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烟花之年(3)

那一年,她送了一个人一场热闹。

这一年,另一个人煞费苦心,送了一场热闹给她。

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心意,宝贵得令人欢喜之后却想叹息。

她身后,长孙无极轻轻揽着她,一同注视这满城的光彩烁烁,心中淡淡的想,其实自己也是有这样的打算的,只是好歹在人家国土上,好歹扶摇在自己身边,算了……’

不过,感动一会儿也就可以了。

自认为很大方的太子殿下,轻轻扳过窗前怔立的孟扶摇,很满意的欣赏了一下某人无意识微张的如花唇瓣,然后,深深吻了下去。

烟花如火,满城葳蕤,十万里长空深红涂抹,将艳光映射在小城客栈的二楼窗前,那里窗帘半卷,一灯如星,那里微风和送,衣袂双飞,那里颀长的男子和娇俏的女子,相拥而立,紧紧站立成相依垂柳般韵致天成的风景。

那样的一个年,也便过去了。

孟扶摇踏着自己充满血火倾轧的十八岁,走到前途未知路在中央的十九岁。

和一年前,或者三千前的茫然空寂比起来,她觉得自己虽然频遇艰苦,却也日渐饱满。

她来过,留下属于她自己最鲜明的痕迹,五洲大陆记得她,将如同她记得遥远的前世。

孟扶摇轻轻笑着,牵马走在小城清静的曙色和空寂的长街之上。

昨晚一夜的狂欢,今早家家都在闭门睡觉,孟扶摇一路踩着那些遍地的碎红爆竹纸屑走过,在那样细碎的触感里有种温软的心情。

顺利的出了城门,一路驱驰,在轩辕国境城关之前缴了通关令,孟扶摇过城门时,抬头望了望城门之上。

那里有三个剑洞,当日的鲜血却早已洗去,就在这里,三个多月前,黑衣的另一个宗越,用天下第一杀手的诡诈和悍厉,教会她如何蒙混过关。

她不是很好的学生,人家剥皮她画叉叉。

骏马驰上山岗,她缓缓勒马回首,就在那夜,她和铁成伏在这个位置,看着前方黑衣男子流线刀锋般利落精悍的身姿,看着他剖开黑夜如利刃剖开丝缎一般的漂亮身形。

宗越那家伙的身材,真是令人流口水啊……

孟扶摇露出一脸猪哥相,淫笑着,想那家伙如今大概正坐在高高的四面不靠的皇位上,忙着对大臣分类甄别安抚稳定的同时清除异己巩固帝位吧?

五洲大陆最优秀的男子,应该坐他该坐的位置。

她微笑着,拨转马头。

远处却突然传来悠悠乐声。

沉厚古朴,哀婉悠扬,不同箫的清越笛的明亮,却回旋往复滋味如茶,自城关楼头之上浅浅飘落,吹起了漫天突降的冰凉雪花。

梅花般的六出雪,伴着苍凉幽远的埙声飞旋落下,素净通透的落在孟扶摇乌黑眉睫,如青羽之上覆了翩然的白蝶,再无声融化,湿了那一小片细腻感怀的心情。

长风,古道,离人,埙声。

一曲《忆故人》。

忆的是谁,故人又是谁?当初大瀚潜府凉亭之巅吹给她听的曲子说给她听的往事,如今俱化作飘过边戍城关荒草之上的飞雪,再在伊人眉间悄然融化,化为一滴牵记的泪痕。

此刻,她在城外,风尘仆仆里勒马半回身,他在城内,亦是一身千里来送的扑扑轻尘,她在城外,漫天飞雪里静静仰首,在扑面的雪花里听一曲送别的埙,看天地苍茫共成一色,想起那个或琉璃眼眸或唇色如樱的男子;他在城内,白衣如雪中轻执金红色云龙纹的古埙,光滑沉厚的埙身在他掌中闪着幽幽神光,他那般出神的吹着,想起皇宫中她扑来的急切……宫阙之巅燃烧的火箭……长剑探入时她挡在他头顶的手……辛苦制作的恭桶床……敷药时细致的手指……掌心里温柔的一吻……院墙下相拥的一霎……技巧做戏落下的巴掌……她悲愤撞在他胸上的砰然的震……崇兴宫里飘落的红灯笼许下的愿……一生里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和她单独过的年。

那些患难与共,此生难替的日子。

那些朝夕相伴,执手扶持的险程。

从此后他的人生走向尊荣之巅,感情却洗尽铅华,谢罢舞裙。

落雪渐密,天地皆白,古道飞雪中,有人一身霜白的细吹古埙,阴山雪花里,有人半卷衣襟沉静聆听。

一曲终了,两各无声。

孟扶摇遥遥向城关的方向注视着,城头上却始终不见人踪,她默默半晌,拔出“弑天”,手指在乌黑暗光的刃面,铮然一弹。

“嗡——”

清空锐意声响袅袅传开去,直入云霄,孟扶摇向着那个方向微微一笑,轻轻拨转马头。

道路逶迤,健马翻飞的四蹄踏着关山之雪长驰而去,那一声独属于她铮铮气质的清越应和,却久久响在空城上端。

城中,白衣白裘的男子,缓缓放下手中的埙,修长手指轻轻抚过滑润的埙身。

他清淡雅洁眉宇间,一抹笑意亦如长空飞雪,凉而沉静。

扶摇,保重。

过了轩辕国境,在合理的,未曾引起轩辕骚动的距离之外,远远望去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隐约还有人衣襟似火,将这清冷雪气燃着。

敢情大瀚皇帝一直在边境处梭巡未去,还在等着接她。

孟扶摇万分头痛的勒马,抚额,道:“前有虎后有狼,身边还伴着只狐,我咋这么命苦啊啊啊啊……”

她肩上元宝大人披着个小小披风,滚着滴溜溜的黑眼珠,心道:你个没良心的崽,用人家的时候就不嫌人多了。

没奈何,孟扶摇自己也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吸吸鼻子上前去,招呼:“啊,今天天气忒好啊,陛下出来打猎吗?”

战北野乌黑的眼睛只灼灼盯着她,道:“朕出来猎兔子。”

孟扶摇抽抽嘴角——据说现在猎兔子已经成了打劫的代名词了。

“微臣身无长物,囊空如洗。”孟扶摇手一摊,“实在没什么能让陛下看上眼的。”

“你人就行。”战北野视孟扶摇身侧长孙无极于无物,答得简单直接。

孟扶摇抬眼望望战北野身后黑压压属于她自己麾下的瀚王王军,很头痛的想这丫能不能不要这么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随意表白呢?要知道那么多她未来的属下都在竖着耳朵听呢。

“听说你要去璇玑。”战北野也不等她回答,“你准备从哪里取道过去?”

“从姚城穿过可以从水路去璇玑,”接话的是一直没说话的长孙无极,他含笑道:“扶摇已经好久没有回过姚城。”

“从长瀚封地三县可以直接进入璇玑。”战北野目光一抬寸步不让,“扶摇甚至还从没回过她的封地。”

孟扶摇再次抚额……各地房产置多了也不是好事啊……

“这事由扶摇自己决定。”说这句话的竟然是战北野,孟扶摇诧异的抬头,却听他又似乎很随意的补充了一句,“太后随朕出来散心,在五十里外的武清县驻跸,她希望能见见你,她身子不好,朕不敢让她跟着军队,现在她在那里等你。”

孟扶摇瞪着他……战北野你竟然也开始玩心计!

这里是三国最近接壤处,要取道大瀚或者无极,只有从这里决定,也是去无极最方便的地方,一旦到了武清县,那里没有国境城关,再去无极就要折回绕路,万万没有去了武清再回头从无极走的道理。

战北野看似让她自己取决,实际上又不动声色的阴了她一把,去武清县,就等于从大瀚走,不去武清县,她怎么忍心在这个天气让病弱的太后空等?

可恶战北野,怎好把他娘架出来?

战北野读懂她目光,扬眉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太后多年没出门,是自己想出来散散心。”

孟扶摇瞪他——对,是自己出来散心,但是她老人家不至于突然清醒到选择武清县驻跸吧?

战北野怡然不惧的迎着她目光,孟扶摇无奈,她倒并没觉得从哪走有那么重要,只是觉得当着这么多人面这样取决,似乎味道有些不对,正犹豫间却听长孙无极道:“既然大瀚太后想见你,便去武清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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