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戴庸服侍荀翊时便觉得有些不对,皇上若有所思不说,且总是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己。

戴庸将今日朝堂上的事儿捋了又捋想了又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不对,值得皇上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在去上朝的路上,戴庸试探性地问道:“皇上昨晚睡得好吗?”

荀翊闻言,又用那种略带担忧的眼神看向他,欲言又止似的,说道:“尚可。”

荀翊这些年说话都有了自己的体统,戴庸也渐渐形成出一套关于皇上心情、眼色的大致理论。

听了这句“尚可”,戴庸便更揪心了:是不是昨夜突然变天,凉到了?还是湿气大闷的不甚舒坦?

戴庸总觉得皇上有心事,但又不敢开口问,便闷着头跟在荀翊身后,步入了大殿。

今日早朝并不安生,晋国公驻守的南部今日海寇愈发猖狂,且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甚至还掠夺了许多当地百姓,押着他们在船头作战。

这些百姓不敢回首,因在其身后便是海寇的长矛利刃。可寻常驻兵也不愿同室操戈,率先下手攻击百姓,这便形成了僵局。

北边老实了些许时间的外族也闹腾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他们一改之前一盘散沙的境况,统一结了个盟,供一位大酋长,如今号称月族。

之前散沙模样的外族就能折腾这么些年,几个部落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打着车轮战,如今集结在一处,想来是做好了一战到底的准备。

江南还不知怎的闹起了百年难得一遇的藻灾,浩浩荡荡的南海里都是青藻,渔船出不起,甚至就是出去了也打不着鱼,再往远处走海面浩瀚,风暴难以预测,人时常出去便回不来。

原本的富裕鱼米之乡,此刻宛如死海一片。

有大臣这边站出来说道:“怕是这藻灾并不简单。”

“正是,百年难得一遇,连史书上的记载都是寥寥。”有人复议道。

荀翊高高在上,沉默的看着朝臣一句话一句话的递过去,偏偏谁都不愿当那个出头鸟先开口。在这个位置上,这样的一幕一幕他见得实在是太多了——顾左右而言他,话里话让人去琢磨他们的心思。

荀翊突然想到,自己何尝不是这般对待宁姝的?若是有话便应当直截了当的说出来,是死是活,也免得旁人揣测自己的心意。

“宁培远意图造反大逆不道,此等罪状自然应当祸连九族,可如今皇上将罪人之女护在后宫恩宠有加,他日若是此女生出龙嗣,怎会不念祖父之死?这是老天在给皇上示警啊!为了千千万万代的延绵,皇上!不可耽于女色啊!”突然有位老臣沉声说道,其语气悲痛沉重,似是就要看到宫破城塌的那一刻了。

冠冕的细碎珠子之后,荀翊的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皇上,此言非虚啊!”一旁又有老臣跪在地上:“微臣听说,那藻灾便是在罪人之女宁氏升为宁嫔的时候开始的。”

“哦?”荀翊声音不轻不重,但却一如既往的沉稳:“此话是从何处听来?”

那老臣连连叩首,顾左右而言他:“皇上!深思啊!皇上切莫耽于女色,影响民生朝政!忠言逆耳利于行,微臣愿意用这条命以死进谏!”

“爱卿可见过藻灾?”荀翊并未急躁。

那老臣一愣,回道:“微臣虽未亲眼见过,但也听能听到江南流民叫苦不迭。皇上,您是天下之主,他们在向您求救呢!”

荀翊尽量一字一句的说道:“即便日后她生出皇嗣,那也首先是朕的儿子,是这一国的皇子,其次才是他人的亲人。一国之运更非系于一名女子身上,倘若如此,还需用你们做什么?成,明君贤相;不成,女子为祸,这便是你们的为官之道?那朕给你们俸禄,还不如多请几个江湖术士占卦便是。”

那老臣被荀翊几句话噎的说不出什么,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可……可这……可这藻灾确实……”

“确实为何?藻灾一日便成?”荀翊问道。

“是、是啊。”老臣答道。

“又是听闻?”荀翊又问。

老臣:“是。”

荀翊沉默片刻,说道:“听信流言,以此进谏,知否大错?”

老臣愣在原处,众人亦是面面相觑。他们不愿看见皇上独宠一人,有些家中更是送了女子入宫,譬如刘昭仪譬如良嫔陈妃等,之前有介贵妃在上面压了一头便很不甘愿了,也是时时进谏,更别提如今皇上宠爱的宁姝家中都没人了,岂不是任他们揉圆捏扁?

他们也想得好,之前是拿着皇嗣说事儿,后来用宁家造反,现今便是用藻灾、用皇上的名声胁迫,谁知道竟然给了皇上反击的把柄。

荀翊环顾下面一圈,再不开口,戴庸登刻明白高呼下朝。

众臣渐渐退下,那方才要以死进谏的老臣也都还活的好好的,猛然间,他开口说道:“方才皇上的话微臣想到了!先皇时候难道不是因为外戚弄权,这才使得天下大乱?”

同路的大臣略笑笑:“皇上有心便是,你们何必抓着个女子不放呢?”

“这还不是为皇上排忧解难!”老臣说道:“难道后世史书上要给皇上留笔污名吗?”

“你又如何知道这便是污名呢?”那同路的大臣冲他行了个礼:“皇上是皇上,皇上的家事皇上心里有数,你们的手啊,伸的未免太长。”

老臣说道:“那我家孙女儿如今还在后宫呢,这些年了也没见着皇上对她如何。你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似的,你家钟儿不也在宫里?”说罢,他还讥讽一般:“哦,我倒是忘了,钟妃娘娘身子弱,伺候不了皇上,还不如我家那良嫔娘娘呢。”

同路的这位大臣正是钟妃的父亲,荀翊的心腹,他听了这话倒也不恼:“你以为这样就是帮了你孙女儿?”

说罢,钟父便自顾自的走了。

旁人不清楚,他如何不清楚?钟妃如今在后宫身子越来越好,之前是托得皇上用药石吊着,如今却是托了宁嫔娘娘的福,身子非但大好了,连性情也开朗了许多,不再如之前那般病恹恹了。

他身为人父,当初便是将钟妃交托给了皇上,自己则在暗处鞍前马后,只求女儿能活着。这般小小的愿望,旁人未经历过便很难感同身受。

所以谁再说宁嫔娘娘不好,就是说自己家小钟儿的救命恩人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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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宁姝觉得也十分奇怪,良嫔平日里嫌少主动来她这处主动串门的,今日突然就送了个天蓝海棠渣斗式花盆给她。

这花盆内里是天蓝色,表面则是海棠红,上层的天蓝色还显在外面,海棠红倒是一层深过一层,将整个瓷器呈现出一种层层递进的过渡感。

釉面深厚,甚至还有些乳浊感,是窑变系的瓷器。

宁姝一眼看见便知道这是博物馆的钧窑瓷,传闻中“入窑一色,出窑万彩”“夕阳紫翠忽成岚”的便是它了。

她将这花盆翻过来,见上面写了个“七”,心里便愈发笃定,只等良嫔走了之后再和这花盆聊聊。

良嫔在旁笑道:“贵妃娘娘向来不喜瓷器,闹得这后宫里人用瓷器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如今倒是听说妹妹你喜欢瓷器,毫不畏惧贵妃娘娘的威压,我们这也轻松些。这天蓝海棠渣斗式花盆可跟了我好些年了,平日里都藏在柜子里不敢取出来用的。”

“滴嘟滴嘟!”小白喊了起来:“警报警报!有人想要搞宫斗!”

秘葵也附和道:“姝姝别答她话,傻笑就行,她是来试探你的。”

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宁姝心里警铃大作。

根据她观看宫斗小说的经验,良嫔此举可以分为几个意思。

第一,外面人都觉得介贵妃这两日和自己闹不和,在太后娘娘那里就尤为明显了,敌意很重。良嫔这是想趁机以瓷器为由说介贵妃的不是,让自己和介贵妃关系彻底分崩离析,日后在宫里成为两股势力。

至于鹤蚌相争,渔翁要不要得利就不知道了。

第二,良嫔拿着这瓷器是想站在自己这处?这说不准,想要搞宫斗的人向来不简单。

第三,良嫔这是在试探自己究竟是个傻子,还是个潜在宫斗行家。

第四……第四暂时没想到,之后和瓷器们在一起商讨商讨吧。

宁姝只盯着那花盆,拿在手里爱不释手,“那就多谢良嫔了。”

见宁姝如此顺手的接了下来,良嫔脸上的笑意有点僵,随即说道:“妹妹喜欢便好。妹妹放心,这宫中的姐妹哪个不心向着妹妹?”

宁姝抬头看她:“那你昨天打牌还压我?”

良嫔尴尬一笑:“这不是,平日贵妃娘娘管束我们多有严苛,余威尚在,我哪里敢公然和她对着干?之前的赵美人妹妹可记得?可不就是犯在贵妃手上,直接给扔进冷宫了。”

宁姝:?

她小声提醒道:“赵美人当日可是诬陷你妹妹我和秦王殿下暗通曲款的。”

良嫔:?!糟糕,时间过久把这茬给忘了!

良嫔笑的愈发尴尬,只说道:“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贵妃娘娘睚眦必报,到时妹妹就知道了。”

宁姝沉吟片刻:“那昨天你也压贵妃娘娘牌了。”

良嫔:……你要不要观察的这么仔细?

昨日良嫔与今日心态有所不同,还和陈妃处于看热闹的状态,那可不就是一会儿帮帮这个,一会儿帮帮那个,恨不得能多看些。谁想到今日祖父托母亲带话过来,让她想法子让介贵妃与宁嫔对立。

良嫔不知祖父究竟为何要如此,但也想着此时两人一闹,加上国事烦忧,皇上定然心生厌恶。在这宫里,旁人也就罢了,可偏偏她和陈妃最不对付,遇到什么事情闹到最后,陈妃说不过自己就会拿位置压人。倘若能借着这次的事情往上蹿上一蹿,即便不是贵妃,平起平坐也好。

甚至说不准自己占了先机,到时候抚慰皇上,反倒能怀有龙嗣一飞冲天呢。

良嫔脸上仍是挂着笑,拉着宁姝的手说道:“妹妹,这宫里许多事情并非妹妹看的那般简单。妹妹进宫晚,和嫔妃们接触也少,并不知道其实际的模样秉性,还是要多些提防之心。许多表面上看着的动作,兴许也并非是这人本意,妹妹日后时日长了,便晓得了。”

宁姝心里想着:问题我和你接触的也不多,也不太了解你,别人不说,我现在就觉得你很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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