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跟你说实话,我不懂顾宁诚在计划什么,”苏乔道,“他给我一种……有恃无恐的感觉。”

她一只手揣在衣服口袋里,另一只手挽住陆明远的胳膊:“要是能拿下这个项目,不仅有高利润回报,还有政府的大力支持。站在顾家的角度想,他们凭什么要让着宏升集团呢?前几年大家合作,利润都是四六开,苏家占六,顾家占四,他们心里不忿吧。”

陆明远频频点头。

他总结道:“顾家和你们闹掰,能挣更多钱。就算不是现在,迟早会闹。”

苏乔赞许道:“连你都能想得通啊,何况苏展他们呢。”

这句话,是苏乔的无心之失。

陆明远却停下脚步,暗暗寻思:在苏乔看来,他比不上苏展机智。的确,苏展作为宏升集团的实权掌控者,城府深重,日理万机……

即便这样安慰自己,陆明远仍然不太高兴。

他拐弯抹角道:“嗯,你对我的了解还是不够深。”接着提出建议:“我们应该多花点时间,腻在一起。”

苏乔回过味来,笑道:“下半辈子都要和你在一起了,你的那些小习惯小心思,我会一天一天地慢慢摸清。”

伴随着“摸”那个字,她动作轻佻,在他的手背上画圈。

陆明远收回了手,背到身后:“周围有人在看我们。”

苏乔四处环视,忽略了自己的同事,只与戚倩目光交汇。戚倩从没用那种眼神看过苏乔——极其复杂,说不出包含了什么情绪。

苏乔对她露出一个笑。

哪怕是因为宏升集团的项目,苏乔也不能得罪戚倩。可是陆明远显然是她的儿子,母子多年未见,久别重逢,也不知道戚倩心里有什么想法?

愧疚,思念,还是无所谓呢?

苏乔面上沉稳,心绪早已纷杂。

贸然和戚倩打招呼,绝对是下下策。无论戚倩或者陆明远,都不希望引人注意,苏乔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配合他们。

她掂量了片刻,蓦地想起当初在伦敦时,江修齐曾经提过陆明远的母亲。比起公私分明、高不可攀的戚倩,江修齐脾气更好,更容易接触——思及此,苏乔决定,当晚回去,就给陆明远的这位表哥打电话。

陆明远不知苏乔满心都是他。

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当做告别。

白天的时间过得飞快。除了顾家横插一脚,让人惊讶以外,整个项目进展顺利。眨眼到了晚上,聚会如期举行。

聚会开设地点位于一家俱乐部。俱乐部历史悠久,早在一九九几年,便已经初具规模,它改建自清朝某一位王爷的府邸,装修风格古色古香。

天幕半黑,门牌高悬,红色灯笼垂落两侧,左右摇摆,照出银杏槐木,雕梁画栋,越发凸显富丽堂皇。

陆明远第一次参观这种地方。

他有一点职业病——每当见到独特的画,他都要停下来,快速扫视几秒。这间厅堂里的画像,大多属于山水国手,陆明远不懂水墨,却充满了兴趣。

苏乔偷偷和他说:“喂,你看上哪种风格了?我们去拍卖行里找相似的。”

陆明远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不去。”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家里只能放我的画。”

苏乔轻笑:“你太霸道了。”

陆明远当然不会承认。他随机应变:“这叫情趣。”

他抬起一只手,搂紧苏乔的细腰。

苏乔明眸善睐,肤白如玉,看得陆明远心头一动——反正是他的人,他这样想着,低下头,吻了苏乔的唇瓣。周围还有不少人,可他们身处角落,被屏风遮掩,并没有引人瞩目。

苏展却注意到了。

他刚好站在角落的另一侧。

隔着明暗不一的光影,他能瞧见苏乔和一个男人举止亲密。八角宫灯金丝缠绕,落下昏黄的灯辉,远处愈发影影绰绰,苏展举杯,闷出了一声笑。

“大哥,什么事这么开心?”苏澈向他走近,低声询问。

“苏乔身边的人,是陆沉的儿子,”苏展对弟弟明知故问,“你知道吗?”

苏澈今晚还没吃药。

这一次的聚会上,合作伙伴云集,哪怕苏澈没什么事,他也必须露面。更何况,顾家的动作传进了他的耳朵,他第一时间联系了顾宁诚,果不其然,顾宁诚再三推脱,说自己也不清楚——他的家族公司正处于管理层迭代,交付给了一批专业的职业经理人。

“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按下葫芦浮起瓢,苏乔可真不简单……”苏澈拿出药瓶,掂了几粒药丸。

透明的胶囊躺在手心,他直接拿起苏展的玻璃杯,问了一句:“大哥,你这杯子里装的,是矿泉水吗?”

“是,”苏展应道,“人多,我不喝酒。”

苏澈就从他的杯子里饮水,吞药,一气呵成。

他体弱多病,药不离身,这么些年来,始终没有调养好。

细数他们苏家这一辈,虽然有五个兄弟姐妹,叶姝和叶绍华都不可靠,苏澈受不了工作劳累,而苏乔心思不纯、资历太浅,算来算去,似乎也只有苏展堪挑大梁。

苏澈端稳杯子,格外温和道:“大哥,你用不着发愁。如果遗嘱真在陆沉手里,又被他送给了苏乔,为什么不马上执行?苏乔没实权,忌惮你,她有遗嘱都不管用。”

“先不谈遗嘱的问题,”苏展打断道,“短期来看,苏乔不会硬碰硬。反倒是顾家的步伐,快要追上我们了。”

他心里有事,嗓音更低:“你还记得程烈吗?”

程烈是哪个?

苏澈思考几秒,恍然大悟:“程烈董事长,他是咱们的竞争对手之一。”

他的大哥纠正道:“你说的不对,他是我们——曾经的竞争对手。”

程烈的父亲白手起家,将生意交给了后辈。风头最盛时,他们扬言要收购宏升。

可是最后,程烈赔了个精光,脑子也出了问题。某一年的正月,家家户户都在喜迎春节,程烈却把积蓄抵押给了银行,穿着棉袍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从云端跌到谷底是什么滋味,没人比程烈一家更清楚。

时隔已久,苏展竟然重新提起:“程烈的独子,当年十三岁,先天性花生过敏……”

这一句话尚未说完,苏澈的神情一瞬大变。

他偏过脸,麻木地看向人群。

欢声笑语中,一片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里,只见珠光宝气。

苏澈分明见惯了这种场景,可他的酒杯晃了几秒——原来他的手指在颤动。

他并不惊讶,甚至早就猜到了,可他听见苏展亲口讲出来,便无法保持理智与冷静。

苏展优雅地解开袖扣,斯文得体,自顾自地说:“程烈爱护他的儿子,放到心尖儿上了。他儿子十三岁生日那天,我让人在蛋糕里拌了花生酱……没什么痛苦,那孩子走得很快。”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苏澈呢喃道。

第一句是疑问,第二句是肯定。

几个吐息后,苏澈恢复状态:“死了便死了吧,没摊上好命,能怪谁?让他来世,投身到普通人家。”

他更惊讶的是:“大哥,你把这件事都告诉我了。”

苏展道:“因为,我想跟你谈顾家。”

他隐没于静僻的墙角,嗓音淡漠到不真切:“当年,程烈的儿子一死,他自己就疯了。我费了一些劲,断掉他的资金链,他就开始抵押财产,向银行借贷款。这一招,对顾家没用。”

苏澈感到不可置信:“我们要和顾家决裂了?大哥,你是不是太武断了,我们还有姻亲,还有合作项目,顾家的领导班子,对我们非常柔和。”

苏展笑了笑,含沙射影:“嫖客不是冷血动物,他们也会对妓女温柔。”

他的弟弟哑口无言。

隔着一道十几米的回廊,苏乔莫名觉得背后发凉。

她没心思交际,只和熟悉的朋友打了招呼。不过,无论苏乔走到哪里,陆明远都跟在她旁边,苏乔心念一转,将他介绍给了伙伴。

陆明远被几位见多识广的文艺青年缠住,和他们谈起了西方美术史的起源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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