛云担心。

「鸣王不用担心,我猜他不会中板洛宁那个黑脸大叔怎样。」

「是。再说,他们毕竟是父子,最多就是打骂一下,绝对…。绝对不会拔剑刺几个窟窿的。」

「刺几个窟窿?」秋星打个寒颤,「秋月,你安慰人的时候,声音也抖得太厉害了吧?不说还好,这样一说,倒叫人家汗毛直竖。」

秋蓝是女孩们中最镇定的一个,对坐着蹙眉的凤鸣道,「鸣王如果担心,不妨派个人下去看看,我觉得秋月说的对,毕竟是父子,顶多就是骂两句算了。容虎,你说是吗?」

自从洛云被洛宁带走后,众人再没有兴致玩乐,索性回了客厅各找位置坐下。

容虎就坐在凤鸣的左边,也是一脸严肃地沈思着。

秋月看容虎这般沉默,竟有几分恐惧,颤声问,「容虎,难道连你也觉得他会出什么事?」

仔细想想也对,萧家杀手团出了名的六亲不认。

这次洛云当众违逆总总管的意思,为鸣王说话,一定没好果子吃。

听说杀手内部处置叛徒,重则处死,轻的也要挑断手筋脚筋。

想到这里,顿时花容变色。

「秋月你不用吓成这样,我不说话,不是因为担心洛云的安全,而是因为我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容虎被秋蓝狠扭一下小臂,才发现秋火脸色白得如纸,解释了一句,说出他沈思的原因,「洛云当初答应鸣王,实在是答应得太轻易了。洛云一向不喜欢鸣王,为什么会忽然帮起我们来?要知道,他这一句话,不但大大落了他父亲的面子,也使萧家其它人在一段时期内,无法再逼鸣王启程。」

众人不约而同点头,都是满脸不解。

洛云这个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受欢迎的角色,脾气臭,脸色沈,说话不是冷哼就是冷笑。

他为什么会忽然正义起来,乖乖听从「少主」的吩咐呢?

半晌,凤鸣打破沉默,略有一丝兴奋地试探着问,「会不会是他被我锲而不舍的平易近人精神感动了?」

听了这个,容虎和秋月秋一概表情古怪地瞅他一眼,拒绝响应。

只有秋蓝比较体贴,中气非常不足地应道,「嗯……。。可能吧……和鸣王相处久了,说不定……」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露出期待表情看向门那边。秋月更是焦急,忽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就冲过去抓帘子。

帘子往上抓,看清刚刚到达门口的男人的脸,才变得轻松的表情立即不翼而飞,脸上挂满失望,「原来是你。有什么事吗?」

过来的人是冉青,萧家为凤鸣特选的大侍卫之一。

「秋月姑娘,请代为禀告少主,有一个人靠近船队,自称从同国过来,受一个名叫子岩的人差遣,送一封书信来请少主亲阅。」

「子岩终于有消息了!」容处霍然站起,来到门边,「信在哪里?」

冉青把信递给容虎,「书信已经验过毒,送信的人现在被看守在主船甲板上,随时可以传他过来问话。」

容处一手接了信,自己也小心再验了一下毒,转身递给凤鸣。

「子岩来的?这小子动作真快。」凤鸣等人这一向都常为子岩担心,毕竟同国现在庄该波涛暗涌,子岩孤身一人,实在是非常危险。

知道他有消息回来,心里总算宽慰一些。

秋星催道,「鸣王,快看看子岩写些什么。」

大家都凑到拿书信的凤鸣身边。

凤鸣赶紧拆开,展信细读,边看边随口告诉其它道,「子岩说他已经到了同国,并且找到绵涯安插在同国的内应,同国的情况大致和绵涯说的一样,目前没有大的变动,庆彰和庆离在为大王庆鼎到底是死是活而争论,王公大臣们也分成两派,支持庆彰的分别有……。哇,名单这么长?同国的官吏好多啊……。」

子岩的信整整写了三张薄绢,前面都是关于同国宫廷一些打听得来的情报,还说了一下边境处小城方敌的守备情况,无甚异常。

看到第三页的结尾时,凤鸣却惊讶地「啊」了一声。

旁人都他吓了一跳,容虎凝神道,「怎么,子岩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凤鸣双手捧着绢信喃喃道,「子岩说他去海边查探,想为我将来开拓双亮沙航线稍做准备,还正巧遇上萧家的一个海上商队。」

「那很好啊。」秋星柔声道。

「他打算向商队出示我给他的萧家印符,借用几艘大船和一些经验老道的船员,先认着在单林海峡附近踩一踩点。」

「嗯?好像也挺好的嘛。」

「可是……」凤鸣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向容虎,用十二万分希望得到否定的表情,苦笑着问,「他说的单林海峡,不会正好是那个……呃,有可怕海盗出没,连我老爹萧纵也吃了大亏的单林海峡吧?」

怎么能忘呢?

记忆,从来都不是听人使唤的玩意。

他是单林最有花天酒地天分的王族,他的另一个天分,是在让人神魂颠倒的花天酒地中保持绝对的清醒。

而欲醉未醉的时刻,他不曾忘记过那个叫子岩的男人分亮。

为什么?

那样平平的胸,那么算不上娇美的脸庞,那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微笑,也许还算不上是个微笑,也许仅仅是离去前的警告、挑衅,或不屑。

「王子…。。」伏在松软大毛垫上的美人宛如细蛇一样缓缓缠上来,吹气如兰。

贺狄调笑着抚着她丰满的胸部,接着,却只把她轻轻推到一边,独自提杯慢饮。

同国新送来的处子美是美极,可惜没有太多新鲜之处,不过几天,他又该死的想起了那个一去不回头的家伙。

美人幽怨地看他一眼,目光恰好被贺狄扫到,吓得她立即低头不敢动弹。

贺狄没理会她,目光转到左边另一个跪着伺候的美人身上,她也是同国送来的礼物,刚成为贺狄的美姬不久。

贺狄邪气地提起唇,一手拎着她的胸襟,把她跌跌撞撞地按到自己胸前,让她精致的脸蛋贴着自己敞开衣襟下的胸膛,笑着闲聊似的问,「你们大王子最近送过来的黄金数量少了两成,怎么,他王子府的小银库都被他的王叔接管了?」

美人胆怯地抬了一下眼,细声细语,「奴婢怎么知道庆离大王子的事?奴婢被送给王子您,就只知道您,不知道其它王子的事了。

「小嘴真甜。」贺狄漫不经心地捏了她的脸蛋一把,心里却无由来一阵焦躁。

海那边大战乱即将开始,他这一年来趁着时机收拾整顿海盗收归己用,东起莫东海峡,南至辽阔单海的边缘,整片被世人统称为单林海峡的海域,已经牢牢被他掌握在手中。

单林王族这边,仅有一个没多大作为的大哥算是王位继承人,勉强在名头上胜他一筹。

难干的事情干得差不多,享尽各国美女娈童后,他却觉得越来越不满足。

是不是太久没有生事了呢?还是缺了血的腥味?

贺狄在大软垫上换个惬意的姿势,按捺着自己不去想那具恐怕已经深深刻在脑中的躯体。

精干的男性身躯,应该没有任何值得垂涎的地方,却挥之不去,让人浮躁。

当日他潜在船下,仰头偷窥靠栏远眺的他时,就该下定决心生擒他。怎么会,在好不容易制住他后,优哉游哉地用剑挑破他的上衣,仅仅满足于调弄两颗可爱的红豆,而让他寻到逃跑的机会?

那一夜之后,贺狄一边抓紧收服各股大小海盗,一边严查子岩的来处,他为可以逃过各处暗哨来到这不应该被闯入的海淢?贺狄由此发现了监视网中诸般漏洞,雷厉风行修正,加强了整片海域的进一步监视控制。

任凭子岩再聪明,也万万不会猜到,如今海盗俨然成一体系的监视网,自己就是直接促成其日趋完善的最大原因。

贺狄自问自己对于单林海峡的监视掌握绝无纰漏,只要那个让他想得眼睛冒火的男人再出现,一定可以被察觉并且迅速捕获。

他看过那个男人的眼睛,他懂得那双眼睛,绝不会因为一次黑夜的偷袭而畏缩地躲避保命。

子岩,一定会再来的。

令人挫败的是,那个男人,竟如此机露。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

可恶!

不过,如今,总算又有一些有趣的事可以稍微让他动弹一下筋骨了。几天前,他接到下属报告,有四艘小型商船图不经允许穿过监视网,但都是远远瞧见海盗踪迹,竟不经一战,立即弃船逃生,甲板船舱上散布些许金银,显然是为了让海盗们争抢金银而争取更多逃生时间。

有趣,同一天,出现在海域之内,同样是小型海船,同样的伎俩。

更有趣的是,对方选择的四个突破点,颇让人深思。

这在别人看来不足一提的小事,却让贺狄陡然警觉,同时,一股异常的兴奋难耐蔓延全身。

会是谁?

还能有谁?

经历了无数次希望之后的失望,他深深藏起心中的焦灼。

他必须比从前更有耐心。

他派了最能干的下属空流调查此事,耐心地在美女蜜酒中,等待下属的消息。

而这一次的耐心,似乎得到了回报。

「王子,似乎有新的商船准备穿越单林海峡,不但如此,打探得来的消息,他们似乎是想开拓一条稳定航线,贯通西雷和单林,以便采买运送我们单林的双亮沙。」

「哼,好大的胃口。」贺狄舒服地靠在高高锦枕上,冷笑,「单林海峡是我的地盘,他们想过就过吗?双亮沙更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是谁那么不自量力?」

「他们的船只上有萧家旗号,而且早就有传闻,说萧家少主接受萧家上一代主人萧纵的命令,要开这条航线。」

「萧家少主?就是那个被西雷王宠得过了头的鸣王吧?」

「正是,而且听说他即将抵达同国,极有可能是为此事而来。此人名声虽大,但未必有多厉害。可是……王子还记得当年那个跳海逃走的男人吗?」

贺狄的眼睛骤然闪过锐利光莣。

「哪个?」轻描淡写的语气。

他的喉咙,却一阵阵发紧。

抚摸着身边美人长发的五指缓缓收拢,让美人吃疼地发出一声低低娇呼。

「那个叫子岩的。」属下禀报道,「他也在那群人里。」

空流曾经跟随贺狄偷袭子岩,熟知子岩的样貌。而且,王子自从他逃脱后,还特意命令绘了一幅「逃犯」的画像。

「是吗?」

「确实如此,我敢肯定是他。」

「哦?」贺狄轻轻的,似乎无动于衷地应了一声。

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这似乎无动于衷的一声,是早在他心内盘旋多时的欲望的宣泄,如一个庞大的海洋,终于,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一道小口。

最初的迸发似毫不起眼,但后果,却永远会出乎世人所料的震撼。

贺狄在轻轻的应了那一声后,继续保持了他的耐心。

对于子岩,那个交手其实只在瞬间,影子却像在心中存在了万年的对手,贺狄彷佛早就练就了与他对阵的熟悉。

他的耐心,在子岩请冉虎派人送来的书信到达后,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展开书信,贺狄看过后,命侍女端宴会上才会使用的纯金大酒杯,畅饮了一大杯后,从大软毛垫上端坐起来,显得天性冷酷无情的薄唇极缓的上扬,「空流,你知道这封信里说的是什么吗?

「属下不知。」

「他约我十日之后,挑一个地方决战。」贺狄笑得十分欢快。

空流吃惊后,微怒道,「这人真是不知死活,愚蠢至极。」

「他才不蠢。」贺狄摇头,「此人剑法高明,若真的豁出性命,拚死和我一战,也许真能把我杀死。只要杀死我,海盗们必然分裂,双亮沙航道开拓就再也不成问题,这是挑战我最好的后。他以单林二王子的称呼来送达书信,正是为了逼我答应决战,要是不答应,他必定会将此事四处传播,使我背上怯懦的名声。他是想藉此先削弱我在海盗中的影响力。其实他想的也不算错,这人很了解海盗只认强者为首的霸道贼性。」

空流经他分析,点头认同,但又道,「这人对王子在海盗中的威信一定没有深入认识,不然就会知道无论王子怎么答复,都不会动摇王子在海盗中的地位,不过,属下对王子的剑法深有信心,即使王子应战,戦死当场的也只可能是这个狂妄的小子。」

贺狄五官端正,甚至可称得上非常英俊,但眼睛细长,为他增添不少邪气。唇边带笑更得邪恶,同时却有具有一股强烈吸吲人的魅力,让身边美人都暗暗动心。

「这封挑战书,王子打算如何应对?」

贺狄高深莫测地微笑,重新躺回舒服的层层锦枕中。

「遂其心愿,未免让他瞧我不起,这封挑战书,我就当没见过。」

「没见过?」空流愕然。

以王子睚眦必报的性情,这种反应可真不可思议。

「空流,从今开始,用尽一切办法打探萧家少主的动静。」

「这…。。」在贺狄身边跟随多年的空流,深知王子不喜欢多事的下属,吐出一个字后立即收回,拱手道,「是,属下遵命。」

「派人收拾大船,准备行装,召集精兵,一律配最好的武器,船上多多载上双亮沙。」

贺狄的命令又让空流愕了一下。他应了之后,小心地探问,「王子打算去哪里?」

「他为了开拓双亮沙航线,不惜约我生死相搏,已经是一大错误。」贺狄微笑着把身边一名美人召过来,扯开自己上衣,露出右肩上的伤痕,命她匍匐下来用尖来回轻舔旧伤痕。一边享受着肌肤被美伺候的销魂感觉,一边回忆剑如闪电,刺伤他肩膀的那个人,闭着眼,最后命道,「立即送信给同国大王子庆离,告诉他,本王子惊闻他父王的事情,深感哀痛,即将亲自到同国慰问。」

那彪勇刚强的男人,原来将那个所谓的鸣王看得如此重。

只要箝制住鸣王,就等于箝制住了他。

拥有那样正直硬朗眼神的男人,总会为了某个重要的东西牺牲自己。而善用别人的牺牲,也是贺狄极重要的天分之一。

就如子岩万万猜想不到海盗的监视网因他而进一步完善般,子岩也万万猜想不到,他打定主意毅然死战,挑战贺狄,一举挫散已经形成坚固团体的海盗的策略,竟使凤鸣本来就多灾多难的同国之旅,又增添了一层诡异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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