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太过分了!”

“你们太过分了!”

一直龟缩在旁边的宾客们,突然纷纷重复起她的话,不断重复,不断重复,用各种各样的腔调,高低粗细,在我耳边形成了一曲极其难听的合唱曲,这曲子只有一个调,只有一句歌词,也只有一种清晰——我是怪物,应该除之后快!

宾客们朝我逼近,有的人顺手拿起地上的刀叉,有的端起了摔掉了脚的酒杯,任由那破碎的边缘深深扎进手里,滴出了血也不在意。

人群移动的速度相当快,好像他们已经不是人,而是一群在海水中集体觅食的食人鲨。

我大感不妙。

分神的瞬间,敖炽一把将我掀起,一脚踩在我的背脊上,力道大得要断了我的骨头。

“不准伤她!”九厥挣扎着站起,还没到我身边,就被敖炽的掌力击中,沙袋般朝后飞开,幸而胖子适时出现,当了他的人肉垫子。

瘦子像只鼹鼠似的从人群中哧溜一下钻到敖炽身边,抱着他的腿道:“敖炽大人啊,还是放了他们吧,虽然破坏婚礼非常可恶,但也不必这么大手笔对付他们吧!”

“是啊是啊,敖炽大人,你就快是老板娘的老公了,这个家伙是老板娘的好朋友呢,你给点面子饶了他吧。可能他今天太高兴喝多了,才做出这些出格的事!”胖子扶着力气全失的九厥,连声朝敖炽求情,说着他又扭头对那个“裟椤”大声道:“老板娘,你说说话呀,你跟九厥大叔的关系不是一直很好么?”

“如果真是我的朋友,不会破坏我的婚礼。”她只说了这一句。

这一刹那,对于以前总扣胖子跟瘦子薪水的行为,我内疚了。关键时候,难得这两个胆小鬼还敢站出来讲话。

“几时轮到你们说话!”

杀红了眼的敖炽被她们俩的“不怕死”更激怒三分,朝胖子与瘦子抬起手掌。

“不要……不要动他们!”我在他脚下拼命挣扎,全连身都翻不了。

一道白光,裹着密密的血斑状物体,从他手中刺进了胖子跟瘦子的心脏。

两人闷哼一声,身体顿时缩小,变成了两条在地上仓皇张望的蚯蚓,一肥一瘦。

是,胖子跟瘦子,是两只最普通,修为也不怎么样,除了会做甜品以及看美女之外,一无是处的蚯蚓怪。

敖炽冷睨了我一眼,突然拿开了他的腿,像踢一只死狗一样踢在我身上,巨大的力量让我唰一下从地板上滑了出去,撞倒了好几个走在最前头,朝我们步步逼来的宾客。

我及时翻滚身子,避开差点扎进眼里的刀叉,可是,小腿处还是传来一阵剧痛——

一个大个子男人紧紧拖住了我的左腿,手里拿把餐刀深深没入我的血肉。

“你们太过分了!”他握着刀柄,仍说这句话。

这身体不属于我,但这绝对不妨碍疼痛感的传播。

我一脚踢在男人的脸上,被痛感刺激出的力气,一下断了他的鼻梁骨,他捂着鼻子,满脸鲜血地仰倒在地上。

“你们太过分了!”这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声在我头顶汇集,似要把可供我呼吸的空气都隔断。

敖炽这一脚,完美地将我送进了那堆已经完全疯了的人群里,我被逼上来的他们团团围住。那边,九厥的情况不比我好多少,围攻上去的人群彻底湮没了他,不时有人倒下,头上或胸口上插着刀叉或玻璃。一个肥胖的中年女性被甩到半空中,随之出现的,是一只高高跃起的,一尾巴扇在她头上的大蚯蚓——是胖子。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不止四百只手,九厥那反常的虚弱越来越明显,即便有胖子帮忙,也不过是螳臂当车,他们拼命搏杀,试图朝我这边靠近,可收效甚微。

我在这些混乱的人褪下穿梭闪避,他们手中的武器雨点般朝我刺来,我打,我踢,我挡,我使出我所有本事,身上还是落得伤痕累累。我的衣裳,快变得跟墙上的囍字一样红了。如果不是瘦子替我解决了一半的攻击,我现在只怕已经成了一只死刺猬了。

台上那对男女,看戏般望着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我们。

能用的武器,几乎都被那些人用上了,我跟瘦子就像在夹缝里奔命的蝼蚁,他们每一次攻击对我们都可能是致命的。在又击退了离我们最近的十几个家伙时,瘦子一口咬住我的衣领,哧溜一声从战圈暂时的缺口中滑了出去,暂时将那一群疯子扔在了身后。

那边,胖子也拖着九厥突围而出,两个家伙早已伤痕累累。

我们朝大门狂奔,身后,追兵渐近。

紧闭的白色大门,已近在咫尺,只是,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了它的前头——

一个头扎蝴蝶结的小女孩,四五岁的年纪,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蜷缩着身子,呜呜直哭,嘴里喊着:“妈妈我怕我怕!”

“人类……”九厥一皱眉,说,“大门已经被结界封住,快把她抱开,我来弄开大门。”

这小女孩是我在这里,唯一见到的不说“你们太过分了”的人了。我快速上前将她抱起来,退到九厥身后。

“再退后一些。”九厥回头,苍白地笑笑,“如果我拼上所有还是打不开这扇门,你就砸碎我的原身,里头有一颗内丹,虽然对你帮助也不会太大,但起码能让你比现在有力气十倍。谨记!”

“滚!胡说八道什么!”我心下一沉,大声道,“你给我专心开门!”

九厥笑笑,转过身,深深吸了口气。

我怀中的小女孩,紧紧抱着我,还在瑟瑟发抖,哭着叫妈妈。

“不哭了,你妈妈等下就来找你!”我笨拙地拍着她的背。

“骗人!”孩子突然不哭了,抬起头,在我耳边用童稚的声音慢慢说,“你们太过分了!”

我一个激灵,一松手将这孩子放了下来。

他仰起小脸,朝我咯咯笑着,跑开了去,站在离我远远的地方,晃了晃攥着的拳头,然后用力朝下一拽。

一道不易察觉的光线,从她手里闪过,我这才看到,小女孩手里攥着的,是一根比头发粗不了多少的银线。

我的头顶,传来一阵金属碎裂坍塌的动静,然后是哗哗的水声。

猛一抬头,系住那盏巨大玫瑰色碗装吊灯的三根金属链,居然断掉了两根,以致这个“大碗”瞬间倒翻过来,一大股透着黑气的琥珀色液体从里头倾泻而下,速度之快,眨眼便已到了我的头顶之上。

如飞瀑的液体里,有各种骇异的人脸互相挤压,翻滚,从嘴里伸出的舌头,蛇一样吐着芯。

我会被融化。这是唯一的念头。而我的脚,向被粘在地上,难挪分毫,也是那小女孩搞的鬼。

千钧一发,两条如蛇又如龙的影子,散着淡到不起眼的光芒,从我的身侧光速飞来,在顶上交叉成一个飞快旋转的硕大“十”字,所有落下的液体在呼呼声中被吸入了十字的中心,一滴都没有落下地,更加没有沾到我的身体。

不到五秒时间,顶上没有了任何动静,我抱着头蹲在地上,只看到两只被腐蚀成深红色,从里到外没有一块好肉的大蚯蚓,重重跌在我面前,黑黑的烟,从两具完全没有生命迹象的躯体里冒出来。

老板娘,我要求加薪水!

老板娘,不是我偷吃的!

老板娘,你真像个母夜叉!

老板娘……老板娘……

瘦子跟胖子的脸,还有那总是让我感到无比厌烦的声音,突然全部撞向我的脑海。

胖子跟瘦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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