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蕨根粉

福宝和顾胜天在那里捣鼓蕨根粉的事,刘桂芝当然是看在眼里。

看着这两个孩子忙得汗水都往下嘀嗒,她心里也不由得感慨,想着这两个孩子好心肠,自己吃饱了还想着给别人捣鼓吃的,想想也是欣慰。要知道这年月,日子不好过,有些小孩子不懂事,恨不得把好吃的都往自己嘴里塞。

但是心肠是好的,事情却没办对。

两个孩子虽然读书多,但是到底没经历过事儿,也不知道这山里的情况,蕨根当然是不能吃的,怕是要白忙乎。

不过刘桂芝没有阻止,她觉得那两个孩子自己试一试也是好的,毕竟读书再好,最后十有七八还是回来伺弄庄稼地,得让他们知道,庄稼地里的事不是书本上能轻易学到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桂芝也就随他们俩去了,所以当福宝抱着白花花的面粉一样的东西端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平时她做饭用的一般都是棒子面儿,还有可能是红色的高粱面,绿豆面,黑豆面,但是用白面来做馒头烙饼的时候就很少了。白面在她眼里就是稀罕的东西,很少吃到的,更不要说经手去做。

但是现在福宝却能一下子端出来小半盆的白面,还是雪白雪白的!

刘桂枝也是惊到了:“这,这是哪里来的?”

福宝一下子笑了,笑得小脸灿烂:“娘,这就是蕨根粉啊!”

刘桂枝不敢相信了,再低头看看:“这就是蕨根粉?就昨晚那堆蕨根出来的?”

福宝点了点头,向刘桂芝解释了,原来昨天白乎乎的汤水在经过一夜的沉淀后,上面是水,下面是淀粉,现在她把水倒掉,再用纱布过滤一遍,就是这样白色的粉了。

这种粉当然远远不如白面,甚至不如高粱面红薯面,口感上也说不上好,但确实能吃的。

刘桂枝这下子是惊呆了,还能这样?这不就是变戏法吗?

活生生就变出白面来了!

福宝把那盆白面放在了刘桂芝面前:“娘,这个我们可以用来做窝窝,做出窝窝来,就可以当粮食了。”

刘桂枝依然不敢相信,她蹲在那里,两手紧紧的攥着盆沿儿,盯着那白乎乎的面,这些面就是昨天那些蕨根粉里过滤出来的。虽然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但这就是面呀,只要是面,哪怕再难吃,哪怕是苦的,也能做成窝窝头,也能烙成饼,也能塞进肚子里,只要能吃下去,那就能活命,就不至于饿死。

刘桂枝一下子激动的想哭,眼泪都差点落下来。

她现在并不缺粮食,她也不至于饿死,她的孩子她的家人也不至于饿死,但是她也希望平溪生产大队的每个社员都不饿死,都不挨饿,谁希望周围的人不好呢!大家都能过好日子,自己心里也觉得舒坦不是吗?

只是之前的时候自己没有能力罢了,现在眼看着福宝像变戏法一样变出这么小半盆的白面,她突然看到了希望。

她激动的说来:“福宝,来,咱们把这个面拿出来看一看,蒸一锅窝窝头试一试。”

福宝连忙点头:“好呀,咱们蒸出窝窝头来拿出去给上工的社员们吃,等他们吃了就会觉得这个蕨根粉是能吃的,这样子大家都相信了。”

……

陈有福离开顾卫东家后,直接去了工地上。这个时候王白藕已经按照之前大家所商量的分配计划,让社员们各自去干活了。可是这些显然不够的,作为生产大队长,陈有福还需要骑着自行车前后转一转,看一看社员们的工作情况,看一看哪里人手不够,哪里人手太多大家再偷懒,这些他都需要进行调配操心的。

当他骑着自行车来到村子后面的棉花地里的时候,这时候社员们正在那里给棒子地拔草。其实平时大家没这么精细,但今年遇到这种大灾,没办法,只能更加倍地伺候庄稼,能多收一粒庄稼也是好的啊。

陈永福刚到了棒子地里,就听到大家正说着蕨根粉的事情。

现在陈永福一听到蕨根粉就觉得头疼,这些社员们到底能不能让他省心一点儿,好好的干活种出粮食不好吗?非要白日做梦以为蕨草里能出来白面馒头,他们怎么不想着天上掉馅饼,怎么不想在地上冒出鸭子呢?

陈有粮正在那里摆龙门阵,说起自己昨天晚上一夜采了六十斤的蕨根,说是自己就要吃上白面馒头,他说得太激动了,下巴上面的几根胡子还跟着一翘一翘的。

旁边聂老三媳妇也在,本来她现在在生产大队里已经是人人笑话的角色,特别是自从生银考了倒数第一之后,她更是连最后一点儿吹嘴的话茬都没有了。但是现在看到陈有粮那个傻样儿,她又觉得自己至少在生产大队里并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她扑哧一笑,嘲讽地说:“陈有粮啊,陈有粮,你说你起了一个名字叫陈有粮,你以为真的天上会给你掉粮是吗?蕨根粉里怎么能出来白面馒头,你这不是傻吗?福宝那个小丫头自己不懂,她就在那里骗你,你呀,你上当了。”

语气里那嘲讽,明摆着的笑话。

陈有粮看着聂老三媳妇那得意洋洋的样子,顿时不高兴了:“怎么叫上当呢?这怎么叫上当,人家福宝捣鼓出来的这个蕨根粉就是能吃的,我现在这六十斤蕨根回头也能变出白面馒头来,你不信咱们等着瞧,这就怎么不能吃了!”

周围也有几个,昨天晚上连夜去挖蕨根粉的,听到陈有粮这个话,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就是就是,这蕨根粉就是能吃的,昨天我们都喝汤了,今天我们就要吃白面馒头,你现在在这儿说嘴,你不信,那你有本事回头你不要吃啊,你有本事你不要去挖蕨根粉!”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起哄,赞同。

呵呵,这不是当他们是傻子吗?他们才不傻,傻的是聂老三媳妇!

一家子傻货!

旁边的沈红英恰好也在的,她听得瞪着眼睛就开始琢磨了,这个蕨根粉真的能吃吗?福宝那小丫头可不简单,她真的折腾出这玩意儿来,这么一想她心里就后悔了,早知道昨天他也去挖了,昨天她有事耽搁了没有去挖,现在该不会挖不着了吧?

但是转念又一想,满地都是蕨草,怎么可能挖不到呢,再说了,没准根本就是上当了白折腾了,她还是在看看情况再说吧。

聂老三媳妇听到陈有粮这个话,顿时来气儿了,撇嘴:“你就等着瞧吧,你要是能从蕨根里变出馒头来,我今天的工分就算你的。你要是挖不出来,你的工分算我的!”

陈永良一听,咧嘴笑开了:“行行行,大家伙都听到了,她说今天的工分算我的!”

周围的人全都起哄,暗地里笑:“我给你们作证,咱就看看今天陈有粮能不能变出白面馒头来,如果变出来了,那聂老三媳妇你的工分就是陈有粮的了。”

陈有粮一想这事,太好了,拍大腿,同意!

谁知道正起劲着,他突然发现前面的几个人都不说话了,脸上都僵了。

陈有粮惊讶的一回头,正好看到了自己的堂兄陈有福,正在那里板着个脸。

他顿时吓了一跳,虽然说陈有福是他本家,但是陈有福是大队长,是负责记工分的,可不能让他看到自己偷懒。

陈有粮赶紧嘿嘿一笑,假装自己在忙碌着干活,低头不敢说话了。

陈有福长叹了一口气,他背着手站在那里开始教训陈有粮:“有粮啊有粮,当初你非得要卖陈粮,我不让你卖,你吃你吃了蜜一样非要去卖,现在卖了后悔了,知道错了吧?错了也就错了,大家一起想办法,勤恳劳动照样有粮食吃,结果你好好的工你不干,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你非得要去山上挖什么蕨根,还想着能变成白面馒头来,你这不是放卫星吹大话放大炮吗?日子能这么过吗?你这样子能踏实过日子吗?你这样子能娶到媳妇吗?”

陈有粮最怕陈有福这么教育他,像念经一样,听得头都疼了。

再说别的话也就罢了,娶媳妇,这句话可真是扎在了陈友良心上,他到现在还是老光棍没娶上媳妇呢。

他抬起头来叹了口气说“有福呀,你也别这么说我了,媳妇我肯定是娶不上,但是馒头我还是有可能吃得上的。”

陈有福听着连连摇头:“你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谁知道这话刚落就听到一个软软的声音说:“有福叔叔你尝一尝,这是我娘今天新蒸的。”

陈有福回过头,只见福宝正站在那里擦汗,她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笼布,笼布好像还隐约冒出热气,看上去是新蒸出来的。

陈有福不好意思了:“福宝这是给你爹送吃的吧?那你赶紧给你爹送过去吧,可别耽搁了。”

福宝听了却笑着说:“有福叔,这一锅窝窝是我娘蒸出来,让我们送给大家伙吃的,你们趁热赶紧吃吧。”

大家听这个,都有些纳闷,要知道这年头谁家不缺一口吃的呀,粮食就是命呀,所以谁也不好意思轻易拿别人吃的。

而福宝这个时候已经揭开了笼布,从里面拿出一个一个的小窝窝头,先给了陈有福一个,接着陈有粮以及其它人。

大家低头看下去,只见这个窝窝头是深褐色的,上面掺着一些萝卜丝,捏一捏有些弹性,热乎乎的,看上去——好像挺好吃?

这是啥?没见过啊!

福宝这个时候正分着,分到最后多出一个,她就要递给聂老三媳妇。

聂老三媳妇绷着脸:“这是啥,我可不稀罕!别把人给吃坏了!”

福宝听了,立马收回了小窝窝头:“有粮叔,你个头大,多吃一个吧?”

陈有粮一听这话,赶紧接过来。

管它是啥,能吃就行!

陈有粮接过来后,率先往自己嘴里填。

其他人见了,也纷纷尝起来。

味道说实话一般,有一股野地里的清香味儿,口感倒是可以,细腻糯软,但是吃起来不粘牙,咽下去也觉得能管饱。

陈有粮吃了一个后,三下五除二又把另一个也吞下去了。

“这是啥啊,不错不错,挺好吃!”

其实未必有多好吃,也不见得比吃惯了的红薯面窝窝头好吃,但是人饿极了,能填饱肚子的就是好吃的,至少这玩意儿是粮食,比那什么野菜叶子好吃!

大家吃下去后,也觉得不错,纳闷地看着福宝:“这到底是啥啊?”

也是怪了,好好地拿出这种稀奇的窝窝头来,还大方地分给大家。

说实话,在这个时候,粮食就是命,真没人随便这么分,大家吃了别人的也都不好意思。

福宝抿唇笑了:“这就是蕨根粉做的啊,除了一些萝卜丝和蕨根粉,我没加其它任何东西!”

把蕨根粉和面,然后把白萝卜给切成细丝丝掺和进去,之后就可以上锅蒸了,就是这么简单。

这种东西的营养也许连红薯面都不如,也未必有红薯面好吃,但确确实实能填饱肚子的!

蕨根?

陈有粮一听,眼睛都发光;“这真是蕨根里出来的?那不是白色的吗?”

福宝:“我也不知道,蒸出来就是这颜色,可能是加了萝卜就变色了?”

而其它人,哪里关心颜色啊!

不管是红色黑色黄色甚至粑粑色,都可以,只要能吃进肚子里管饱,只要吃了不饿,那就是好颜色!

大家全都兴奋了:“这,这还真行哪?”

陈有福是傻眼了,他不敢相信:“啥意思?这是蕨根出来的粉蒸成的窝窝?不是你家的粮食?”

福宝点头,心里是有些小得意的,不过努力装作很镇定的样子:“是啊,我家只出了半根白萝卜剩下的,都是蕨根粉,就是昨天我在井台上捣鼓出来的。”

陈有福呆呆地站在那里,回味着口中的滋味,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远方,一句话都不说。

其它人沉浸在自己的激动中,满心盘算着自己赶紧要去山上挖蕨根。

沈红英心里疯狂地想,错了,错了,昨天就该跟着别人去!自己晚了一步,晚了一步哪!

懊恼死了,气死了。

福宝看着这样的陈有福,却有些担心了:“有福叔叔,你没事吧?你,你怎么了?”

看着这样子,两眼发直,跟傻了一样。

周围的人这才注意到陈有福,都惊到了:“有福,有福,你咋啦?”

陈有福在大家的呼唤中,终于慢慢地缓过神来,他的目光从大家伙脸上,转移到了福宝脸上,最后又落在了只剩下一点点末末的蕨根窝窝头上。

“不用挨饿了!有粮食了!”

陈有福突然发出气壮山河的一声吼。

全场人,差点被他吓死!

吓过之后,大家突然都哭着笑了:“走,咱挖蕨根粉去!”

旁边的聂老三媳妇呆了,她是真呆了。

那蕨根粉,真能吃?还,还挺好吃?

那她,她也要尝尝!

她扑过去:“福宝,给我尝尝,啥滋味啊?”

福宝一摊手:“没了呢!”

沈红英见了,冷笑,一把拉过福宝;“福宝,走,咱们挖蕨根去,你再把这蕨根怎么变成窝窝头的事给伯娘好好说说。”

说着,她回头,鄙视地瞪了一眼聂老三媳妇:“我呸,你刚还说啥来着?有本事你别吃,你别吃!”

大家这才想起来,陈有粮哈哈大笑:“我的工分,记着,我的工分,回头给你算账!”

说完,跟着大家伙往山里跑。

挖蕨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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