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渊峰执事们的速度很快。

等几人御剑到千崖峰之时,建造执事们已经恭敬地等在千崖峰大阵之外了。

黄梨飞快给平时吃饭的木桌上连施三次除尘诀,易醉郑重其事地将施工图纸在桌子上摊开,几个脑袋一起凑了过来,对着施工图发呆。

“小师叔,你能看懂吗?”虞兮枝率先打破了这片寂静。

谢君知难得微微蹙眉:“术业有专攻。”

这就是非常委婉的看不懂的意思了。

虞兮枝于是看向其他几人,然后收获了一整排左右摇晃的脑袋,最后,不知在哪里野了一圈的橘二跳上来,爪底有点土,于是就这么给施工图的边角上印了一个清晰的爪印。

“嘶!”虞兮枝吓了一跳,飞快将探头探脑的橘二抱了起来,再顺手掏了一块手帕出来,给橘二擦爪:“你又去哪里鬼混了?”

橘二眼巴巴看着自己堪称完美的爪印,还没来得及欣赏一番,就被人抓着擦爪,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正要控诉。

却见谢君知的眼神顿在了虞兮枝手中的手帕上。

虞兮枝擦着擦着也觉得不太对劲,微微顿住了手里的动作。

橘二伸着爪,被擦爪其实并不多么快乐,但虞兮枝突然停下,橘二竟然内心一阵,空虚,于是将胖腿升高了几分,在虞兮枝面前晃了晃。

虞兮枝硬着头皮也没法继续,因为她手中的那块手帕……

正是当时谢君知拿出来,给她包扎手上被橘二挖烂伤口的那一块。

她竟然忘记还给他了,还一直都带在身上。

很难解释为什么会忘记,也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会顺手拿便拿出这一块,更难解释的是……她为什么要用这块手帕给橘二擦爪。

两人之间的气氛些许奇异,易醉悄悄往黄梨的方向凑了凑,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谢君知微微眯眼:“好眼熟的手帕。”

“确实挺眼熟。”虞兮枝有点僵硬地缩回手,然后再从抖出来了一块一模一样的,小声道:“谁能想到呢,这么眼熟的手帕,我居然有俩。”

谢君知:“……”

是了,包扎了伤口后,过了几日的朔月之夜,她在十里孤林里跪地吐血,他又给了她一块擦血的同款手帕。

可不就是两块吗?

虞兮枝一边说,一边悄悄去看谢君知的脸色,然而少年睫如鸦羽微颤,眼瞳恹恹,神色也是一如平时的温和,除了目光在手帕上停的时间稍长之外,看不出半点异样。

就,很难猜。

虞兮枝默默向着谢君知的方向伸手,又往回缩了点儿,显然是没有拿定注意,到底要不要将手帕还回去。

擦了橘二爪的那块是得洗洗,洗洗也不太好用了,可还有另外一块呢?

但是……她都拿这个给橘二擦爪了,保不齐谢君知会觉得,另一块也被她做了些什么奇怪的事情。

果然,谢君知没有伸手接过那两块手帕,而是淡淡错开了视线:“那你收好。”

虞兮枝从善如流缩回手,继续给翘了半天胖后腿子的小猫擦擦:“好嘞。”

橘二看在眼里,心道这两人怎么还能就一块破手帕展开话题,也挺厉害……嗯,手帕挺软挺香,用来擦爪子正好。

许是遮掩这份些许的尴尬,虞兮枝于是擦得十分认真,连橘二的爪指缝都摆开看了看,想来若是手边有磨甲刀,指不定还要帮它磨一磨,再修剪一下毛毛。

橘二一开始还在挺着肚子别扭享受,结果不一会儿,就感到虞兮枝的手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而去,顿时开始不安地扭动。

不、不可以!

橘二是有尊严的猫,不可以拨开橘二的毛毛,看橘二有没有柰柰!

还好此刻执事勘探小队已经完成了整体测量和勘探,礼貌敲门:“勘探已经完成,明日我们便会带着施工小组前来,千崖峰地质偏硬,罡风又实在厉害,所以施工小组只能用轮换制,预计工时大约需要三十日左右。”

顿了顿,这人脸色有些翻涌,显然是十分不适应千崖峰的剑风肆虐,说话间便好似快要吐血。

黄梨对这事儿极有经验,毕竟赶来千崖峰的时候,他甚至还没引气入体,还比不得这几位执事的修为,对这种表情最是熟悉。

于是他飞快掏出一颗丹药,上前两步,直接拍入这位执事口中,再给执事身后脸色显然也极差的其他三人各自分发了一枚。

执事一口血气混着丹药重新咽下去,丹药入体,温和药性散开来,他五脏六腑的刺痛顿消,执事长长输出一口气,向黄梨行礼:“感谢黄小真人赐药。”

黄梨突地有些心酸。

他曾经是外门弟子里,稍算是有点资质的那种,所以才有了外放历练的机会。

若是没遇见二师姐和小师叔他们,想来从棱北镇回外门,若是侥幸引气入体,却又年龄偏大,天资不怎么够的话,极有可能便也会成为这样的执事,为宗门奔波行走,见到诸位小真人时,只是拿到一颗普通丹丸,也要用到“赐”这样的字眼。

黄梨沉默片刻,转过身,认真向着虞兮枝一礼:“二师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虞兮枝已经大约猜到了什么,但她却不说,只笑吟吟道:“你说。”

黄梨保持着行礼的动作:“还请二师姐开炉,为即将来千崖峰造正殿的这些执事……炼一些平剑气的丹丸。”

“你知道一炉能炼多少丹丸,要炼多久吗?”虞兮枝不答应也没拒绝,而是抛出了问题。

黄梨愣了愣,摇摇头。

“刚刚你给这位执事的回春丸,一炉最多可以炼五十丸,炼这样一炉,需要一个半时辰。”虞兮枝掰着指头:“便算作每人每日要一丸,足足三十日,每日施工……”

那位执事心下为黄梨这样突然的请求而诧异,诧异之中还有几分陌生的酸涩,他也曾怀揣梦想走入昆吾,到如今这样,当然与他昔日的梦想并不相同,但到底也比最底层的弟子和许多凡人要过得好许多,这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倒也一天天过去了。

内门与亲传对他们自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们自嘲是宗门的透明人,便是姓氏都很难被记得,琐事大大小小,修炼自然毫无时间,但到底已经引气入体,比凡人强壮许多,再怨天尤人,也显得矫情了些。

如今,他却突然感到了来自于内门弟子的善意。

他知道黄梨是谁,又或者说,昆吾上下,现在又有谁会不知道黄梨是谁呢?

便是提一句“挥锄头”的,大家脑中便会出现这个名字了。

尤其在外门弟子和执事中,对黄梨的讨论尤盛,毕竟他出身实在与他们相似,许多人都觉得,黄梨不过是踩了狗屎运,才有了如今成就。

这位执事也不能免俗地在背后艳羡和些许不屑过黄梨。

然而此刻,他却在接受来自这位他曾经不屑过的人的善意。

短暂的怔忡后,执事猛地回过神来:“……为了尽快建好正殿,每日施工,大约会有七十人往来于此。”

“七十人,三十天,一共两千一百颗丹丸。”虞兮枝似笑非笑看向黄梨:“会不会累死我另当别论,这其中所需要的材料要消耗多少,你有算过这个问题吗?”

黄梨刚才脱口而出后,其实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虞兮枝这样直观地以数字表达后,黄梨终于沉默片刻,但他既然产生了这份共情,想要伸手帮忙,自然不会说说而已。

于是少年解下自己的芥子袋,上前放在虞兮枝面前,脸上有些赧然:“程师弟有一千两百二十五颗妖丹,我、我也攒了一些,没有仔细数过,但应该也有六七百颗,如果还不够的话……我、我可以先赊账。”

“可你为什么要为他们做到这样呢?”虞兮枝托腮看着他:“他们来为我们修正殿,自然辛苦,但这些东西,都应当是宗门为他们提供的呀,为什么你要自掏腰包呢?”

执事站在门口,被迫听着这一段对话,颇有一点尴尬。

他对千崖峰近乎一无所知,却常常行走于宗门之中,是以到底听来了许多传言。

比如千崖峰似是气氛极好,还有人绘声绘色描述除夕夜的一顿火锅,好似自己曾经身临其境,那毛肚黄喉牛肉卷都是入了他们的口。

然而此时,虞兮枝却分明好似是在刁难黄梨。

传言或许并不可信,而两人之间的矛盾和这份刁难,却又四舍五入,是因他而起。

执事一时之间进退维谷,他想要说一声,感谢黄小真人好意,再婉拒推辞,然而他若是推辞,推的便不是他一个人的丹丸,而有可能是这三十日,两班轮换的一百五十来人的丹丸。

他没有资格推辞。

执事还在心绪难平,黄梨却已经用力摇了摇头,他想说宗门不会提供,又想说更多关于自己在外门的时候的经历,却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化作了更深的一礼:“二师姐,我……”

却听虞兮枝笑了一声:“老黄啊,感同身受与共情都是非常好的事情,而这本就是你的大道,你当然不必为之感到难过或愧疚。只是就算是真的老黄牛,也无法一夜之间为你变出来两千多颗丹丸,我写丹方给你,你自己去雪蚕峰一趟,但是否能说服他们帮你,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她上前两步,抬手托起黄梨的肩膀:“好吗?”

黄梨深呼吸,再认真点头。

虞兮枝再转眼看向站在门口怔然看着黄梨的执事们。

“黄梨的这份恩情,你们要记住。”她认真道:“丹方虽然是我的,但我愿意给他,是因为他是我的师弟,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问我要,我便会给。但将这丹方用在你们身上,是他去做的,去雪蚕峰为你们炼这丹丸,也是他去做的。”

“无论他是否能够为你们拿来这丹丸,你们都要知道这件事,记住这件事。”

执事认真应下,躬身离去。

黄梨抬起头,看向虞兮枝,眼中似是微湿。

虞兮枝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场面,默默移开视线向外看去,又清了清嗓子:“啊,好久没吃火锅了,五峰对战赢了,还即将拥有正殿,难道不值得吃一顿火锅庆贺吗?”

“当然要吃!”易醉眼睛一亮:“不仅现在要吃,等到正殿落成,也还要请大家一起来吃,用火锅将正殿烘得红红火火起来!”

虞兮枝:“……你等等,我们费尽心思建一座正殿,就是为了在正殿里吃火锅吗?是否有哪里不太对?”

易醉:“有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却听谢君知突然笑了一声。

“正殿,不就是用来吃火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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