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火车上的军哥哥

顾胜天用搪瓷缸子打来热水后,福宝把厚实的白面烙饼撕碎了泡在里面,然后拿出筷子来,兄妹两个凑着脑袋就着热水吃烙饼,那烙饼烙得特有嚼劲,泡热水里后外面变软了,但里面还带点硬,吃起来外软里韧,还挺有滋味的。

福宝又剥开茶叶蛋,一人一个,吃得香。

正吃着,她突然意识到身旁有一双眼睛正望着自己,抬眼看过去,只见是一个小姑娘,约莫四五岁的样子,被晒黑的脸蛋泛着高原红,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的茶叶蛋。

小姑娘就坐在一个妇女怀里,从衣着看,那个妇女和自己一样来自农村,而且是应该是非常贫困的样子,身上的粗布大襟褂子带着补丁。

出门在外,但凡条件好一些,都不至于穿带补丁的衣服。

福宝给对面的顾胜天使了个眼色,顾胜天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们也曾穷困过,知道一个贫困的孩子对鸡蛋的渴望。

小时候看到垃圾堆里有点鸡蛋壳都忍不住拾起来想舔一口,现在家里条件好了,长大了,少吃一口多吃一口鸡蛋已经不是那么紧要了。

于是福宝从尼龙兜里掏出来一个鸡蛋,然后起来出去。

旁边坐着的是一位穿军装的男人,见她要出去,赶紧起身让了座位。

福宝走出座位,来到小姑娘面前,把鸡蛋递给她:“给你这个吃吧。”

小姑娘一看到鸡蛋,惊了下,之后望着福宝,显然是不好意思拿的,赶紧抬头看她娘。

她娘忙说:“不用,不用,孩子吃饱了,刚让她吃了,她不吃鸡蛋。”

小姑娘看着福宝手里的鸡蛋,咬着下嘴唇没说话。

她眼神里的渴望,几乎让福宝不忍去看。

看着会有些心酸,她知道自己在小姑娘这个年纪,也一定有过这样的眼神。

福宝把鸡蛋硬塞到了小姑娘手里:“吃吧。”

说着,她望着那妇女,笑了下:“孩子还很小,就是一个鸡蛋,我们带多了吃不完也容易坏。”

“再说了,咱都是一起坐这趟火车,既然相逢就算是个缘分,大嫂别这么客气。”

她这一说,那妇女眼里顿时有些湿润,感激地望着她,不好意思地说:“哎呦,可真是让你破费了,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孩子也是不懂事,她太嘴馋。”

福宝便笑着和妇女说了几句话,知道她叫李永红,是从泾县上的车,是带着孩子去首都找自己男人的。

“当初他下乡后就遇到一个机会,和我离婚回城里去了,现在孩子这么大了,我想带她去认认爹。两三年没联系了,也不知道能找到不,我心里没底。”李永红说起话来特朴实,很快把自己的事都给抖搂了个遍。

周围同车厢的听到了,都不由关心起来,有的甚至问起她男人叫啥,看看认识不。

这趟列车是前往首都的,大家都去首都,说不定就能碰到个认识的。

李永红说了说自己男人名字,没人认识,她有些失望,周围的人就安慰她,说过去了再找,总能找到什么的。

这个年代大家还都比较朴实,人和人之间也没什么防备心,李永红抱着自己闺女小丫,在那里听着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着她这个事,问起她男人的线索,告诉她怎么找,她一个劲地点头,眼中充满了茫然。

福宝看着李永红怀里的小丫,她隐隐感觉,这母女两个过去首都怕是不会有什么一家团圆的好结果,但是现在当然也不好给人家泼冷水,只能盼着她们以后能过好日子。

这时候,旁边的军人开始和顾胜天搭话,这个军人年纪约莫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眉清目秀,可以说是长得很好看的男人了,再加上他身上那身军装,更显得挺拔英俊,不是寻常穿着中山装的男子能比的。

这人颇为健谈,顾胜天又是直爽性子,一来二去,两个人竟然还聊得比较投机。

福宝从旁听着,知道这个军装男今年二十六岁了,叫于敬飞,是某部队的,现在是回首都探亲。顾胜天一听,觉得亲切,说起自己大哥也当兵,又和人家说了部队番号,这么一对,才知道他们两个的部队还曾经遇到过。

这边于敬飞和顾胜天聊熟了,不由望向福宝:“这是你妹妹?你们兄妹长得不太像?”

顾胜天笑着说:“我妹妹啊,她是——”

这边顾胜天刚说了一半,想想话音转了个弯:“我妹妹随我奶,我奶年轻时是个大美人,我妹妹也是。”

于敬飞听到后,意外地看了福宝一眼,轻轻哦了声,眼底略过一丝隐隐的失望。

福宝听顾胜天这么说,忍不住无奈:“哥,你别瞎说!”

哪有这样在别人面前夸自己妹妹的?

顾胜天想想也是,挠挠头,笑了,于敬飞也笑了:“没啥,没啥,说的都是实话!”

这么说话间,已经到了晚上,列车员推着餐车经过,吆喝着问大家要盒饭不,绝大多数人自然是不买的,外面的饭多贵呀,大家都是自己带干粮。

于敬飞掏钱买了些瓜子零食,又买了四瓶子茅台。

这些需要不少钱,顾胜天有些意外,他是不舍得买茅台的,没想到于敬飞这么大方。

于敬飞认真地给顾胜天解释:“我是回家探亲,得去看看家里长辈,家里不缺东西,但是我做小辈的带回去一些东西孝敬也是我的心意,火车上的酒不用票,也不用指标,你在外面买都不容易买到。”

顾胜天恍然,这才明白自己是土包子,原来火车上的东西只要钱不要票,可惜他们是去首都上学的,要不然也可以买一瓶茅台回去,让爷爷爹跟着尝一尝茅台是什么滋味。

吃了晚饭后,天黑下来了,火车偶尔路过一些城市,会看到外面一闪而过的灯火,晃得车厢里也闪过瞬间的光亮。

此时车厢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李永红抱着自己女儿耷拉着脑袋,也有人仰着脖子靠在座位上呼噜噜睡起来,还有一些没座位的,在车厢里东倒西歪的不成形。

顾胜天也有些困了,不过他个子高,憋屈在座位上特难受,刚耷拉着脑袋睡一下,就又醒了。

这时候于敬飞提议:“我打算过去买卧铺票,你们要买吗?”

顾胜天一听来精神了:“能买到吗?我听说这个难买。”

福宝这里也累得不轻,她和顾胜天一大早从家里出发,先牛车后公交车,再之后坐长途汽车,长途汽车又转火车,中间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加上长途汽车的晕车,可以说是折磨得不轻,便是走遍了山路的,也累得浑身骨头都散架了。

火车厢里人很多,闷热,充斥着汗味和饭菜的味道,座位又狭窄,身体憋在这里,腿都伸展不开,实在是难受得要命。

这个时候福宝一听到卧铺两个字,眼都发亮了,她多希望能躺下休息一会啊。

不过想想,她很快不抱希望了,卧铺哪是那么容易买的呢,听说都得有条子才行。

于敬飞却说:“我这里有盖了章的条,买两张卧铺应该没问题。”

顾胜天和福宝对视一眼,都有些喜出望外:“真的?”

于敬飞点头:“我们过去八车厢。”

八车厢是卖票补票的地方,坐惯了火车的人都懂,不过顾胜天和福宝两个土包子显然不懂,两个人先把行李拿下来,大包小包的,之后扛着行李过去八车厢。

一路上走起来实在艰难,好不容易拖家带口的到了八车厢,于敬飞掏出一个条子来给人家列车员,列车员检查了一遍:“买一张是吧?”

于敬飞忙说:“这是我弟我妹,都一起的,一张肯定不够,你看看给买三张吧?”

列车员扫了一眼福宝顾胜天,之后指着他们说:“那个女同志倒像你妹,那个男同志,长得和你不像!”

顾胜天福宝:“……”

于敬飞看了眼福宝,默了片刻,沉声说:“女同志是我妹妹,男同志是我表弟。”

列车员飞快的再次扫了他们一眼:“只能开两张。”

于敬飞没再多说:“行,两张也行,多谢列车员同志。”

顾胜天见了,高兴,赶紧上去交钱,人家于敬飞帮着自己弄到了卧铺的名额,不可能让人家帮自己掏钱啊。

于敬飞也没多说啥,各出了一半的钱,拿到了两张卧铺票,大家又费着劲过去了卧票车厢。

安顿在卧铺车厢的那一刻,福宝和顾胜天都疲惫地坐在了床铺上,长舒了口气,今天一整天,累,实在是太累了。

于敬飞看看他们两个,笑了:“胜天,我看福宝累得不轻,你和我一起挤一挤,或者咱两轮着休息吧?”

顾胜天;“那怎么好意思!”

于敬飞不由分说,拉着顾胜天坐对面的床铺:“没事,咱都是男的。”

福宝感激地望了一眼于敬飞,她和自己哥哥都十八岁了,当然不好在一张床上,不过她也当然也不好真得让自己哥哥一直和人家于敬飞挤,于是干脆三个人轮换着休息。

三个人两张床铺,多出来的那个就在旁边的座位上坐着。

虽然是坐着,座位也不大,但是比起普通车厢里哪儿哪儿都是人,要好太多了。

不过第一次出门,第一次睡这种卧铺,兴奋又疲惫,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着,偶尔间还有光快速地闪进来,晃得人难受,根本不可能睡踏实的。

福宝和顾胜天就这么轮流着睡卧铺,偶尔间也会过去于敬飞那里歇一会,就这么着熬过了一夜。

火车是在第二天上午十点抵达首都的,于敬飞好像还要去接一个人,就先和他们告别了。

首都火车站开始响起来亲切温柔的首都风土人情介绍,福宝和顾胜天随着人流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出了火车站。

一出火车站,那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首都,高大的楼房,嘟嘟嘟响着喇叭的公交车,还有川流不息的自行车,穿着各样见都没见过的服装的首都人民。

福宝和顾胜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

和他们乡下太不一样了,果然是首都,就是不一样啊!

正惊喜着,就听到一个沉稳的声音道:“胜天?福宝?”

福宝和顾胜天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卡旗布白色长袖衬衫的青年正在站在那里。

他约莫二十几岁,身形笔挺,眉眼俊朗,稳稳当当地站在人群中,清爽得仿佛夏天里的一缕风。

当看到福宝和顾胜天茫然又疑惑的目光的时候,他挑眉轻轻笑了下:“怎么,不认识我了?”

两个刚从乡下来的土包子眼中泛起惊喜,一起大声喊:“定坤哥哥?!”

萧定坤笑了,望着他们两个,黑眸中满是打量:“都长这么大了……”

福宝听到这话,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萧定坤。

当年离开平溪生产大队,他才十几岁,高高瘦瘦的,带着少年人的锐气,现在十几年过去,他已经二十五岁了,在经过了社会的淬炼后,骨子里的张扬气息沉淀下来,变得成熟稳重。

此时的他,肩膀比以前宽了,一张脸隐隐带着曾经的气息,但却少了以前的凌厉和不羁,多了几分稳重。

对于福宝来说,这样的萧定坤是陌生的,也是熟悉的。

她可以感到眼前的人身上那种久远熟悉的感觉,哪怕当时她还小,哪怕十几年过去了,但是她知道这就是平溪生产大队那个聪明能干的定坤哥哥,那个见面第一次就给她炒面吃的定坤哥哥。

但又是陌生的。

毕竟十一年不见,当初分离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曾经那个定坤哥哥在自己记忆中的面孔已经模糊了。

最初认出他来后的惊喜在此时沉淀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熟悉陌生夹杂,虚幻的想象落到现实中那种好像不太对劲,又好像原本如此的奇异感,这让福宝面对此时的萧定坤,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顾胜天倒是还好,他朗声喊:“定坤哥哥,真的是你,我看着就像你!你过来做什么?是来接我们?”

萧定坤点头:“我估摸着你们差不多就是这几天过来,查了查火车列表,就顺便路过看看了。”

他当然不会说,他已经顺便路过好几次了,每次顺路的火车要过来的时候,他都能顺路路过。

顾胜天顿时高兴了:“太好了,我正琢磨这可怎么办呢,外面这公交车怎么坐,咱也不会啊,学校在哪儿,咱更是不懂,两眼抓瞎啊!”

萧定坤看了眼旁边的福宝。

其实福宝的模样和小时候比变了很多。

快十八岁的福宝纵然粗布衣衫,纵然舟车劳顿一脸疲惫,依然难掩娇艳欲滴之态,她站在人群中,不需要什么言语,清绝柔美,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眼睛。

他也是先看到福宝,熟悉,惊艳,疑惑,之后恍然。

恍然这就是长大后的福宝。

他知道福宝长大后必是美人坯子,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么让人惊艳的小姑娘。

只不过这漂亮的小姑娘,此时在经过一夜的火车后,乌黑的青丝有些乱,的确良衬衫也皱巴巴的,像是被风吹雨打过后的晨间娇花。

“累了是吗?”萧定坤没多言,只淡声这么问。

“还好,也没有……”福宝下意识想客气下,这是多年不见的萧定坤带给她的陌生感让她下意识想说的话,不过说到一半,当她感觉到萧定坤那明显看透一切的目光时,她只好改变了话锋,老实地承认说:“嗯,是挺累的……”

人生第一次坐长途汽车,人生第一次坐火车,确实煎熬,脑子都是木的,身体也不是自己的,整个人仿佛飘在半空中。

萧定坤点头,伸手接过来福宝手里的行李:“我们先去附近的饭馆吃点东西,然后我送你们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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