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个瞬间,虞兮枝有冲动把鳖宝掏出来,扔到程洛岑脸上,让他忘了自己忘了今日,只当白捡了这个宝贝,和他的老爷爷残魂继续浪迹天涯,挖宝寻财。

他做他的龙傲天,她走她的恶毒路,大道朝天,各走一方。

虞兮枝暗暗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

是了,程洛岑确实有这么一样可以为他指路的秘宝,此时回忆起来,不正是他在引气入体后获得的吗?

引气入体不过为开光境,程洛岑获得鳖宝的过程,当然不如虞兮枝这么顺利。

她隐约记得剧情里,昆吾山宗并没有来人,于是曹老头被反噬后,鳖宝继续植入了曹家其他人的血肉之中,等到黄梨等人终于发现妖气来源,匆匆赶到后,整个曹家庄已经宛如阿鼻地狱了。

吞噬了如此之多血肉的鳖宝自然也比现在更加难对付,在老爷爷残魂的指点下,程洛岑狼狈至极地与鳖宝周旋,过程堪称惊心动魄,一波三折,最后在程洛岑拿出一张油饼引出鳖宝,终于将其一把活捉的时候,虞兮枝还为这个出戏的油饼笑出了声。

……结果一转眼,她就扔出了肉馅饼。

好一个五十步笑百步,好歹油饼比肉馅饼便宜起码两个铜板呢。

她亏了。

虞兮枝心思急转,原本的剧情里,拿到了鳖宝后的程洛岑应当将这小妖练成仙宝,对昆吾山宗面对如此惨状却拒不来人的情况感到愤怒,从而对这些大仙门感到愤怒与质疑,为未来一剑挑翻这些宗门埋下伏笔。

结果现在,她抽了任务牌子,抓了鳖妖,活生生把程洛岑的这条觉醒线给毁了。

如果她是原书女主的话,此时此刻恐怕已经愧疚得哭了。

可惜,她是一个只要程洛岑强大并逆反起来后,就会死的女炮灰。

她对于取程洛岑性命、毁他前程什么的没有兴趣,小说的男主自然都是气运之子,就算过程变了,结果八成也不会有偏移。而她若是真的这样做了,说不定还会遭到某种反噬。

所以,她只是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悄悄拨动一下时间线。

比如,让程洛岑进入宗门,没时间去那些大大小小的秘境,顺便推迟一下获得鸮羽剑的时间。

她也不想小师妹难受这么久的,可是,谁让小师妹好起来以后,就距离她领便当不远了呢?

……又或者说,谁让她拿的是恶毒女配剧本呢?

她想参加宗门的试剑大会,想去看看这大千世界的秘境,想见识更多的妖,也想认识三道五派更多的人,参加十年一次的比剑盛会。

她不想死,想逃脱自己的命运,不想掺和龙傲天的证道之路,更不想在龙傲天和玛丽苏的故事中拥有姓名。

所以她在短暂的错愕后,眨了眨眼,迅速换上了亲切的笑容,看向程洛岑:“哇哦,这位道友是自己悟道成功,成功引气入体的吗?这可真是太厉害了!你想要进入昆吾山宗吗?”

程洛岑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天生敏锐,所以直觉地感受到了虞兮枝在一瞬间对他的情绪变化,但他还没来得及分辨那道情绪是因为什么,那缕变化竟然随即便软化了下来。

鹅黄衣服的少女笑眼弯弯,梨涡深深,歪头问他要不要和她成为同一个门派的人。

老头聒噪的声音在他耳中响起:“嘶,这小丫头捣什么乱!别去!去那里做什么!老夫什么都知道,不比一个破烂山宗好的多!昆吾山宗有什么好的!老夫自能带你开天辟地逍遥游,想当初,老夫入神万劫的时候,昆吾山宗的开山宗主都还只是个毛孩子!”

“你会被发现吗?”程洛岑突然在心底问道。

“非逍遥游不能发现老夫!这点自信老夫还是有的!”老头冷哼一声,哼完又觉得不对:“你问这个干甚?你想干什么?你等等……进了宗门你可就没这么自由了!想去那些秘境还得拼个资格,傻孩子你可不能把路走窄了!”

程洛岑却自动屏蔽了老头的话,他的眼中只有虞兮枝刚才漂亮的一剑,那分明是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剑法,但在少女手中,却干净肃杀,仿佛能够破开这世间所有的阻碍。

他脑中有剑光无双,眼中有少女梨涡笑语。

“是的,我想。”程洛岑沉沉开口,他倏然抬眼,迎上虞兮枝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进入昆吾山宗。”

老头残魂惊呆了,在他脑海中比之前更加聒噪千百倍地大声叱责起来,一旁的黄梨却目露欣喜之色:“阿岑!真的吗?你想通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昆吾山宗了吗?”

程洛岑却没有理他,只目光灼灼地看着虞兮枝:“我可以知道,你的修为几何吗?”

——他想要知道,要到什么境界,才能挥出那样的一剑。

老头快要被他气死,听到这个问题,更是要背过气去:“混球小子,你想知道她什么修为问我不就行了吗,这小丫头……”

聒噪的声音一顿。

“咦?不对啊,这小丫头不对啊,为何我看不穿她的修为?”老头残魂似是震惊到了极点:“如今宗师陨落,世间再无逍遥游,就算老头我衰落至此,也绝无可能看不穿一个骨龄只有十几岁的小丫头的修为啊。可她身上为什么看起来灵气竟然如此汹涌?十几岁的小丫头怎会……是我眼花了吗?”

程洛岑听着老头不可置信的声音,沉默不语地盯着虞兮枝。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又灼热,虞兮枝有点莫名心慌,但她面上不显,听到这个问题后,只笑吟吟道:“等你到了昆吾山宗,进了山门,自然就知道了。”

自是热情友好,又留足了让程洛岑进入宗门的钩子。

虞兮枝自觉回答完美,却有点顶不住程洛岑的目光,她有意无意后退两步,正好躲到了谢君知身后,然后才小声道:“那个……我有引荐人的权限吗?”

“你觉得他有什么值得引荐的地方?”谢君知似笑非笑道。

“额……”虞兮枝总不能说,此人日后会这般那样,她结巴片刻,终于找了个理由:“你看,他年纪轻轻无人指点就自己引气入体了,这里灵气又这么稀薄,不比外门许多弟子都强许多?我昆吾山宗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哦?是吗?”谢君知像是这才见到这个人般,正眼打量了程洛岑一眼。

程洛岑的目光一直追着虞兮枝,自然看到她站在了一位白衣公子身侧。

纵使程洛岑向来自诩自己长相不俗,也不得不承认,白衣少年实在是过于出众,他眉眼精致锋利,神态却温和从容,仿佛世间万事入他眼,却不在他眼中。

脑中老头疑惑嘀咕虞兮枝的声音一顿,又倒吸一口冷气:“咦——为何这一位,老夫竟也看不透!骨龄分明也是十几岁,怎么会——!”

残魂老头碎碎念念,显然被这样接二连三的看不穿打击到,陷入了某种自我怀疑之中,半晌都在重复一句“不可能啊,怎么会这样”,而程洛岑却迎上了谢君知看过来的那一眼。

那一眼很淡。

就真的像是随意扫过来的一眼。

但程洛岑在这个瞬间,只觉得自己仿若被什么极凌厉的剑风挂过,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然而他心中自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残魂老头却好似对这个情况浑然未决,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下一秒,谢君知冲他温和地笑了笑,于是冰融雪消,程洛岑的手指重新能动了,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他看到白衣少年转过头,对鹅黄衣衫的少女点了点头:“既然你想,就给他一张传送符吧。”

虞兮枝才要掏木牌,却蓦得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凭什么?”

一直默不作声的阿寇突然猛地抬起了头:“凭什么我在外门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久,到头来,却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家伙能引气入体,还能直接被带去昆吾山宗?!”

沉寂的寻妖罗盘在这一瞬间猛地震动了起来,原本就暗沉的天色遮天蔽日地黑了下来,月亮被云层遮住了大半,只留下了小半个黯淡的轮廓,阿寇双目赤红,露在外面的手指已经变成了焦黑的爪状!

“阿寇?!”黄梨惊愕后退半步,他实在是不能明白阿寇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明白日夜睡在自己身边的人,为何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你……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之前不是还说,在棱北镇挺好的,有饭吃,有地方睡,每个月有银子拿,家人也在身边……的吗?”

“如果我有选择,谁会想要在凡人的身躯里度过这一生!既然见过长生的样子,又有谁想平庸度日再去死?!”阿寇仰头,那焦黑之色已经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到了脖颈,再将他的下颚变得尖利如兽,顷刻间,阿寇的身形已经增大了两倍有余。

“我也想成仙,成为宗门的内门弟子,而不是在这种破地方苦苦熬着,混混度日——!”

他一步前踏,大地震动,竟是将青石板地一脚踏碎!

天色已晚,码头却依然有稀疏的人影。

如果说之前虞兮枝一剑直入地底,路人还只当是武艺超群的仙师路过此处,但此时看到江边赫然而起如此庞大的一只妖物,路人早已吓破了胆,顿时惊叫四起!

谢君知俯身按地,一道结界从他手下倏然扩张,顷刻间便将这一方天地笼于其中,凡人隔绝其外。

虞兮枝握剑,甚至已经摆出了起手式,然而阿寇却并不向黄梨或虞兮枝的方向攻击,反而径直冲向了程洛岑!

程洛岑险而又险地必过阿寇的第一击,接下来的躲闪便从容了许多。阿寇毕竟刚刚入妖,所有攻击在老头眼中都犹如慢动作回放,自然会提前便指引程洛岑向何处闪避。

“这是……妒津吗?”虞兮枝握紧烟霄,这样两米多高的怪物在面前,足够让人心生畏惧,她转了转剑柄,小幅度无意识地抖了抖剑尖,显然是在比划用清风流云剑中的哪一式攻击更加有效。

妒津最喜妒忌不平之气,是最常见的妖物之一,毕竟人心本善妒,最是此等妖物孕育成长的温室。

而妒津也是群居妖族,一城之中,但凡有一只妒津趁虚而入,便会极快吸引其他妒津一并而来,曾经甚至有过妒津占领了整座城市,并将一城众人蚕食殆尽,等到修仙者来时,不得不含泪屠城灭妖的惨案。

虞兮枝回忆起万妖图鉴上的描述话语,深吸了一口气。

她低头看向不断疯狂震动的寻妖罗盘,终于颇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棱北镇中,引得这罗盘震动不止的,本就不是那鳖宝,而是这不知已经在此潜伏几许的妒津!

与鳖宝不同,鳖宝附身后,人虽断肢,却尚且为人。

妒津俯身后的妖人,只有一个结局。

——成为浑浑噩噩丧失神智、被妒忌驱使的半妖,最后再被妒津蚕食殆尽,成为孕育妒津大妖最好的养料。

“这城里……还有多少妒津?”虞兮枝脸色微白,低声问道。

似是回应她的话,她手中的寻妖罗盘开始飞速旋转,殷红指针几欲飞出罗盘,虞兮枝在回头望向棱北镇的同时,开了灵视。

冷月如雪,整个棱北镇妖气冲天,几近漆黑,却遁形在这样已经足够黑暗的夜中,低矮的房屋鳞次,镇中仿佛有什么蠢蠢欲动。

虽然尚且还没有阿寇这样巨大的身影突兀出现,但这样别样极致的静,依然成了港口混乱尖叫最奇诡的背景。

“清风流云剑只怕还是简陋了些。”谢君知布了结界后,缓缓起身,他向虞兮枝伸出手:“可否借你的剑一用?”

虞兮枝怔然向他递出烟霄。

不远处,天运之子程洛岑被阿寇赶得在结界中狼狈逃窜,他想要反击,却甚至没有一柄自己的剑。

原书里是否也有这一幕,虞兮枝已经想不起,也不想去回忆了。

她只看着白衣少年轻巧地拎着她的剑,上前两步,微微侧脸:“看好了,杀妖要这样杀。”

一剑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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