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星星的光

礼拜五下午第二节课,班里虽然没有唠嗑声,但却也不像平时安静紧张，总有一股说不出的躁动。

老马出发前布置了一张简短的练习卷，课代表坐在讲台桌上看着大家写卷子。

班群一直在震动。

-刘逸：老马到哪了？需要帮忙拎吗？

-李乾坤：老马不要忘记买新出的派啊……

-马飞尘：我想吃鸡块,还想吃冰淇淋。

-毛菲：你们是没吃过麦当当吗？

-松阳阳：讲道理,你有跟全班同学一起吃过麦当当吗？

过一会,老马忽然出现。

-马老师：我以为你们在老实自习？

于是一个群终于安静了。

简子星无奈地摁掉手机，桌子底下踢了踢仲辰的脚，“清醒一点。”

仲辰下巴颏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闭着的眼睛忽然一睁,努力瞪了瞪。

“啊,没睡，你接着说。”他打了个哈欠。

简子星无奈，压低声道：“上点心,马上又要模考了。”

“嗯，嗯。”仲辰撑着眼皮坐直，手指在卷子上找一找,“刚才讲到哪来着？哦对了，求导获取极大值和极小值。”

“你记忆力还挺好,讲一遍都能记住。”简子星顿了顿，“还记得怎么解吗？”

仲辰叹气，拉过卷子飞快地写下刚才他讲过的解题步骤。

导数是倒数第二题了,简子星等他写完,拉过卷子把最后一题读一遍。

不等式证明题,稍微有点绕弯。

“请佩奇老师继续。”仲辰眯着眼睛又枕回胳膊上，“我洗耳恭听。”

简子星在脑海里过了两种解题思路，选择高考最常见的一种，拉过演草纸来开始讲解。

他没给别人讲过题，别人都觉得他不好说话，不敢找上来，仲辰大概享受到了天下独一份的大佬VIP服务。

仲辰听讲时无论睡着还是醒着都很安静，从不打断，偶尔简子星巴拉巴拉说了很久忽然停下，他会轻轻点一下头嗯一声。

“值域代入，原不等式得证。”简子星在纸上飞快写下圆括号值域，在下面划了两条横线。

“懂了。”仲辰坐直，抻了个懒腰，拉过卷子懒洋洋地写。

“大佬，能给我俩也讲一下吗？”李乾坤忽然回头，怯怯地举手，“我跟飞尘嘀咕半天了，这个题好绕啊，我俩真不会。”

“关键步骤都在上面。”简子星说着随手把刚才的讲题纸推过去，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叩谢大佬！”李乾坤双手接圣旨一样接过，和马飞尘凑一块研究起来。

简子星的本子上是已经推算好的机器人参数。

这次要对付灵活难缠的选手，要用到小蟹去年的某代模型，还要改两个小零件。工作量不大，但今晚得回老房子动工，不然就有点来不及。

他最后扫了一遍所有的参数，确认没出bug，抬头对仲辰说，“我今晚回……”

仲辰已经躺在胳膊上睡了过去。

只有五道题的随堂卷写完，最后一道证明题也老老实实地按照刚才的思路解了。这人就像被掏空全部的精力，疲惫地陷入了冬眠。

简子星忍不住一声长叹，叹完又觉得有点好笑。

“大佬。”李乾坤忽然扭过头，小媳妇一样把那张演算纸放回桌上，手指往前推了推，羞羞地看着简他。

简子星一懵，“？”

“我俩有一步看不懂，大佬思维太快了。”马飞尘也回头，不好意思地用笔尖指指其中一行，“这里，上面还是这么大一串，下面就直接出值域了。”

简子星耐下心扫了一眼，“嗯，跳了几个中间步骤。”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写下算式，对面两人时不时发出浮夸的“哦——”，“啊——”，“原来如此——”

简子星忍着没有吐槽，把推算步骤一步一步写到最详细，抬眸看着他们，“懂了？”

“懂了懂了，谢大佬！”

两人拿着演算纸转回去，简子星正要看手机，他们又回过头来。

“大佬，我就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李乾坤笑得很社会，“从得到值域到最后得证，是不是也跳了步骤哇？”

“……”简子星严肃脸，“代回去。”

“代了，不得证啊。”马飞尘委委屈屈。

简子星叹气，“y做过变型，你再化一遍。”

“哦！”马飞尘一拍脑门，“我傻了！”

世界终于安静，只有仲辰的呼吸声。大概是做梦在和人干架，睡得有点急。

简子星叹气，低头写了两笔后又忽然想起什么，拉过仲辰的卷子。

随后他皱起眉。

仲辰刚才那道题的解题步骤和自己讲的几乎没有区别，也跳过了刚才马飞尘他们问的中间步骤。

所以这人到底懂没懂？别是干脆把自己讲的东西给背下来了吧？

简子星皱眉陷入深思，片刻后踢了踢仲辰的脚，“诶！”

“啊——？”仲辰睁开一只眼眯着看他，“又干嘛？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简子星满脸狐疑地举起他的卷子，“这儿，从这到这，怎么解出来的？”

“你问我？不是你自己教的我吗？”仲辰一脸悲怆，坐起来抄起笔低头一通狂写，拍回简子星桌上，“放过你弟弟吧！你弟弟只是一个从早上到现在只睡了不到五堂课的小可怜啊！”

“从早上到现在，本来也只是第六节课。”简子星一脸严肃。

仲辰哀嚎一声，duang地一声倒回桌上，这次脸朝下，明显不想再看这个冷漠无情的世界。

他又伸腿踹了李乾坤一脚。

“往前点！”

李乾坤憋憋屈屈地使劲往前缩。

简子星无话可说，抖了抖仲辰的手写卷，看他写的过程。

仲辰延伸下来的几步都写对了，可能太困了手误，有一个式子落下来落错了，但能看出来整体思路没有偏。

比前面那两个哥要顺畅非常多。

简子星盯着潦草的算式忽然觉得有点困惑。

“喂。”他推了推仲辰胳膊肘。

仲辰闷头哼了一声。

“这一步，前面两个六百多实力的人都不明白，你怎么能跟上啊？”简子星狐疑问。

仲辰顿了顿，片刻后抬起头，绝望地看着他。

“可能因为我是你一手教出来的。”仲辰冷漠脸，“我的脑电波就是你的。只有我能理解你这根跳跃的神经。”

“是吗？”简子星皱眉。

“也可能是前面俩人不太聪明。”仲辰打着哈欠捂住脸，“我早跟你说了，这周围坐着的除了刘逸之外没一个长脑子的。”

简子星余光里，周围人的身体皆是一僵，敢怒不敢言。

唯有刘逸略微放松，感慨地舒了口气。

仲辰哈欠打得眼睛都湿了，“我是分稍微低了几百，但我智商高啊，你看我，从头到脚都是高能……”

简子星沉默片刻，抬手按着仲辰后脑勺，心烦道：“睡吧睡吧赶紧睡，困死你得了。”

教室里只有沙沙的写字声，简子星用手机查明天的交通路线，正仔细安排时间，旁边昏睡的仲辰又猛地抬起了头。

桌子忽悠一下，简子星笔尖一顿，拉出一条难看的黑线。

“又干什么？”他无奈地瞟过去。

“炸鸡回来了。”仲辰说。

话音刚落，余光里后门口就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简子星恍然大悟，扭头看向前门，塑料袋哗啦啦的声音一响，全班同学同步抬头。

“可以啊。”简子星看着仲辰，“这都能听见？”

“不是听觉是直觉。”仲辰揉揉眼睛，醒过觉来，慵懒地靠着墙，“我刚好饿了。”

你有一时半刻是不饿的吗。简子星心说。

老马一进来，班级里顿时一片欢呼，他两个手费劲地拎着四个大塑料袋，用脚别开门，后面竟然还跟着胡秀杰和体育老师。

十几袋沉重的麦当当往桌上一放，仲辰笑眯眯，“稳了。”

“哎哎哎！都坐回去！”老马站在讲台上叹气，“都是一样的啊，两种套餐自己上来选，一堆多出来的你们按需拿取，别吃太多身体不舒服。”

几个班干部站起来帮忙发，像飞机上的空姐那样——“辣堡还是腿堡？”挨张桌往后问。

“感觉选择有点少。”仲辰有些不满地撇撇嘴，“没有新出的那个什么啊。”

“有的吃就不错了。”老马站在讲台上严肃脸，仿佛听见底下有人吐槽，顿了顿又说，“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大家要感谢一下我们班匿名的SS同学，过去一周里贡献了四次最佳解题，还有GG同学，贡献了一次。”

前面有人回头冲简子星乐，简子星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仲辰倒是不见外，一声口哨招手回敬大家，替他认领光荣。

“大佬，辣堡还是腿堡？”松阳阳问。

“辣的吧。”简子星接过来，“谢谢。”

“辰哥，辣堡还是……”

仲辰直接把袋子拎过来了，“都要，不用找了。”

松阳阳：“……”

全班都在疯狂进食，李乾坤边吃边感慨，“我中午都吃饱了，现在一点不饿，但还是能吃。”

“大家都吃就很开心。”马飞尘点头，“而且高三本来就很饿啊。”

“你听到没？”仲辰一边撕开汉堡的纸一边挑眉，“高三很饿，大家都一样。”

“每天学习十四个小时的人饿是正常的。”简子星冷漠脸，“你不正常。”

仲辰哼一声没再辩驳，专心致志地吃东西。

和这个年纪所有男生一样，仲辰吃东西并不斯文，撕开纸就大口咬，鼓着腮帮子飞快咀嚼。但他无论多饿都吃得不狼狈，反而让人欣赏那种爽快利落的进食方式，像在观赏一头食肉的野狮。

简子星看了一会，脑内忽然上线动物世界的BGM。

在苍茫的非洲草原上，一头雄狮正在进食。他从容地舔舐着刚刚被猎杀的羚羊，用牙齿撕开猎物的喉管，爪子扒一扒鲜红的肉……

回神！

简子星摸摸鼻子，低头撕开汉堡包的纸。

自从认识仲辰后，他好像就有点精神不正常。间歇性溜号，想一些有的没的。

仲辰光速解决一个汉堡，猛吸两口可乐，酣畅地叹息一声，凑过来。

“星星。”他眨着眼，“您真是太棒了，跟着您有肉吃。”

简子星一边咀嚼一边斜眼瞟他，静待下文。

仲辰笑眯眯地撕开下一个汉堡，举起来，“来，我们碰个堡吧！”

简子星懒洋洋地把汉堡伸过去，挑眉。

两个汉堡隔着纸用力地怼了怼彼此，仲辰笑眯眯，“干杯！”

“我今天晚上要回家住。”简子星垂眸说着，喝了口可乐，感觉有点撑，于是把汉堡放下。

“回家？”仲辰愣了愣，“回家干什么？”

“要组装机器人，明天去比赛了。”简子星顿了顿，压低声音，“你明天老实呆着吧，我周日陪你去找那人，你别一个人行动。”

仲辰顿顿，而后又点头，飞快解决了第二个汉堡，顺手把简子星剩下的半拉捞过来，“你不吃了？”

“午饭刚吃完，这会吃不下。”简子星说，“留着晚……”

仲辰已经咬了一口。

“…………”简子星身子一僵，“哥，这我咬过的。”

“那能怎样啊。”仲辰混不在乎地嚼，“我们就差穿一条裤子了，还讲究这？”

简子星没吭声，过一会后低头继续写着时间表。

仲辰怎么就和他一个已经明确表明自己性向的人能穿进一条裤子了？什么时候的事？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全班都在沸腾，几个打球的男生都是进食猛兽，吃完一个套餐纷纷窜上讲台继续抢炸鸡，老马捧着茶杯坐在角落里，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这就有点青春样了。”他轻轻叹气，“无论是高三还是高四高五高六啊，紧张归紧张，你们都要好好生活。”

“子星。”他说着又站起来，招招手，“出来走廊一下。”

仲辰百忙中让了个地方，简子星得以从宽阔到无边际的座位上走出去。

“怎么了。”他站在老马面前。

老马笑着扭头透过教室门上的玻璃看了仲辰一眼，低声问，“仲辰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凑合吧。”简子星微妙停顿，又说，“其实他非常聪明，您和胡老师都没说错，但就还是没什么学习的动力。”

老马说，“老师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才能让仲辰振作起来。他是D市来的学生，我尝试联系过他原来学校的老师，但对方态度不太好，不太喜欢仲辰。”

简子星沉默点点头。

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老师会喜欢仲辰这种学生。就连平时总怼他的胡秀杰都已经算做得很好了，像老马这种更是特例。

老马拍拍他肩膀，“前一阵我挺上火，仲辰校里校外总惹事，但这次听说了他在D市的一些行为，我反而乐观很多。”

简子星：“……”

“他是在朝向好的方向飞快前进的。”老马笑眯眯，“你知道吗？他在之前的学校，一星期上四天学打了九次架，被各路家长找，他妈妈专门雇了助理在学校日常帮忙赔礼道歉。”

“……”

这也太夸张了吧。简子星表示惊艳。

“你想想，仲辰来英中才打过几架啊？严格来讲只有王宇那次吧，那还算帮助同学呢。”老马一脸满足，“但是我就在想，他能不能变得更好一点呢？他应该值得更好的啊。”

“直说吧，老师。”简子星打断他，“我明白您的意思，会继续带他学习的。”

但很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只要仲辰的爸爸没结果，仲辰永远都不会愿意从泥淖里出来。

哪怕他每天都笑眯眯，嚣张霸道，能吃能睡能哼歌。

他永远都不开心。

简子星透过教室门上的玻璃看过去，看着那人阳光下乌黑的头发，忽然有些恍神。

“我会帮他的。”他轻声对老马说，“学习只是一方面，任何层面上，只要我能，我就会尽力。哪怕我不能，也会试一试……”

老马闻言长松一口气，“这样就好。我一直觉得半大不大的孩子都是需要鼓励的，爱他的人使劲地托他，他不可能永远不想上去，还有三百来天，咱们一起加油，把他托上去！”

“好。”简子星微微颔首。

走廊尽头另一个班级的门忽然开了。

依稀感觉是四班，简子星正要错开视线，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门走出来，闷着头一路腾腾腾地冲进教职工厕所。

“那是不是你们一个宿舍的？”老马皱眉问。

“嗯，叫张僖。”简子星说着抬脚往那边走，“他最近不太对劲，我去看看他。”

走廊里很安静，除了幸福的零班有下午茶吃，其他班级仍然在紧张地备战高考。

简子星的脚步声几乎是唯一的声音，他走到离厕所门口还有五六米远的样子，忽然听见里面窗户砰地一声弹在窗框的声音。

心尖上窜过一丝颤栗，他忽然觉得不对，猛跑几步一手撑开门。

与此同时，刺耳的吼声灌入耳朵。

“啊————！！！！”平时笑眯眯很上进的张僖疯了一样地把头伸出窗户，对着外面明晃晃的日光狂吼，“啊——！！去死！！去死！！！！”

身后一阵错乱的脚步声，老马先跑了过来，然后跟进来的是原本正在四班上课的化学老师。

“抱着他！”老马太阳穴鼓起青筋。

“没事！”简子星说着使劲拉住了张僖的胳膊。

张僖没想跳楼，很明显，两只手紧紧地扒着窗台，只是情绪太激动所以吼的时候会把头挣出去，完全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

而且这人昨天晚上还在埋头学习。心灰意冷的人不会那么拼。

但简子星还是为了让老师们放心牢牢地架住了他。隔着两件单薄的校服衬衫，对方的肩膀抵着他胸口。张僖比他矮小半个头，平时觉得身材偏小，真架起来还觉得挺沉实的，浑身都是肉，跟仲辰挤过来时感觉很不一样。

简子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种时候会忽然想到仲辰，他立刻甩甩头，使劲地架着张僖胳膊往后拖。

“我杀了他！我杀了他！！”张僖吼得鼻涕垂下来和眼泪搅合在一起，玩命地蹬腿，哐哐踹在无辜的暖气片上。

“我要杀了他！”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直到嗓子嘶哑，猛地往后退，简子星一下子没托稳，俩人一起向后摔倒在地上。

仲辰刚听到声音跑过来，从人堆里挤进门，就见简子星往后滑。

他紧跑着上前两步，愣是没拉住，晚了半秒，眼看着俩人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僖半拉屁股坐在简子星腿上，有个缓冲，简子星是一声闷响直接坐在了坚硬的瓷砖上，表情瞬间僵硬，明显磕到骨头了。

“没事吧？”仲辰立刻过来蹲下，拉着他胳膊，“慢慢动一动腿。”

“有点疼，但应该没大事。”简子星叹气，动了动腿，“拉着点他，让他别坐我腿上。”

仲辰脸色很不好看，一抬手把张僖拽起来，勉强忍住没有发火。

“什么毛病啊？”他皱眉问，“喊什么？要杀谁！”

张僖嗓子彻底失了声，嘴还在机械地一张一合，鼻涕眼泪混合物进到嘴里，仲辰看了两秒又恶心地把他扔回老马那边。

“真他妈服了。”他忍无可忍地长叹一声，“一个个学习都学不明白还一天天喊打喊杀，没见真干出什么大事，反而先把室友干废了。”

“辰哥拉我一把。”简子星伸手，“可能得去校医。”

仲辰一把拉住他，两只手握在一起，简子星惊讶地发现仲辰掌心里有些湿，手还挺凉。

仲辰攥着他的手，让他肩膀搭过来，另一手揽着他的腰，一使劲把人架了起来。

“别去校医室了，直接去医院，拍X光。”他说，“我搀着你去。”

其实倒也没必要这么严重。简子星心说。

但他顿了顿，“行吧。”

“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仲辰搂着简子星的腰，转身狠狠地瞪了失魂落魄的张僖一眼，顿了顿，又说，“先收拾你，再帮你收拾你碰到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