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低星垂,风静云止,一家面馆里,有的弟子惊愕难言,有人兀自不平,还有人盯着那个牛肉丸子,却怎么都看不出来什么,只觉得再看下去,自己这些年努力辟的谷都要付诸东流了。

但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

谈楼主觉得刚才的吃面少女,能继承他的衣钵,甚至当场就想站起来去昆吾山宗抢人。

可是凭什么?

凭她丸子搓的好吗?

丸子搓的好,丹药就一定能搓好吗?!

世界上哪有这种道理?

等到了昆吾山宗,他们一定要看看,这个吃面少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

虞兮枝已经换下了那一身外门弟子的衣服,这会儿正郑重地站在自己的床前。

这一趟出门,虞兮枝一共扔出去了三块上品灵石两块中品灵石和两块下品灵石,果蔬铺子的老板在她取菜的时候,恭恭敬敬地找了两块上品灵石九十八块中品灵石回来,虞兮枝当时看也不看,直接扔进了芥子袋。

但等到回到山头喂完猫,她也还是要数一下的。

昆吾居,大不易。

这话其实对亲传弟子来说并不适用,所有亲传弟子自享一份供奉,宗门对这些最有可能成为撑起宗门未来的存在从不吝啬,昆吾山宗身为仙门之首,底蕴深厚,绝不会亏了任何亲传弟子的修炼所需。

……但也只是修炼所需。

像虞寺这样的修炼狂人,全渊沉闻名的昆吾大师兄,他的日常所需便是修炼所需,可虞兮枝不一样。

虞兮枝……或者说原主,是不修炼的,否则她也不可能一开始只是堪堪炼气。

按理来说,像她这样疲懒的亲传弟子,早就应该被打出山门了,可她有个好哥哥,看在虞寺的面子上,大家虽然对她态度微妙了些,到底还没到要出手赶人的地步。

更何况,她非常有自知之明,既然不修炼,便也不去领自己的那份定额供奉,久而久之,发放灵石丹药的琉光峰弟子都快要忘了,太清峰还有这么个二师姐了。

但人既然活着,又哪能没有花销。

原主身上的灵石都来自虞家。虞家本就是名门,她又是嫡长女,还有个让家族子孙世世代代蒙荫兄长,家里自然是大袋大袋地将灵石运到她这里来。

可是再大的名门,到底只是凡人之家,凡人同行的货币自然不是灵石,而凡人获取灵石,则需要用大笔的财富去换。

原主可以这样接受虞家的供奉而毫无愧疚,但虞兮枝不行。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赚取灵石都要比虞家简单,亦或者说投入产出比会更高,修士该做的事情,不应该让凡人承担这份责任和成本。

已经收了的灵石,她不会退回去,但她也不会再要虞家的这份供奉。

这件事是虞兮枝之前就打算好了的,她吹干了解释此事的信件,只待一月下山一次的信童将信带去,然后再盘点了一下自己身上所有的灵石。

按照这里的普遍换算规则,一块上品灵石可以兑换一百块中品灵石,一块中品则可以兑换一百块下品灵石。灵石不仅可以作为修仙界的流通货币,更可以在灵力枯竭的时候,捏碎作紧急补充之用,比如,一块上品灵石就可以布满炼气境大圆满境界消耗一空的灵气。

按照昆吾山宗的定额,外门洒扫弟子每月只能领到三块下品灵石,内门弟子则是三块中品,亲传三块上品。如果想要更多,就要去紫渊峰任务堂接任务自己赚灵石,这也是试炼日常的一种。

虞兮枝搓搓手,终于上前一步,掀开了床板。

床板下有整整齐齐五个芥子袋。

探入神识,每个芥子袋里都整齐地放着一百块上品灵石。

虞兮枝:……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是当之无愧的太清峰富婆。

好像懂了为什么原主每天躺着发呆,不思进取不想努力了呢!

她重新盖好床板,躺下的姿势都比平时更加虔诚郑重一些。

她睡的,不是普普通通木板床,而是富婆家缠万贯的床。

她今天花了四块中品灵石两块下品灵石,她想去做任务补齐一下,让自己身上的第六个芥子袋也变成整整齐齐一百个上品灵石。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

强迫症不怎么舒服地入睡了,梦里都在给灵石凑整。她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在同门愤恨的目光里,安然吃了肉馅小馄饨早饭,烙了一打肉馅饼,用油纸装好塞进芥子袋,再蒸了足足两笼猫饭丸子,将自己所有的碗都拿出来,每个里面放了三个,在墙角下一字排开,再特意锁了门,这才向着紫渊峰的方向奔去。

去做任务这件事,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给变成了零钱的灵石凑整。

就算没这件事,虞兮枝也是打算走这一趟的。不仅仅是为了更快更好地了解这个世界,还是为了更快地提升自己的实力。

她既是剑修,理当以战养战。

早上学宫里例行有徐教习的炼气课,学宫也另有规定,出任务的弟子可以不来学宫上课,徐教习瞥了一眼虞兮枝空空如也的座位,微微皱眉,却只觉得她偷懒不来,怎么也想不到虞兮枝居然也会有去紫渊峰任务堂的一天。

不光是徐教习,紫渊峰任务堂理应也想不到。

今日在任务堂执勤的,恰是紫渊峰那位已筑基的沈烨师兄。

全昆吾上下都知道,这位师兄惯常都是没个样子的,要么耷拉着眼皮打瞌睡,要么翘着腿打盹,白瞎了一张不亚于虞寺那张渊沉九千万少女梦的英俊脸蛋。

但今天,沈烨正襟危坐,背如雪松,音如洪钟,看到虞兮枝一步踏进来,甚至还露出来了个营业般的微笑:“虞师妹,你来了。”

虞兮枝的脚步微顿,颇为狐疑地看了一眼沈烨。

沈烨与虞寺交好,是以她非常明白,这位师兄平素里是什么样子,今日他打招呼的方式确实十足奇怪。

有点像是沈烨知道她要来,专程等着她似的。

但很快她就将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抛去了脑后,人生最忌讳的事情之一便是自作多情,虞兮枝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重要过。

但沈烨既然认真和她打招呼,她也认真回了礼,这才道:“沈师兄,有什么炼气初期可以接的任务吗?”

——出于各种考虑,虞兮枝并没有打算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真实境界。当然了,此时此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以为的真实境界,和事实上她的真实境界,竟然也是不同的。

沈烨保持着那个看上去与他气质不怎么相符的笑容,飞快地挑拣出了三张木牌:“这不是巧了吗,这里有三个正好适合虞师妹的任务,一个是去青芜府,一个是去青芜府……咦,怎么还有一个也是去青芜府?看来师妹与青芜府有缘,看来要是想接任务,这趟出行是在所难免了。”

青芜府在昆吾山宗的北边,和罹云郡虽然接壤,但青芜府是个偏狭长的地貌,近处下山向北策马三天也能到,要说远处,青芜府是与卯月海接壤的,从昆吾山宗御剑也得大半天,若是坐马车,足足能走几个月。

任务堂的内门任务一般分为两大类,对内和对外。

对内则是不出山,或是帮各个峰的长老跑跑腿,摘摘草药什么的轻松活,这种活一般比较费时间,赚的不多,但好处有二,一是没什么危险,二是能接触到平时难见面的各位长老和教习,若是有机缘,多得几句指点,也是值当的。

对外则是出山,任务地点更是遍布整个大陆,或是皑皑雪山之巅,或是万里草原之内,亦或者市井之中,内容更是五花八门林林总总,从捉妖押镖到寻宝找人,不可一概而论,共同特点是耗时不定,宗门的木牌上虽然会有危险性评估,但不排除其中会出现误差的可能性。

虞兮枝有足足六百块灵石的压箱底,委实不缺钱。更何况,她再不受重视,也好歹占着太清峰亲传的名额,也没有其他峰的长老和教习敢越过太清峰指点她。

炼气境中期的昆吾弟子本就可以在山下独挡一面了,她本就打算下山的,但一口气抽中了三个同样地点的,还是让她有了一种微妙的、类似于“这也太巧了吧”的情绪。

虞兮枝顿了顿,这才问道:“分别是什么?”

沈烨悄然咽了口口水,背脊更加挺直:“分别是捉妖,捉妖……和捉妖。”

“……青芜府可真是好多的妖,高家的人是不顶用了吗?”虞兮枝哑然片刻,终于忍不住道:“既然如此,随便给我一个吧。”

沈烨几乎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急不可耐地递过来一个木牌,动作间竟然带了点儿僵硬和不易觉察的恭敬。

虞兮枝拿了木牌作势就要走,走了两步又飞快转身:“沈师兄的三个木牌难道都是同一个任务?”

刚刚放松下来的沈师兄毫无防备,大惊失色顺口道:“你怎么知道?”

虞兮枝:……

沈烨:……

沈烨脸上的营业微笑挂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的表情,他倔强地维持着最后的僵硬:“可能是天冷了,弟子们多有惫懒,这个任务许久无人来接,可那边又催得紧,师兄这才出此下策。”

虞兮枝捏着木牌看他,她若是面无表情亦或者气势汹汹,沈烨都有办法,偏偏她天生一双笑眼,这样看过来就像是带了点儿没有恶意的促狭,分外让他手足无措,她看看外面的艳阳,顿了顿:“好冷的天。”

还好虞兮枝显然并不在意这其中细节,她确实觉出了几分奇异,但也并没有什么深究的想法,只这样扫了沈烨一眼,便向门口走去。

却有一道阴影倏然笼罩了几乎半个山头,再缓缓向前移去,虞兮枝顿了顿脚步,仰头向外看去。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日光透过昆吾山宗的护山大阵再倾泻下来,耀眼便去了三分,忽有剑舟从天边而来,便将剩余的七分尽数遮去。

剑舟此物,驱动动辄需上万灵石,也只有三道五派这样修仙界真正的巨擘,才有足够的底蕴驱使。通常情况下,也只有最盛大的门派比剑大会,亦或是其他盛事时,三道五派才会派出剑舟。

更何况,是这么大的剑舟。

几道极浩瀚睥睨的剑影从各峰纷纷掠出,悬停在了剑舟面前。

沈烨也闻声迈出了任务堂,一走出堂门外,他迅速重新散漫下来,两人一起盯着那边半晌,还是沈烨先开了口:“啧,西雅楼真是好大的声势。”

他语调稀疏散漫,但再细听语意,却满满的都是不屑。

——尤其是在知道来者是西雅楼的那位第一丹修谈楼主的时候。

“是师母下帖子请他们来给小师妹看病的。”虞兮枝似笑非笑地挑眉,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难得昆吾山宗也有求人的时候,换做是三道五派的哪个门派,会真的静悄悄来,静悄悄走呢?”

这话难听了些,却也是实话。

——昆吾山宗这些年来,仗着自己是三道五派之首,又是剑修,在一些小事情上磋磨看低其他门派的事情做得实在是不少。

难道有机会扳回一城,想来就算是渡缘道和太虚道的和尚和道士们,也不会咽着这口气不出。

沈烨依然是那个语调,嗤笑一声:“你们太清峰的小师妹……着实金贵。你什么时候下山?”

“这就准备下山了。”虞兮枝收回目光,将木牌在手心拍打两下:“再晚,如果让我阿兄知道了,恐怕这任务就不归我了。”

顿了顿,她突然问道:“妖……难杀吗?”

沈烨眉梢一跳。

妖与人,与天下生灵又有什么区别,只要出剑够快,剑势够足,境界够高,纵使是大妖也不是一剑之敌。

可如果当真如此简单,内门弟子这些年来,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死在妖族手下了。

……当年修仙界,也不会因为抵御妖族而陨落了所有大宗师。

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又想起面前第一次出任务的少女又不是孑然一人,他又在瞎担心什么呢。

“或许难,或许不难。”沈烨看着她:“但剑心所向,自然所向披靡。祝师妹此去,一路顺遂。”

“可我只会最基础的清风流云剑。”虞兮枝又道。

沈烨眼皮抽了抽,心道你任务牌都捏手里了再问这个是不是太晚了,但虞兮枝下一刻就自己笑了起来,她旋身抱拳,不再看那艘悬停在半空的巨大剑舟,将神识探入手中的任务木牌中,从木牌的小芥子中取出一张传送符,背身冲沈烨挥挥手,就这么扬长而去了。

剑舟向山内,她向山外。

沈烨看着她负剑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松了口气般转过身,却发现,原本坐在帷幕之后的那个人不知何时也已经站在了门口。

那人冷白的手里扣着另一块木牌,他一眼都没看悬停的剑舟,只目光温和地看着沈烨,分明是暖阳天,他却好似极寒的冰,偏生他唇边的微笑依然是温和的:“故事编得不怎么样,还好她好骗。”

沈烨恭敬转身,一礼到地:“小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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