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克莱尔菲舍尔在这三年中只见过伊戈尔哥罗帕茨基两次,他被认为是在田名山之后,继承这项计划的实际领导人物。

  然而,在玄关的光感测影像亮起后,他立刻就认出他的身形。哥罗帕茨基仍然相当魁梧并带着温和的面容。他穿着讲究,身前配着一条新式的大绒巾。

  菲舍尔原本正轻松惬意的度过一个早晨,虽然他的居家衣着看来还不至于太失礼,不过任何人在毫无预警的状况之下见到哥罗帕茨基突然来访,依然会感到有些慌张。

  菲舍尔立刻按下了保留按钮,然后门外一个卡通人物扮演着主人(或是女主人)的角色,举起手来表示着全宇宙共通的欢迎动作,无言地代表着请稍候的意思。

  菲舍尔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梳理头发与整理衣服。他应该要刮胡子的,不过他觉得再耽搁下去可能会让哥罗帕茨基感到不悦。

  大门应声滑开,哥罗帕茨基随即走进屋内。他温和地笑着说道,早安,菲舍尔。打扰了你的早晨。

  没这回事,理事长,菲舍尔试着以严正的表情说道,不过若你是来见温代尔博士的话,我恐怕她现在正在船上。

  哥罗帕茨基轻哼了一声。我早知道这回事。不过,除了和你谈谈之外,我毫无其它选择。我可以坐下来吗?

  当然,请坐,理事长,菲舍尔说道,他懊恼自己刚刚竟忘了邀他坐下。你要来些茶点吗?

  不用。哥罗帕茨基轻拍他的小腹。我每天早上量体重,这样或多或少可以克制自己的食欲大概吧。菲舍尔,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谈谈,以男人对男人的立场。我现在想要和你交换一下意见。

  这是我的荣幸,理事长,菲舍尔含糊地说道,他开始感到有些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这个星球欠你很多。

  请不要这么说,理事长,菲舍尔说道。

  你在罗特离开之前待在那儿。

  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理事长。

  我知道。你在那儿结婚并有个小孩。

  是的,理事长,菲舍尔低声说道。

  有人告诉过我而我希望你能亲口对我说是你的一项提议而让地球才能发现到邻星的存在。

  是的,理事长。

  而且是你从亚德利亚殖民地将黛莎温代尔博士带回地球来的。

  是的,理事长。

  是你的功劳让她在这儿工作了八年多,并且让她一直保持愉快的心情,是吧?

  他的内心仿佛在暗自窃笑,而菲舍尔发现对方的身子挨近过来,就像真的是男人之间的密谈。

  菲舍尔小心地说道,我们之间相处得很好,理事长。

  不过你从来没有结婚。

  我已经结过婚了,理事长。

  而且分居了十四年。在这种情况下,离婚手续很快就可以办妥。

  我还有个女儿。

  就算再婚,她依然还是你的女儿。

  当然,正式的手续并无多少意义。

  或许吧。哥罗帕茨基点点头。或许这样会比较好。你知道超光速太空船已经准备好出发的各项工作。我们希望在2237年一开始就能够发射。

  我听温代尔博士也是这样说过。

  神经侦测器已经装设完成,而且功能正常。

  我也听说了,理事长。

  哥罗帕茨基将手拍拍对方的大腿,并重重地点头。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菲舍尔,说道,你知道那是怎么运作的吗?

  菲舍尔摇头说道,不,长官。我对太空船的实际运作方式一点也不懂。

  哥罗帕茨基再度点头。我也不懂。我们必须相信温代尔博士和那群工程师。毕竟,还少了一样东西。

  噢?(菲舍尔心里凉了一半。还要再延期吗?)少了什么,理事长?

  通讯。我认为要是有这么一种装置,可以让太空船移动得比光速还快,那应该还有另一种装置可以让我们将载波,或是其它可以携带讯号的东西,传递得比光速更快。对我而言,传递超光速讯号比驱动超光速太空船要容易多了。

  我不清楚,理事长。

  然而温代尔博士却告诉我,在理论上的确如此;不过现在还没有超光速通讯的有效方法。她说将来可能会有,但现在还办不到,她不愿意再花很长一段时间等待这种超光速通讯的实现。

  我也不想再等待,理事长。

  是的,我也相当热切想要见到事情进展的成功。我们已经等了好几年,而我非常希望看到这艘太空船出发并安全返回。但是一当船离开之后,就意谓着我们将会失去联络。

  他深深地点着头,而菲舍尔还是保持沉默。(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头北极熊到底想说什么?)

  哥罗帕茨基抬头看着菲舍尔。你知道邻星正朝着我们的方向而来吗?

  是的,理事长,我听说过,但一般普遍认为,它通过我们的最近距离,仍然远到无法对我们造成有效的影响。

  那是我们希望一般人民这么认为的。现在告诉你事实,菲舍尔,邻星的接近将足以扰动地球的运行轨道。

  菲舍尔因突如其来的震撼而停顿了一会了。然后行星将会毁灭?

  不是实体上的。然而,整体气候将会有巨大的变动,所以,到时候地球就不再能够居住了。

  确定吗?菲舍尔不可置信地说道。

  我不知道那些科学家们是否能够完全确定。不过他们认为这种可能性,早己足够让我们好好地考虑这个问题。我们有五千年的时间,而且我们也发展出超光速飞行技术假如真的能运作的话。

  如果温代尔博士说它能运作,我也相信,理事长。

  就让我们承认你的信心吧。无论如何,在这五千年中,即使有了超光速飞行还是不够。我们必须建造一万三千座像罗特一样的殖民地,来容纳地球上八十亿的人口以及足够的动植物。就算从现在开始,每年要有廿六艘诺亚方舟。这必须要假设在未来五千年中,地球上的总人口数不增加的情况下。

  或许,菲舍尔留心地说道,我们整体平均可在一年中建设廿六座。我们的经验和技术将逐年增长,而我们的人口控制也能在几十年内达成稳定。

  很好。现在告诉我:要是我们利用地球,月球以及火星的所有资源,将地球上所有人类撤离到一万三千座殖民地上,为了逃离邻星的重力影响而遗弃太阳系,所有这些殖民地能够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理事长,菲舍尔说道。

  我们必须找到相当类似地球的行星,并能毫无麻烦地将它给地球化,才足以容纳我们广大的人口。我们现在必须要考虑这些,就是现在,而不是在五千年后。

  即使我们找不到适当的行星,我们也可以将殖民地安置在适合的恒星系上。菲舍尔不自觉地用手指在空中画出圆圈。

  亲爱的先生,那是行不通的。

  恕我冒昧,理事长,这种方式在太阳系运作得不错。

  一点也不。即使是现在,除开所有的殖民地,我们在太阳系毕竟有个包含百分之九十九物种的行星。我们这儿才是人类的世界,那些殖民地不过是一些环绕我们的小苍蝇罢了。这些小苍蝇能够独自存活下来吗?我们没有证据,不过我想答案是否定的。

  您或许是正确的,理事长,菲舍尔说道。

  或许?这是毫无疑虑的,哥罗帕茨基似乎有些激动。殖民地瞧不起我们,但我们却是他们所有思考的源头。我们是他们的历史。我们是他们的典型。我们有一切丰富的资源,并让他们无数次地回来重新补充活力。若没有我们,他们将会萎缩凋零。

  您或许是正确的,理事长,不过这种试验从来没有证实过。我们还没有过那种在行星旁的殖民地

  不过我们曾有过这种情况,至少在型态上是相似的。在地球的早期历史中,人类曾经移居到小岛上并和主流完全隔离。爱尔兰人到了冰岛;挪威人到了格陵兰;波利尼西亚人到了复活岛。而结果呢?殖民地人口萎缩,有些到了最后甚至完全消失。所有的情况都是发展停滞。没有文明是从那些地方发展出来的,除了从大陆地区,或是从邻近大陆的岛群。人类文明需要空间,巨大性,宽广性,多样性,要有地平线,以及拥有边境的新领域。你懂吗?

  菲舍尔说道,是的,理事长。(他顿首表示赞同,有必要与他争论吗?)

  所以哥罗帕茨基将左手握住右手,一幅教导学生的姿态我们必须找到一颗行星,至少要有一颗来当做开始。这代表我们要找到罗特。

  菲舍尔扬起右眉表示不解。找到罗特,理事长?

  是的。自他们离开后已经十四年,他们现在到底怎样了?

  温代尔博士的意见,认为他们可能无法存活至今。(他心里痛苦地说着。每当想起这件事总是令他十分痛苦。)

  我知道她的意见。我和她谈过,在她面前我也接受这种说法。不过我想要有你的看法。

  我没有什么看法,理事长。我只是强烈地希望他们还活着。我在罗特上曾有过一个女儿。

  你现在可能还有拥有一个女儿。想一想!会有什么东西能摧毁他们?机器故障?罗特并不是一艘船,而是一座五十年间没有发生过严重故障的殖民地。它从这儿穿过虚无的空间到达邻星,而在虚无的空间中能有什么东西会对他们造成损害?

  一个小型黑洞,一颗没有侦测到的陨石

  有什么证据?那些都只不过是机率极低的猜测罢了,某些天文学家这样告诉过我。是不是什么超空间的内在性质摧毁了罗特?我们到今天已经做过许多关于超空间的实验,并不曾发现任何内在的危险。所以我们可以假设罗特安全地抵达邻星如果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而且没有比这更合理的其它目标了。

  我也希望他们平安地到达。

  但是问题才刚开始:如果罗特安全抵达邻星,那他们目前在做什么?

  活下来。(这是一句介于陈叙和疑问之间的话。)

  要怎么做呢?环绕邻星运行?一趟单程的孤独旅行就只是为了绕行一颗红矮星?我不这样认为。他们可能会萎缩,而且不出多久他们就会发现这点。我相信他们正迅速地在萎缩当中。

  然后消失?这就是你的结论吗,理事长?

  不。他们可能会放弃而返回故乡。他们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失败后,想要平安回到原来的世界。无论如何,他们一直都没有这么做,而你能知道我的想法吗?我想他们在邻星星系发现了一颗可住人的行星。

  但是在红矮星旁不可能会有可住人的行星,理事长。能量不够,除非你能足够靠近恒星,并且又能解决潮汐力的问题。他停了一会儿后感到有些羞愧地补充说道,温代尔博士是这样告诉我的。

  没错,天文学家也是这样对我说。但是他摇摇头经验告诉我,无论科学家对自己的想法有多么肯定,大自然总是有办法让他们吓一跳。无论如何,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让你踏上这趟旅行吗?

  是的,理事长。前任理事长答应过我,要将这件事做为长年为政府服务的报偿。

  我有更好的理由。前任理事长是个伟大,受人尊敬的人,但在最后也是个生病的老人。他的政敌认为他是个偏执狂。他确信罗特早就知道地球的危机,并且不通知一声就离开,是为了要让地球灭亡,因此,罗特必须接受惩罚。无论如何,他已经过世了,现在是我在这儿。我并不老,不病,也不会偏执。假如罗特现在平安地处在邻星,我们的意图并不在于伤害他们。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不过你是否该和温代尔博士讨论这方面的事,理事长?她是这艘船的船长。

  温代尔博士是个殖民地人。而你是个忠诚的地球人。

  温代尔博士为了超光速计划忠诚地工作了这么多年。

  她为这项计划的忠诚是毫无疑问的。不过对地球的忠诚呢?我们可以依赖她把地球的真正意见,忠实地传达给罗特吗?

  我能够发问吗,理事长,地球对罗特的意见是什么?我认为不会是为了他们的不告而别,而表示指责或惩罚的意见?

  没有错。我们现在想要的是相互联合,以同为人类文明的关系,表达友善的意图。只要建立起友谊,马上就有可能得到罗特以及其行星的相关资料。

  如果温代尔受命如果能向她清楚解释这些的话她一定会传递这种讯息的。

  哥罗帕茨基低声轻笑。一般都会这么想,不过你应该知道得更多。她不再是个年轻的女人。一个具吸引力的女人我毫不怀疑不过她已经五十岁了。

  那又怎样?(菲舍尔自觉受到冒犯。)

  她知道一当她回来之后,以珍贵的超光速飞行成功经验,她会变成一个极端重要的人物;也因此她将会设计更新,更好,更先进的超光速太空船;她也必然要训练年轻人成为超光速飞行员。她也很确定自己不能够再去尝试超空间飞行,因为她太过于重要而无法再次冒险了。因此,在回来之前,她可能会更进一步地探险。她无法抗拒观察新星球的吸引力,也无法抗拒机器条件极限的尝试。不过除了她找到罗特并获取相关资料之外,我们不能再让她做多余的冒险。我也无法负担时间的浪费。你了解吗?他的语气变得相当严厉。

  菲舍尔吸了口气。当然你没有理由要她

  我有完全的理由。温代尔博士一直处在一种微妙的状态一个殖民地人。我希望你知道。在所有地球人当中,她是我们最依赖的人,然而她是个殖民地人。她一直是我们心理分析的对像。不管己知或未知的情况下,她已经被详细地研究过,而且我们十分地肯定,要是有机会的话,她会放手下去探险。她会和我们断绝通讯。我们无法知道她在哪里,做什么。我们也无法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那么你为什么和我讨论这些,理事长?

  因为我们知道,你对她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对于她所坚持的只有你的引导能够改变。

  我想你可能高估了我的影响力,理事长。

  我很确定这点。你也受到详细地研究,我们有良好的医师作过你的分析可能比你本人还要了解你。我们也知道,你是地球的忠诚子民。当年你可以和你的妻女一起跟着罗特离开,不过你却以失去他们的代价回到地球来。更进一步地,你知道前任理事长,田名山先生,会认为你未带回超空间辅助推进的情报,而视作任务上的严重失败,并代表你的工作也将从此丧失。这一点就让我觉得,我可以完全信赖你,在一旁观察温代尔博士是否能够保持控制,并尽快地将资料带回来,而这一次就在这一次的旅程中你能带回我们所需要的情报。

  我会试试看,理事长,菲舍尔说道。

  你说得挺没信心的,哥罗帕茨基说道。请你体会我所要求事情的重要性。我们必须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是否强大,并且那颗行星是什么模样。只要我们知道这一切,我们就能知道我们该怎么做,以及我们必须壮大到什么样的程度,还有我们必须要准备怎样的生活。菲舍尔,因为我们必须要有一颗行星,而且现在就要拥有。除了利用罗特的行星外,我们毫无其它选择。

  假设它存在的话,菲舍尔悲凄地说道。

  它最好存在,哥罗帕茨基说道。地球的存亡就全靠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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